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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是要纳那阮迎霜为妃了吗?
夏以沫的耳边,不断回响着这一句话。
瑜贵人和向婉儿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听清了,又仿佛没有听清,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别了她们,亦不记得自己此时此刻,踉踉跄跄的要走向何处。
是呀,这样大的皇宫,她要走去哪儿呢?她又能走去哪儿呢?
夏以沫仓皇的想着。
茫茫白雪中,她失魂落魄的身影,就像是凄风苦雨里的一片枯黄落叶,飘摇中坠落至无底的深渊。
恍惚间,夏以沫似撞上了什么人。那一具坚硬的胸膛,迫的她脚下一绊,瞬间有些站不稳。
“姑娘,你没事儿吧?”
沉厚嗓音,响彻在夏以沫头顶。紧紧攥在她手臂上的温烫力量,令夏以沫稍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抬眸,望向说话之人……
眼前的男人,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张面孔,眉眼凛冽,目若寒星,刀削斧砍般的俊颜上,蕴着的冷硬神情,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一眼望去,整个人就似安置在冰匣里的上古美玉,锋芒暗藏,锐利而迫人。
夏以沫本能的道,“我没事……”
心神定了定,待得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与面前的这个男人靠的如此近之后,夏以沫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女子着意的与他拉开距离的这一举动,似令对面的男人,眸色晦暗的深了深,旋即却已是敛尽了一切的情绪,嗓音冷冽,“瞧姑娘方才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夏以沫蓦地望向他,然后极快的垂了眼眸,遮住了瞳底一刹那间不受控制的泄露而出的所有情绪,只是,如画唇瓣却终不由的扯出抹自嘲的弧度。
方才的自己,是有多么失魂落魄,连一个旁观的陌生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看穿……
夏以沫啊夏以沫,你到底是怎样允许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呢?
心头一恍,夏以沫只觉得自己越发的可笑。
对面的男子,冷冽瞳色,不自觉的带着些微微的困惑,落在她的身上。尽管方才只是一瞬,但他还是清晰的看到了,眼前的女子,在他说出那句话之时,蓦地望向他的一双明眸里,那藏也藏不住的一闪而过的慌乱与凄苦,就像是一颗澄澈透亮的珠子,突然染了纤尘,黯然了万千星光……
常年浸蕴在金戈铁马中的一颗心,忽而像是被人陡然拨动的琴弦一样,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语声稍顿,男人将先前未及出口的半句话,送了出来,“雪天路滑,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夏以沫眼眸微垂,抿了抿唇,苦涩道谢,“多谢……”
无意在陌生人面前,再次显露自己的脆弱,夏以沫口中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衣袖间,却不知不觉的滑出一件东西。
夏以沫没察觉。
身后的男人,却看得清楚。
“姑娘……”
男人唤住她,“你的东西掉了……”
一壁说着,男人一壁缓步走上前去,俯身,将她落在雪地上的一件玉佩样的东西,捡了起来。
入手,待看清了玉佩上的云纹之后,男人原本就清寒的一双眼眸,瞬时一厉。
夏以沫没有留意他的神情,只下意识的望向被他修长指尖擎着的那一枚白玉佩,却是那日宇文熠城放在她这儿保管的,阮迎霜送给他的那一枚……
男人凛冽嗓音,便在这个时候,沉沉响起,“在下妹妹的玉佩,怎么会在姑娘的手中?”
夏以沫心头恍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本能的回答道,“我只是暂时帮人保管罢了……原本我也正打算还给他……”
是呀,她要还的人,不是玉佩原先的主人阮迎霜,而是那个男人宇文熠城。
他既打算娶她为妻了,那么她送他的这枚云纹玉佩,自是不需要多此一举的借自己的手,再还给她了吧?
夏以沫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
对面的男人,瞧着她的这副神情,硬朗眉眼,不由微微一皱。
“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这枚玉佩,应当是被在下的妹妹送给了她的心上人,作为定情信物的……现在怎么会在姑娘的手中?”
哦,原来,那位阮姑娘,在一开始,送给宇文熠城这枚玉佩的时候,就将他当成了她的心上人……
定情信物……多么浪漫而旖旎的桥段啊……
对面的男人,眉眼轻皱的望住她。
是呀,人家妹妹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不知怎么的落在她这个外人手中,的确是一件十分煞风景的事情……
连夏以沫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识相。那个男人说让她保管,她就真的保管了;那个男人说,待那阮迎霜回褚良国之时,就由她将这枚玉佩还给她,她也信了……
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如今想来,自己不过是一个绝大的笑话罢了。
夏以沫突然如此的不甘心。
“这就要问阁下的妹妹的那位心上人了……”
抬眸,夏以沫难掩唇间漾出的一抹讽笑,不管不顾的就要说下去,只是,话出口之后,却陡然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一般……
是什么东西呢?
