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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颜这才看见,那一方深紫色的错乱雷光中,还有另一个身影。高大挺拔,是个男子。
原来是一出老天棒打鸳鸯的戏码。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厉吼,夙颜便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女子凄厉绝望的身影,她嘶吼的模样,那不断翻滚壮大的雷光,以及雷光中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切,便都只是影像而已。可夙颜心里,竟如刀搅一般的难受。她挣扎着,比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更甚,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定要离开!她不是在睡觉吗,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哥哥呢?常亦楠呢?为什么不来救她?!她顶着令人颤抖的雷光,那狰狞的天雷让她痛苦得很,就快死了,她仰天一声厉吼,意识逐渐模糊。再睁开眼,便是在床上。柔软的床褥,还带着浅浅的熏香。
她还活着。
原来是一场噩梦。
耳边却又闻一声惊雷。
夙颜浑身一抖,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方才那不过是一场噩梦,如今噩梦过后,还要再来亲身体验一次么?这买一送一,也太不人道了些。
夙颜来神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打雷。
方才梦中心尖都在颤的感觉还未过去, 她怕得厉害,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茧,闷在里边,便赫然是一个颤抖的茧。恐惧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淹没了夙颜噩梦过后仅剩的一点清醒的思维。思绪再次陷入一片混沌,如暴风雨中海面上孤行的船帆,随波荡漾,游走在危机的边缘,随时都会葬身深海。她颤抖着,已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只有耳边一道接一道的震耳欲聋。方才梦中的场景又再次出现,她努力分辨着一切,却只觉整个人在往下坠,失重过后,便要掉入那一片叫嚣着的滚滚天雷中。
房门被人踢开,两扇门猛地弹到墙上,又弹回去。流寂身上都是水,衣服头发都紧紧贴在身上,满身的潮气。他眼神慌乱焦急,又满含担忧,步履匆忙,几步便奔至床边,将裹成茧缩成一团发抖的夙颜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
“啊!”恐惧中猛然被人抱住,夙颜尖叫一声,动作极其剧烈地挣开他,滚到床的另一边,瑟瑟缩在墙角。流寂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捞过来,一边温柔地扯她的被子一边安慰:“颜儿,别怕,是我。”
夙颜处在一片山崩地裂的混沌之中,看不清半点星光,耳边却隐隐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她整个身子都僵住,缓缓睁开双眼。眼前还是一片猩红,其间仿佛还夹杂着手臂粗的紫色闪电。可她可以看见,面前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在一片刺目的猩红间,如拯救她出地狱的唯一一丝曙光。
眼泪哗啦啦地滚落下来,她全身都没了力气,瘫倒在流寂怀里。流寂将被子扔到一边,将她被冷汗湿透的头发拨到脑后,拍着她的背轻轻说着什么。脑海中的一切渐渐淡去,夙颜失了神,终于陷入沉睡。
日子一晃便过。
这一日,是紫晔神女册立大典,万众瞩目,九州同庆。
天上地下,凡是有些品阶的神仙,或自愿或无奈,皆盛装出席,共同见证这一足以震撼神界历史的关键时刻。
这一日,从紫烨神宫大门到神界神坛,足足七里地,全都铺上了上好的紫绒地毯。空中牵起了三条紫色的宽绸带,浮光掠影,宛如碧海蓝天中翻滚的紫色海浪。这海浪,从紫烨神宫大门处,一直辗转蜿蜒至神界祭坛,美丽而*。天上盘旋着七七四十九只凤凰与青鸟。凤凰飞在前边,头顶美丽羽冠,身披五彩翎毛,所过之处,留下一连串跳跃的彩色斑点。青鸟紧随其后,青色翅膀十成十地张开,遮住了半边天日,将大片大片的青色余晖洒满大地。
夙颜穿了最为正式的紫色礼服,头发依旧披散着,只额上配了极其珍惜的紫玉流光额坠,打着呵欠坐在车里。毕方鸟拉着车,从空中牵好的绸带上往前飞。车鸾下面众神仙夹道而行,仿佛簇拥着夙颜的尊驾。而众神心中该是尊贵无匹的盖世神邸夙颜,此刻正闭了眼,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前夜做了噩梦,她昨夜也睡得不大安稳,今早又很早便被叫了起来,梳妆打扮,此刻眼睛都是胀胀的。
