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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郎程晔转过头,满眸倔犟地瞪视着纳兰照羽,“告诉我,去哪里可以找她?可以救她?”
“救?”纳兰照羽嗓音飘忽,“如果能救,还轮得到你么?”
是啊,如果能救,还轮得到你么?郎程言早就出手了,他早就出手了。
可是他们都清楚。
他们救不了她。
就算他们肯拼掉性命,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冰冷的死亡。
死亡不可怕,紧跟着覆灭的,会是整个国家。
那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他纳兰照羽赔不起,郎程言也赔不起。
所以,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
莫玉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漂了起来,就像十六年前,她刚刚被送出那道门时一样,只不过那时,她仅仅只有一岁,而今天,她已经过了十七岁。
深邃而狭长的谷口,缓缓展开,无数的白衣人,沉默着走进。
那高高耸立的山壁,随之合拢。
雾气缭绕的水池。
翻滚着湿咸的暗红液体,池沿边竖立着五根刻着莲花的石柱。
当莫玉慈被放落地面的刹那,她微微睁大了眼……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孤独的。
在那五根石柱之上,已经绑缚了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女。
一个身着紫裳,一个金裙蔽体。
紫莲?金莲?
还有十个月,他们居然,已经找到三名圣女?
莫玉慈不由重重地咬了咬下唇。
“有启神尊,玉莲圣女到。”
无边的空旷里,响起一声冷哼,那高高立于石台之上的男子,慢慢地转过身。
莫玉慈笑了。
安清奕。
果然,是你。
“启神尊,破时将至,是否起祀?”
“起。”
随着一阵镣铐的轻响,和其他两名女子一样,莫玉慈被绑到其中一根石柱之上。
五名圣女,还缺其二。
寒光一闪,安清奕的指间,已多出枚薄薄的莲瓣。
自然不是寻常荷花池里那柔嫩的莲瓣,而是足以开胸裂骨的利器。
因为在她们的身体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现在,他要验看。
“不……”旁边一身紫衣的少女发出惊恐至极的喊声,而金裙女子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莫玉慈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经历了与冥君天玺的第一次遭遇,九州侯的焚身之火,她早已明白,那个困扰她多年的秘密,就藏在她的身体之中。
她也很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虽然揭示秘密的代价,会是她的生命。
莲瓣飞起,朝着她们的胸膛。
劈肝裂胆,万箭穿心。
不等那痛真实发生,紫衣少女已经晕了过去。
但那痛,却被凌空截止了。
那惹火而来的红衣女子,缭乱人眼,震惊全场。
玉指纤纤,握住那锋锐无比的利器,无视于指间哗哗直流的鲜血,满眸清冷,逼视着高台上的男子:
“安清奕?!”
黑眸轻震,男子隔着面具,定定地看着她,视线慢慢下移,落到她滴血的右手上,轻轻举起手掌。
夹在红衣女子掌中的莲瓣,真真正正,成了柔软的花瓣,轻轻贴上她的掌心,一点一点,吸去那殷红的血渍。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只听见水池里液体翻滚的轻响。
“出去。”
半晌,满眸冷凝的男子轻轻开口,嗓音寒冽如冰。
“安清奕?!”女子却丝毫不理睬他的冷漠,与那股凛冽的煞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安清奕?!”
“……”
回答她的,是一阵郁重的沉默。
“你要杀谁剐谁,我管不着,只要你给我一样东西,我马上就走。”
“……”男子还是沉默。
“解开我父皇身上的血绶!否则,我绝不离开!”
“不可能。”终于,男人发话了。
“那么,”红衣女子也不多言,坦坦然然地走上石台,在他面前立定,“有我在这里,你将什么都做不了,除非,你杀了我!”
