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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莫灵素也似乎根本不在意月微的反应,赤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目光不知为何竟有些恍惚,自顾自喋喋不休说着,“她本可以不用死的,若不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我不会拿她来当棋子……不,不,不是这样的……她该死,月微也该死,瑛下也是,所有害死子染的人都该死,统统都该死……”
说着不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了匕首,举起来纵身扑向月微,刺了下去。
月微一抬头,及时挥袖反手将那把闪着寒光的尖利匕首推了回去,却正刺中了莫灵素的身子。
“不,不……”莫灵素惊恐安分地看着自己在匕首下的身躯一点点淬熔,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流冥刀?呵,你用自身寒气将它炼就出来伤人害人,可有想到今日竟被自身寒气反噬?”月微扫了他一眼,继续将自己愈发微薄的真气灌输到白舍体内。
“啊……”莫灵素身体不可遏止地痉挛着,眼角流出两行清泪,沙哑地大嚷着,“月微,你可记得子染?我的子染妹妹……她痴恋你三万年,八千五百年前你差点死在宿主竟霜手里,是她用自己的灵元救了你,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却死在了你的手里,死在了你的月下殿里!所有人都认为御魂师肮脏阴暗无比,就因为这样,她怕自己配不上你,只想在你殿中种下一颗纯洁的种子,寄托她的情谊,而你……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一无所知!”
月微脑中忽然“轰”地一片混乱,“魂飞魄散,这真是最好的结局……”
“我的全部夙念,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
“这份爱留下,从此化作一片虚无……”
死在月下殿中的人……
他一分神真气便四处流窜,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他努力抓住一些残破的记忆,勾勒成八千年前,瑛下身负重伤而暂住在月下殿时的日子。
那时宿主竟霜带领魔界中人进攻仙界筌遥山,瑛下因被诬陷助宿主现世而在众仙审判大会上受屈,为了拂清,却不顾自己身负重伤前去阻止宿主,险些丧命。他将瑛下救回并替她疗伤,一日觉察到月下殿有异界中人闯入,是名女子,本体半是花妖半是御魂师,他心中本就怨愤拂清的无情,怜惜多年挚友的痴情,此番只当是宿主派来要害瑛下的,想也没想就将来人打得魂飞魄散了。
原来就是她。
是了,她便是他时常梦见的那名女子。
小舍,便是那颗落在院中的种子。
“月微,你说拂清冷酷无情,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自己才是最残忍最狠心最无情的那一个!不管是子染,还是影下颜,你根本不配她们爱你!真正该死的人是你,是你!”莫灵素的身躯已没有了大半,却还是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着。
月微定了定心神,正欲再发出些真气来,此时却是胸口一阵剧痛,突然吐出了一口血。
“你可知道,当初你妹妹在我手中并没有完全魂飞魄散。她身上被人种下了念印砂,在魂魄即将散尽之时幸得念印灯主人以自身七魄为灯引留住了她的魂烬,这缕魂烬一直依附在那颗种子上……她还活了八千多年。”
莫灵素肩膀以下的部分几乎都已经完全消失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因为那朵白色舍子花,子染还活着?”
“不……”他知道白舍大限以至,将她几近透明的身子搂在怀里,却不敢用力,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的人儿,生怕一眨眼,那些所有的执着和守候,都会化作虚无,“她已经死了。在小舍被当作宿主施以九天雷刑之时,那缕魂烬便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啊……”莫灵素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现在他只剩下了一颗脑袋,底下流淌着摇曳的幽灵花瓣。他一手策划了诬陷影下颜为宿主之事,无非是想要看到月微痛苦不堪的模样,到头来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空。
月微静静地搂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子,低垂的眸子里恍若看到小舍的眉眼越来越清晰,又像是越来越模糊,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常年飘雪的月下殿居然长出了一株嫩绿色的小苗,他心中从未感到这般惊喜过,只见它风不怕,雪也不怕,这样嫩的枝干,竟开出了一朵纯白色的楔。斗转星移,它陪伴着他度过了无数个日夜。后来她化成了妖,甘愿为他在九天炼火之下受苦,甘愿在冷冰冰的月下殿里一个人痴痴地等他回来……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他尚不明白自己的心。