毕方鸟很快,却因情形特殊不得不放慢速度,一路行得极其平稳。本是几个呼吸便可走完的距离,生生走了几盏茶的时间。
车鸾在神坛的台阶前停下。
这神坛是上古时期始神一手建起来的,其间封印了无数灵气阵法,单那台阶便有九九之数,夙颜从下面望上去,只看得见平平整整一路铺上去的紫绒地毯和两旁井然有序的人群。
时至正午,神坛上方冒出一缕粗壮的青烟,氤氲缭绕,打着转升上天空。夙颜双手搭在小腹前,抬脚迈上第一个台阶。
紫绒地毯很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天上的祥云。
有风从神坛上方吹下来,夹杂着盛典特有的香火气息,淡淡地雅香,似乎还感觉得到那气息中比体温略高的温度。夙颜长发被风由前往后吹起来,自在飞扬,带起一串清脆的铃声。夙颜迎着风走,两侧人群熙攘,却没有半分嘈杂的声音。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是天地间最浓郁的一抹紫色,金线绣的瑞兽图腾闪着光。
夙颜一边走,一边数着步数。
八步,九步,十步……
她只看得见神坛上方紫绒地毯的边缘。
三十,三十一……
她看见神坛上跪在台阶口两侧的童子。
六十,六十一……
她看见流寂清淡好看的眉眼,对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
八十,八十一。到了。
流寂头戴紫玉发冠,身穿紫色长袍,背风站立,黑发如墨,脚下踩着神界最重要的土地,莞然便是天地六界最尊贵的存在。
这是夙颜第一次见他穿白色以外其他颜色的衣服,少了分淡逸,多了分神圣。他淡淡地微笑,对夙颜伸出右手。
这一只手,夙颜握得心尖都在颤。
她记起,她初到神界时,便是这双手,在紫烨神宫后山为她烤鱼,安抚了她初来乍到陌生得别扭不安。也是这双手,无数次为她做了饭,添了茶,加了衣。而今天早上,这双手,握着把千年檀木梳,将她一头长发从头至尾梳了个透,又为她戴上了那据说是紫晔神女身份象征的紫玉额坠。
夙颜懂她的意思,鼻子却止不住地发酸,将手放入他宽大温暖的掌心。
一路风雨,她有他陪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穿过岁月流逝的长河,她从当初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无名小卒,长成今日睥睨天下的紫晔神女。
她是何等幸运,能有流寂这么个哥哥。
神坛之上,又有一方祭坛,不大,却是整个神探最关键的存在。 身后成群结队的神仙跟着走过来,在祭坛前列队排立。流寂牵着夙颜,走上祭坛。
净手,上香,待那青铜鼎里的香被夙颜亲手点燃的一炷香换下来后,夙颜调动全身灵力,将一滴带了灵识的精血逼入青铜鼎。精血渗下去,一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狂风肆虐,光柱仿佛遇到阻碍,在空中散成一片平坦的血红,急速旋转,低鸣。
流寂双手飞速翻转,将一道封印打入那片血红结界中。
夙颜一丝灵识被封印在血红结界里,血光扩散开来,将半边天染成淡红色。自此,夙颜这紫晔神女的身份,便如流寂一样,得了天地认证了。风愈发大了,天空中一片淡红东西摇曳,身后一干品阶比她低的神仙,齐齐下跪向她与流寂行礼,喊声震天。
凤凰青鸟还在天上盘旋,卷起的风将神仙们的头发吹散,失了几分形象。 祭坛很高,夙颜视线平望出去,看得见远处湛蓝的天和黛色的高山。夙颜突然领悟到四海八荒,天上人间,人们为何挤破了头也要想法设法地往高处走。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却又担得起毕生所求四个字。
自此,册立大典算是结束。本按照天规,在这册立大典之前,夙颜便该入了这神坛里边去渡那继任紫晔神女的雷劫的。然流寂与天帝为了防止那万分之一的夙颜渡劫失败的意外,齐齐拍板将这道程序改在了册立大典之后。左右她有没有渡这个劫,外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只那些在紫晔神女之位才能有的能力与本事,却是必须得渡了这劫才能拥有。
这事算是一个违反天规的举措,终究不大见得光。夙颜在天帝揶揄的眼光中跟着流寂回了紫烨神宫,待神坛上人都散尽了才再度返回。
流寂打开入口结界,细细嘱咐了一番,才让她进去。夙颜修为是足够的,但身子太虚,前几年延寿炼了好些丹药,又配了好些方子给她调理,虽有起色,却也因后来他们前后闭关而落下了。当初天帝正是想到了这一茬,才将那渡劫所用的丹药给了夙颜。可夙颜在御尘宫时,又将其当做拜师礼给了华源。那丹药是护心脉所用,如此,便失了一层保护。
好在天灵体本身自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福泽,此次渡劫虽有危险,却不是十分打紧。也正因如此,流寂才敢将夙颜独自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