男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丝戾光,再一次抬起了手掌,莲瓣染血,穿过红衣女子的手背,沿着她的胳膊,一路往上。
如果你可以看得见。
如果你能够看得见。
那一丝丝一道道,从她肌肤上绽开的,多如牛毛的血口,那一滴滴从她身体里不断涌出的血水,在她的脚下,汇成了溪流。
可她仍是直直地站立着,那枭傲的脊梁,没有半点的弯曲和颤抖。
“毓婷……”莫玉慈禁不住低唤了一声……纵她诞生于血池,纵她早已闻惯了这种让人恐惧的味道,在这一刻,她仍然深深地震动了。
那个女子。
那个英勇到无畏,那个刚强到神服鬼慑的女子。
竟然敢以如此强势的姿态,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
她想,她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了。
他们,是强者与强者的终极对决,狭路相逢,惟勇者能胜。
可是赫连毓婷,你明不明白哦,有些事,不是勇敢,就能解决的,有些人,不是肯拼命,就能打倒的。
安清奕终是收回了手掌。
因为那小小的莲瓣,已经到达了她的心脏,只余最后一指的距离。
若再深一点,她必死无疑。
杀她,很容易。
纵使有那么一点点痛,却绝对不至于阻拦他。
阻拦他的,是另一件事,因为他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破日破时已过。
纵使杀了这个女人,也于事无补。
安清奕眼中掠过丝恼火……自他“修尊”以来,还没遇到这样的事。
赫连毓婷,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冷哼一声,安清奕拂袖而去,那些浮动在四周的影子,随之淡去。
“毓婷!”莫玉慈再次高喊了一声。
赫连毓婷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挪动脚步,慢慢地朝她走过来。
“毓婷!”莫玉慈满眼是泪……曾记当初,鸣凰殿上,她要她以命交换,而她毫不犹豫,今时今日,她却以相同的方式,诠释了“朋友”这两个字的含义。
“傻瓜!”抬手揉揉她的额头,赫连毓婷拔剑在手,斩断束缚她的铁链。
匆匆攀上池沿,莫玉慈二话不说,伸手扶住她的身体,验看着她的伤势,不住地吸着鼻子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赫连毓婷一甩墨发,容色不改,“区区小伤而已,我皮粗肉厚,死不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确定她真的没事后,莫玉慈开始究根逐底。
赫连毓婷沉默了。
“算了。”莫玉慈叹了口气……如果说,她爱上郎程言,已经算是场滔天劫难,那么相比于赫连毓婷,她却是幸运得不能再幸运,因为她遇上的那个男人,纯粹就是个魔鬼。
赫连毓婷,路漫漫其修远兮,若要坚持到最后,你只能长期抗战了。
两人通力协作,将另外两名女子也给解救了出来,当然,只是暂时性的。
四名女子趴在池沿边,三个六目相对,另一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我们得离开这里。”忽然间,金衣女子沉沉开口。
莫玉慈抬头,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直到现在为止,这个同龄女子的表现,一直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们有着相同的宿命,可对方的表现,却比她坚强得太多。
不哭不闹,也没有任何一丝畏惧,反而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不迫,让人肃然起敬。
“我叫莫玉慈。”自报家门,她向她伸出手。
对方微微一笑,握住她泌凉的指尖:“归泌。我叫归沁,陈国人。”
“我,赫连毓婷。”另外一只手搭了上来,十五根手指,架起一道桥梁。
女性独有的桥梁。
“你有办法出去,对不对?”归沁掉头看向赫连毓婷,无比肯定地道。
“是,”赫连毓婷却也没有让她失望,“外面有人帮忙。”
“谁?”
“归泓。”
莫玉慈大奇……此处绝秘异常,也凶险异常,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郎程言更刚猛的人,敢闯这龙潭虎穴?