脑海里灵光一闪,夏以沫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你方才说,你的妹妹……”
抬眸,夏以沫有些迟疑的望向对面的男人,“那个阮迎霜,是你的妹妹?”
男人迎住她不能置信的模样,淡淡道,“正是……”
简短的两个字,干净利落,异常清晰,夏以沫却久久反应不过来。
“所以……”
半响,夏以沫方有些艰难的开口确认道,“你就是那位传闻中的褚良国大将军王阮元风……”
最后的“阮元风”三个字,被夏以沫咬的极缓,像是为着确保对面的男人,能够听清一般。
望着面前的女子,在轻声吐出自己的名讳之时,莹白的皓齿,下意识的紧咬着那嫣红的唇瓣,因她的唇色太过饱满,轻轻一咬,下唇间便泛出些许白印,犹如初冬时节,红樱初放,现出一点粉色的蕊……
阮元风但觉心底忽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从别人的口中咬出,竟会是这样的……动听……
男人眸色一深,“正是在下……”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听到对面的男子,亲口承认他就是那位传说中战无不胜的褚良国大将军王阮元风之时,夏以沫还是不由的心中一动。
此刻,再细看男人的模样,那先前便令她觉得气势逼人的眉宇,原是这么多年征战沙场、于生死之间浴血奋战,积累下来的戾气吧?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宝剑,无需沾染人命,锐利锋芒,已先自夺人心魄。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位杀伐果决的大将军王……又是那阮迎霜的大哥……
“阮姑娘有一位好兄长……”
透白脸颊,攒起一抹浅浅的梨涡,夏以沫突然轻笑一声,开口道。
顿了顿,“原以为,阮大将军此次来离国,是要接自己的亲妹回褚良国的,但现在,想来却是敲成全了阮姑娘与那宇文熠城的一桩美好姻缘吧?”
夏以沫不知道,宇文熠城决定纳阮迎霜为妃这件事,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推波助澜了多少,但可以想见的是,一定与他有关。
可是,就算与他有关,又能怎么样?最终做出决定的那个人,还是宇文熠城……
结果既是注定的,那么就算追究出原因到底为何,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就是事实,到头来,当真是没有什么不同。
对面的阮元风,却在听到她竟毫不避忌的连名带姓的唤那离国一国之君的名讳之时,冷冽眉眼,难掩的闪过一丝讶异,旋即,上等漆烟墨般濯黑的瞳色,却是幽深一黯。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
阮元风定定的望住对面的女子,“姑娘应该是这后宫里的妃嫔之一吧?”
从男人口中无意之间吐出的、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一句定语“这后宫里的妃嫔之一”,终是不由的刺痛了夏以沫。
是呀,她确实是那宇文熠城储在这后宫里的众多妃嫔中的一个。
没有什么不同。
“夏以沫……”
夏以沫报出自己的名字。
夏以沫……
阮元风不由自主的将这三个字,卷在舌底,暗暗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双墨眸,沉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原来姑娘就是宇文陛下在这后宫里最宠爱的那位娘子……”
在收到自家妹妹的书信之后,他在赶来离国的路上,已将能够探听的有关那宇文熠城,以及他身边的所有妃嫔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夏以沫的名字,他自然亦听过。
当最初听得那些有关她的事情之时,他心中虽动了动,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昨夜那宇文熠城设宴,为他洗尘,这后宫里的所有妃嫔,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地位较低的贵人,全部在场,席间亦不时的提到那称病缺席的名唤夏以沫的小小侍妾,虽多是讽刺之言,却也难掩的嫉妒……
对这传闻中,最得宇文熠城宠爱的女子,他一向是不以为然的,只是,这一刻,当他亲眼见到她之时,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面前的女子,容貌清丽,确是绝色,但天底下,比她好看的女子,又何其多?为何她却能够独占那宇文熠城的恩宠?甚至令他……
阮元风没有再想下去。
因为,对面的女子,在听得他的话之后,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轻轻笑了……
“就算我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子,又能怎样?也不过是众人中的一个,终究不是唯一……”
唇角勾起半抹讽笑,夏以沫只觉自己是如此的可笑。
阮元风目光沉沉的望住她,像是要望到她的心底,好看清这令他迷惑的一个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一般,“听娘娘的口气,倒仿佛希望宇文陛下只有你一位妃嫔似的……”
夏以沫笑了笑,“很痴心妄想是吧?”
