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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15年,夏,七月)
“这看起来不像是古画。”展馆内,宋织锦对着一幅画看了很久,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杜泽,刚才的那个副手很快收了电话走过来:“所长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他见她正盯着一幅话,就介绍说:“这个是所长画的,一幅画对应一段历史。”
“用的是水粉,下面有注释。”他补了句。
她咬着指甲,僵了僵,摸了摸额头,干咳了声,走几步,去看下一幅画。
这幅画,一眼望过去,满目红色。
整件事情似乎是发生在一个冬天,一座城池外面。一列浩荡的队伍,从集市穿越而来,在城门之外,被两旁窜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士兵快速包围。
骑兵措手不及,尽皆成为刀下亡魂,斩首无数,鲜血甚至染红了护城河,尸体堆积成山。
这显然不是攻城战役,而是一场兵变。
她皱眉,目光一滞。她忽然移开目光,看向下面的注释:
《宣武帝旧事?卷七》:敬帝汉光三年,冬十月,帝以谋反之罪伏杀袁战于清明门外,其时,天降大雪,血染洛河。洛阳城内,闻者无不为之落泪,途皆哀嚎,满城风雨。
她皱眉,“《宣武帝旧事》是笔记小说吧。为什么不引用《齐书》呢?”这也太不严谨了,织锦回头问他。
“《齐书》里面并没有这一段。”
“什么?”
杜泽苦笑,说:“有哪个帝王会把自己写成一个小人?而恰恰这本《宣武帝旧事》记载的事情几乎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所长下了不少心血才证实了大半。”
“那余下的呢?”织锦追问。
“都是关于宋氏女的,无论是《齐书》还是《宣武帝旧事》,能找到的只是只言片语而已:宋氏女曾是哀帝高渊宗的太子妃,后嫁与平南王高久视。没有家世背景,此前没有任何记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物。宋氏女,甚至连个名字都翻不出来。也就后世的一些野史对这个女子比较感兴趣,编了很多故事。不过大都没太大意义。”
“所以,你们所长一定很辛苦吧。”
杜泽耸耸肩,笑了笑,转而示意她看向下一幅画:
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大概是刚经历过分娩之苦,脸色苍白无比,身子很是虚弱。帷帐之外,一个少年抱着孩子,帷帐之内,一个身穿龙袍的人正伏在她身边,似乎正在听她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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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敬帝汉光三年,冬十月)
雪一连下了十日,整个洛阳城皆被染成了白色。
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仍旧抵挡不住狂风,雪花便被夹带着飘了进来,女医一个哆嗦,不敢懈怠,把门关严实了便匆匆跑进内殿。
忽然地,门被重重推开,进来的人一身黄袍,脸上仍带着几分风霜,一进门便问方才的女医道:“端妃怎么样了?”
“回陛下,娘娘她……”女医怕触怒龙颜,犹豫着,该不该如实禀告。
“朕在问你,还不快回答?”敬帝怒道。
“娘娘她……胎位不正,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会危及性命。”
敬帝闻言,顿时面如死灰,须臾,缓声道:“带朕去看她。”
“陛下,娘娘正在生产,您不便进去啊。”女医阻止道。
就在此时,帷帐内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刹那间,钧天之内,日光冲破云雾,直射而来。
“朕的孩子,那是朕的孩子!”敬帝悲喜交加,眼眶竟红了起来。
正要入帐去看看,却见敬轩连滚带爬跪倒在敬帝面前,一字一句,沉声说道:“娘娘请陛下进去,怕是最后一面了。”
帷帐被掀开,女人血流不止,仍兀自振作起来,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陛下看过孩子了?”
“看过了,宛如。”敬帝抚摸着她的额头,说:“长得像极了你。”
女人笑了,偎在他怀里,说:“那孩子长大后一定是个俊俏的酗子。可惜臣妾……可惜臣妾……看不见了。”
“朕不准你这么说。”命令的语气,可到了嘴边,仍逃不过一丝伤感。
一阵冰冷,渐渐蔓延开来,她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说:“陛下还没给起名吧,臣妾倒是想到了一个名儿。臣妾只想臣妾和陛下的孩子能够长命百岁,一生无忧,老子不是有‘长生久视’之说么?臣妾想……那孩子就叫久视吧。若是陛下不喜欢这个名儿,等孩子加冠之时,便再表个字,臣妾是……无法亲眼见到那天了。”
“别说丧气话,朕听你的,都听你的。”
“臣妾先替久视……谢过陛下了。”她说的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平生之力,“哥哥那边,也请陛下多担待,哥哥……只是个莽夫,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一心为陛下打江山,让他这个妹妹不至于在宫中受人欺负。很多事情可能过了度,请陛下,别放心里去……”她断断续续说完,目中便有了泪水。
外面的雪依旧在下,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殿内,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心中最后一丝凄怆伴随着自己的生命,悄然离开。
佛珠自手腕滑落,散落一地。
敬帝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紧紧地抱住她的尸首,抬首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外面,不知是谁喊的一句:“雪停了,天晴了,惺子诞生了。”
端妃死了。
他毕生挚爱,终究被他亲手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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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中,火舌舔着木柴,谁都不知道,里面曾放有麝香。
而谁能又知道,那天,当袁战的首级被京城卫兵割下的同时,清明门内的端妃在敬轩口中便得知了事情的全部。
那滴眼泪,为谁而流?千载之下,何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