或许是他骄纵惯了,因为知道被人爱着守着宠着,所以才会有恃无恐,一次次伤害她,一次次理想当然地认为会得到原谅,等到她举身赴苍茫,情尽月下殿时才发现,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了。
不过还好,她又回来了。
她心里依旧是有他的。他就知道。
最让他动心的一次,是他假装气她打搅了自己的清净,将她拉到树上去,那时她全身湿哒哒的,显得更加乖巧可爱。知道她一定又想做些小玩意,怕惊了她,于是继续假寐,直到好奇她在他手上绑了什么,才睁了眼。他永远无法忘记,斑白日光下的红线轻舞飞扬,将他与她的手指连在一起,好像将他们的生命也连接了起来,千丝万缕萦绕心头,很快迷了他的眼。
那时,他突然觉得,如果这一时一刻,便是他们的永生永世,那该多好。
可是不可以,瑛下是他在世间最重要的知交好友,他答应了瑛下,要帮她拿到一个答案,如果一切再重来一次,拂清是否还会选择护天下而弃她于不顾。
他不能让她爱上自己,他只会去伤害她。所以他必须让她死心,于是便有了褚奕仙人一事。
然而后来的一切都失控了呀,他狠心拿剑伤她,亲手摧毁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他本来足够自信,她还会再回来的。
她的确回来了,心心念念的人却不再是他。
就连她临死之前,也丝毫没有记起过他。
他虚弱地抱起那个几近消失的身子,无力地凑到她柔嫩的耳垂旁边低语道,“小舍,我们回家吧。”
“我的血……用我的血……”
莫灵素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在此时死一般沉寂的屋子里传入月微耳中却很清晰,他回头看了一眼莫灵素快要消失的脑袋,有些疑惑。
“用我的血……留住她……再去找,找拂清……”话刚一说完,他的脑袋便同样化成了幽灵花般簇簇成团的血液。
月微听后,双眸一亮,赶紧用莫灵素的血液对白舍施下符咒。
白舍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好似一缕魂魄,被月微收入一盏小小的香笼中带到了穹宇大殿。
拂清正于案前处理山中琐事,见了突然出现的师弟,并未停下手中的笔,只淡淡道了声,“何事能让你主动来找我?”
“帮我救她。”月微取出香笼立于案前,白舍的身影便依附于它虚虚晃晃而出,“现在这天下你的法力最为强盛,只有你能救她。”
拂清一抬眸,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和白舍,清声道,“我不会救她。影下颜,白舍,令舫,你还要瞒我多少事?”
“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月微斩钉截铁地重复道,“帮我救她。”
“她曾拥有不明的强大力量,即便是现在,我也不会轻易将天下人的安危弃之不顾。”
月微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毛笔,掰成两段扔到地上,目光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是瑛下呢?你还是会选择伤害她而去护你的天下人,是吗?”
拂清袖中两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眼中却平静无波,简单干脆地吐出一个字,“是。”
空旷的大殿中两人僵直着相视许久,浓重的火药味充斥四周,月微却突然冷笑一声,“好,好。记着你今日的回答。你我师兄弟情分,止于今日。”
说罢他捧起香笼,将白舍收了回去,纵身一跃,便离开了大殿。
而拂清双眼重重一闭,左手一捏喉咙,拿出巾帕掩唇干涩一咳,斑斑血迹便在巾帕上蔓延开来。
柳儿正在给藏经阁加重结界,忽觉背部一痛,顿时寒气侵体,蔓及全身,她回头一看,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和他手里的匕首,“师叔,为什么……”
月微面无表情,目光一派凛然,“怪只怪你太多情,替那滔滔和不绝两兄弟看守这藏经阁里的守塍宫。”
“扑通”一声,柳儿便倒在了地上,守塍宫守护弟子虽多,却终是防不胜防,很快守卫空虚,魔界中人趁虚而入,夺取了渡魂灯。从此以后月微销声匿迹,再无人见过他。
后仙界镇灵幡和紫血霜雷宝剑相继失守,落入魔窟。
筌遥山弟子除净被指认出为妖王的幼子转世,是为血引,被魔界君上于复所擒。
五芒星阵开启,筌遥山地牢发生异动,宿主顾采临现世,凡世第三次大劫开启。
众仙大会推举拂清上仙为尊主,统领各方仙派与宿主和魔界中人相抵抗,尊主战死于落瑛岛。
自此凡世污浊之气盛行,天地混沌不分。
幽冥界的彼岸,一黑袍男子坐在案几旁书写着厚厚的一本纪事,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垂至地面,待到停笔之时,苍白的脸上已有了几分倦意。
他合上书本,收入锦袋,而后到身后的一间竹屋里取了一壶酒回来。
打开酒壶,倒了一杯酒,他往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去,冲着下方柔嫩枝干上的一朵纯白色花儿勾唇一笑。
“小舍,这是我新酿的酒,你尝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