阮元风望着她。明明眼底那样悲伤,但此时此刻,对面的女子,却依旧在笑,那漾在她唇角的如花笑靥,衬着眸底闪烁的点点泪光,竟有一种别样的妖娆与迤逦。
阮元风不由皱了皱眉,“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之事,更何况,宇文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可能只有一位妃嫔呢?”
夏以沫并不意外,会有这样的回答。
“是呀,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期许,未免太过可笑……”
凝住唇角恍惚笑意,夏以沫语声极轻,“可是,若果真喜欢一个人的话,难道不应该一心一意吗?若果真喜欢一个人的话,自然而然,他的眼里,便会只有她,容不下其他人的……”
语声一顿,“说到底,终究是还不够喜欢吧?所以,才可以如此的不在乎……”
说到后来,夏以沫语声渐低,几不可闻。
如醍醐灌顶一般,夏以沫忽而了然。原来,那个男人,终究是不够喜欢她的吧?所以,前一天,还与她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转眼,却揽旁人入怀,纳他人为妃……
多么可笑,她竟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
漾在颊边的浅浅笑靥,终于撑不住,像春日的细雪一样,融化不见。夏以沫但觉一颗心,刹那间,似被极锐利的绣花针,狠狠刺着一样,疼痛欲裂。
“夏姑娘……”
望着面前女子恍惚容色,阮元风不知不觉间改了称呼。
听得他唤她,夏以沫似怔楞了须臾,有些迷惘的望向对面的男人。像是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何人,以及为何在此一般。
“夏姑娘既然如此清楚自己的身份……”
阮元风没有看她,凛冽语声,已恢复到他一贯的冷然,“便不该奢求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夏以沫静静的听着,好一会儿,方笑了笑,“是呀……”
轻浅的两个字,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一抹微尘一样,虚无飘渺,仿佛被寒风轻轻一吹,便会刹时消失的无踪,再也找不回来了一般。
阮元风望着她,薄唇微启,张了张嘴,一刹那间,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下的妹妹,应该很快就会嫁给贵国的宇文陛下为妃……”
许久,男人忽而开口道,“霜儿跟本王说过,当日在长安街上,夏姑娘的相助之恩……”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夏以沫打了断,“是呀,阁下的妹妹,很快就要嫁给宇文熠城了……”
顿了顿,“阁下是打算多谢夏以沫当日在长安街上对令妹的相助之恩吗?”
不待男人接口,夏以沫便继续道,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其实,你不用多谢我的……因为,如果我知道,那天遇到的令妹,有朝一日,竟会嫁给宇文熠城的话,我一定不会多管闲事,而且,说不定,我还会迫不及待的帮那些你派来打算带她回褚良国的侍卫的忙呢……”
像是觉得这样的假设,真的很有趣一般,夏以沫不由的笑了笑。
“夏姑娘也应该知道,这个世上,并没有如果……”
阮元风淡淡瞥了她一眼,“况且,在下的妹妹,既在那日遇到了姑娘你与宇文陛下,便是一种缘分……天意如此,姑娘又何须再耿耿于怀呢?”
“天意如此……”
夏以沫轻轻咬着这四个字,半响,方道,“没错,令妹遇到了她的心上人,确是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缘分……一切都是注定的,强求不得,也无法改变……”
语声一顿,女子忽而一笑,“但那又与我何干呢?无论阁下的妹妹与宇文熠城这番姻缘,有多么天注定,我自己总还可以不接受的……”
他要娶她也好,她要嫁他也罢,他们两个人可以两厢情愿,那么她也可以不接受……
或者,这也是她眼下唯一能够做到的了。
但这并不能让夏以沫觉得好受一些。
只令她更加的悲哀。
“就算夏姑娘私心里不想接受,霜儿嫁给宇文陛下这件事……”
阮元风显然对她的说辞,不以为然,“但你总归是无法改变、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的……”
男人语声一顿,再开口之时,沉沉嗓音之中,却不由的带出几分柔和的怜惜,“既然如此,夏姑娘又何必如此跟自己过不去呢?对自己无力改变的事情,接受,方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是吗?
夏以沫扪心自问,她真的打算接受,那个男人,马上要迎娶另一个女子这件事吗?
她真的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吗?
不,哪怕是想到那副画面,已经让她心痛欲裂,不能呼吸了。
她不想面对,更不想接受。
那她又能怎么样呢?
夏以沫心头一恍。脑海里,刹那间,掠过无数的念头,到最后,惟有一点,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
“其实,我接不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宇文熠城在娶令妹之前,放我自由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