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御的原因,域名改为dsyq.org/感谢收藏^_^
入秋了,神界难得清凉了下来。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覆着几片苍黄的凋零的残叶,一踩便渗出水。院内的花花草草也霜打过一般,焉头耷脑。香蜜带着几个婢女,麻利地扫地,修剪花枝。入秋后,子衿殿内便不那么繁花似锦了,只有些美人蕉和木芙蓉,并院墙上攀着的一大株月季。香蜜拿了把剪刀给月季修枝,身后跟着个婢女,拿了个篮子捡她剪下来的花枝。香蜜看了眼不远处的绿丛,让人去将里面的枯叶捡出来。
婢女得了令,飞快地跑开了。
时间特殊,紫烨神宫内阴沉沉的,连婢女做事的动作都快了几分,生怕一个不慎便遭了殃。
待香蜜将一大株月季修完,那小婢女已将绿丛里的枯叶捡了个七七八八。香蜜看着那一片苍翠,突然间便烦躁起来。
若是上神醒着,必然是不愿意看见这种人为规整出来的景致的。
香蜜拿着剪刀,让那个小婢女别捡了。小婢女一脸错愕:“为什么呀?”
香蜜拍一下她的脑袋:“上神说这叫自然美,凌乱美!懂不懂?”
小婢女摇头,表示不懂。
香蜜想,不懂就对了。若是人人都能懂上神的想法,那上神便不是上神了。诚然现在她也并不仅仅是上神,而是神界尊崇的紫晔神女。
香蜜推开夙颜的房门,又去打扫屋子去了。
屋子里很空,上次夙颜受伤回来,便被流寂接去景岚殿住着了。如此,这屋子便空置下来,很多东西都搬去了景岚殿。香蜜只每日来打扫着,什么也不敢动。
房门被推开,夙笑走进来,在梳妆台下面找什么东西。香蜜凑上去,极忐忑地问:“仙子,上神醒了吗?”
夙笑看她一眼,冷冷的:“什么上神?紫烨神宫可没有什么上神!”
上神这个身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夙颜从前与常亦楠的关系是多么的讽刺。而现在,她约莫也只能做紫烨神宫的神女了。
香蜜跟着道歉,她也很生气。
夙笑也没再说什么,取了东西,匆忙又走了。看她冷冰冰的样子,香蜜便知道,神女还没醒。
她看一眼不成样子的卧房,鼻子一酸,眼眶便湿了。
夙笑拿着一罐蜂蜜,飞快到了景岚殿。
昨日延寿又来了一次,留下些丹药,嘱咐夙笑每日喂夙颜服下。但那丹药是黄连作引的,苦得很,化了水喂夙颜喝下去后不久便被吐出来。无奈,夙笑便回子衿殿取了蜂蜜冲水给她喝。子衿殿的蜂蜜是夙颜自己在后山的野蜂巢里取的,整座紫烨神宫也找不出比这个更甜的蜂蜜,夙颜一向喜欢。
时间到了正午,夙笑将一颗丹药化在蜂蜜水里喂夙颜服下。水倒多了,夙笑只喂了一半。谢天谢地,这次没再吐出来。
夙笑给她掖好被角,起身准备出去,余光一扫,脸色骤变。她急忙取出手帕,只见那淡黄色的药水已顺着夙颜的嘴角,流到了她脖颈里。
又吐出来了。
夙笑将吐出来的药水擦干净,又换了条帕子,湿了水,给她擦脸擦脖子。做完这一切,她双目已是通红。她端起剩下的药水尝了一口,微苦。她蜂蜜放少了。
夙笑只怔愣了片刻,便抿着唇,陡然挥手将碗摔出去老远。青玉做的碗磕在门框上,四分五裂,那声音清脆悦耳,夙笑却止不住地要哭。
谁都将她当做宝,捧在手里也怕摔了,半点苦都舍不得让她吃。那人倒好,好好的人,去找他一趟,便半死不活地回来。夙笑想起当初夙颜回来时的样子,浑身湿透了,身上血迹斑斑,脸白得像鬼,连呼吸都几不可察,趴在一朵祥云上,摔在紫烨神宫门外。流寂将延寿从闭关的炼丹房内一路拖着来了紫烨神宫,延寿却只说了四个字:心脉受损。
夙颜身子本就有问题,又刚渡完劫,如今来这么一遭,可不是相当于去了大半条命。
当时,夙笑是真的以为,她便要就此放弃,就此与世长辞了。
好一个伊红教,好一个常亦楠!
夙笑抹一把眼睛,又重新化了一次药水,多加了好些蜂蜜,这才喂给她。这次,是真的没有吐出来。
到了晚上,延寿又来了。
夙颜毕竟刚继任紫晔神女,若此刻传出她重伤的消息,总归是不太好的,因此延寿来得也很隐蔽,没让人发现。
流寂近来生活节奏几乎没什么变化,早上陪夙颜,下午去藏书阁,到了晚上才有时间见延寿。
延寿又给夙颜行了一次针。
行完针后,千叶也来了。很显然,他是从延寿那儿得到的消息。
这对冤家,自延寿闭关以后,倒是难得聚在一起。
流寂坐在主座上,面前的茶水凉了又换,就是没有喝一口。延寿与千叶坐在一起,对视了一边又一遍。最后挨不住流寂的气场,告退去看夙颜了。
千叶出来时,脸色也不大好看。
夙颜要醒过来,并不是三五天的事,延寿一直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逗留片刻,他便与千叶一起告辞了。流寂叫住他,问:“你闭关这么多年,那药炼得怎么样了?”
延寿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弯腰道:“神君恕罪。”
流寂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窗外一轮明月挂得正好,流寂记得,夙颜继任紫晔神女的前一天晚上,天上也有这样又圆又亮的明月。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一个月,她已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一个月前,她刚从人间历劫回来,满心满意都是收了徒弟的欢喜与对她与常亦楠大婚的期待。那时她的眼睛里,都看得见光。如今不过一个月,她却遍体鳞伤,形容枯槁地躺在这里。
流寂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心疼有,自责有,却唯独没有半点愤恨――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哪会有怨愤。
他端起桌上的凉茶,一口饮尽。
夙笑又给夙颜喂过一次药,回了子衿殿。
流寂叫来木森,让他将紫烨神宫周边隐藏的沧阑宫的探子都除掉。
夜风微凉,流寂将夙颜睡的屋子的窗户都关上。他坐在床边,摸了摸夙颜的额头,没有发烧。他略安了心,取出本话本子,翻到一半,接着给夙颜念昨夜念到一半的故事。
他记得她从小便爱听故事。小时候听人间说书先生口中的神话故事,长大后听话本子上的爱情故事。每每想睡觉了,便缠着他念给她听,他也很乐意,因为他喜欢看她那时脸上的轻松惬意。这么多年,他们两地分离,他却再没有机会为她读上一读。
更讽刺的是,他想说个她的习惯,都得在前面加上“记得”两个字。
流寂几乎念不下去,顿了片刻才继续。
一篇故事念完,流寂配了夙颜半晌,又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
夙颜受伤的消息,瞒来瞒去,终究是瞒不过那么几个人的。所以,这一个月一来,隔三差五便有人来瞧上一瞧。
第二日,华源与沐衡前脚刚走,后脚天帝便来了。
天帝依旧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松开皱着的眉头后便又是笑嘻嘻的。他隔着帘子看了眼夙颜,问:“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放任她,才让她落得现在这个样子的!”
流寂瞥了他一眼:“我也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长了一副怎样的脑子,才能一大把年纪还这个样子!”
天帝炸毛:“这个样子怎么了?!小寡人这个样子怎么了?!”
“蠢。”
天帝拍着胸口,灌了好大一杯茶,这才将一腔汹涌澎湃的情绪压回去:“神界最近事情很多,上次夙颜丫头在人间是不是对妖族放过狠话了?”
“应该是。”
“应该?!”天帝惊叹,“你们一个两个可都是放狠话的能手,那是应该吗?那是一定!”他停了一下,“不过这狠话放得,当真大快人心。只是近来魔族与妖族走动频繁,你看是不是该……”
流寂问: “我很闲?”
天帝朝夙颜的方向瞥了眼,摇头:“不闲,一点都不闲。”
流寂看着一卷书,不说话了。
天帝又呆了会,知道紫烨神宫内不缺东西,也没留下什么,拍拍流寂的肩膀回天宫去了。
流寂收好书,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有十二层,流寂一层一层趴上去,慕地就想起当初他从九天深渊回来以后,夙颜翻遍了整个藏书阁寻她的场景。那时她怕了十来层楼,累得气喘吁吁,他只道她身子太弱,今天自己走一遭,仿佛真的有那么一点不适,也不知是身上还是心上。
到了顶层,流寂从书架最上方一块盒子里取出一本书,随意坐在桌边,翻阅起来。日光透过窗户纸,懒洋洋地打在他身上。白袍泛光刺眼得很。
他半斜着身子,挡住太阳,安安静静地看书。
忽然,他心上一阵,一股熟悉且陌生的感觉凭空袭来。他几乎顾不上笑,匆忙将书塞回盒子里,甚至来不及将其放回书架,便飞一般地奔回景岚殿。
景岚殿内依旧很安静,他吩咐过,不让人随意走动,扰了夙颜休养。
他奔至房门前,几乎是颤抖着手推开门。
偌大的屋子,仿佛片刻间便涌进了无数阳光。那一片温暖中,夙颜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半睁着眼,极其费力地朝流寂勾着唇笑了一笑。
他想起昨夜他给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你心里,若因为他而没有我半点位置,那你便永远不要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