事实上,的确是有的。
因为那个人的顾虑,没有郎程言深重,也不必像郎程言那般束手束脚,不过,他也将为自己的英勇,付出惨痛的代价。
镜头回转。
“可是,”莫玉慈想了想,说出自己的顾虑,“他们一向神出鬼没,我们想走,只怕不容易。”
“只要,”赫连毓婷满眸铁冷,“不怕死就行。”
一语道破世间无数难事的关窍。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不怕死就行。
很多时候,这种二杆子精神,往往能够创造奇迹。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她们现在所处的,本来也是绝境,留下来自是死路一条,冲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三个女人很快达成了共识,赫连毓婷拿着宝剑,开始在坚硬的地面上画地图。
“就这样,成败在此一举。”终于,赫连毓婷哗地站起身,在莫玉慈和归沁的肩上各自拍了一掌,“姐妹们,干吧!”
很久以后,莫玉慈依然记得她脸上那种坚毅的表情,正是她的坚定与无畏,大大地鼓舞了她,也鼓舞了她们,让她们敢于起来反抗,敢于起来争取,最终创造了一个,改写千年的奇迹。
笼罩了这片大陆近千年的阴云,将被她们……困在绝地中的三个女人,彻底打破。
所以,她们是英雄,她们是将军,她们是女皇。
不管她们是不是曾经懦弱过,哭泣过,胆怯过,无助过,总而言之,在这一刻,她们坚强地站了起来,即使手无寸铁,也敢向整个世界宣战。
她们,将取得比男人更伟大,更强悍的成就。
男人不能改变的事实,让我们来改变!
男人不能改写的宿命,让我们来改写!
这是赫连毓婷的中心思想,而在不久的将来,她的这种思想,将会在整片乾熙大陆开花结果,绽放无边异彩!
就在莫玉慈即将迈开脚步的刹那,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姐姐……”
低头看去,迎上那两道楚楚可怜的目光,莫玉慈心中微叹,俯身将她扶起:“走吧。”
紫衣少女大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肩上,强撑着身体,迈开了步子。
在第一个关口,她们便遭遇了三十名战斗力强悍的白衣人。赫连毓婷挺剑而上,连招呼都不打,杀戒大开。
十五个回合过去,横陈在她们面前的,是三十具血淋淋的尸体。
“走!”赫连毓婷一马当先,领着其他三个女人,继续往前。
第二个关口,斩五十人。
第三个关口,斩百人。
那一路的鲜血淋漓,看得莫玉慈动魄惊心,而紫衣少女更是昏死过去数次,唯有归沁,表现了相当高素质的镇定,协同赫连毓婷,英勇作战。
在不断累积的死亡面前,莫玉慈终于体悟到,什么叫王者,什么叫刚毅,什么叫横绝六合纵扫千钧。
走在最面前的那个,名叫赫连毓婷的女子,她的身体里,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与邪恶拼搏的力量。
宁愿战着死,不愿跪着生。
这是她用她的行动,形象无比地告诉她的真理,从此以后,她也将奉行一生。
因为有些和平,有些光明,必须以最铁血的手段去维护。
每当面对这些危机之时,不能手软,更不能心慈。
否则,倒下的,会是自己,会是更多无辜的人。
铲除黑暗,有时得用更黑暗的手段;
打败邪恶,有时得变得比对方更邪恶。
那流溢的鲜血,将慢慢湮逝她心中的仁慈,将她完全铸炼成另一个女人。\0
另一个无爱,却将为爱战斗一生的女人。
高高的山巅上,安清奕冷冷地站立着,看着下方那个浴血而战的女人。
他没有出手。
始终没有。
因为在这个空间里,人命是不值钱的。
那些倒下的人,只是最低级的木偶,他们没有思想,也没有意志,他们生来,只服从于早已安排好的轨迹。
他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而他只想看看,那个女人,到底能强韧到何种地步。
冷冷地,安清奕眸中划过丝浓郁的玩味……赫连毓婷,当你看到你的父皇倒在你的面前,生不如死之时,当你看到你心心念念保护的臣民,如他们一般抛尸荒原,你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镇定,这样强悍呢?你会不会跪在我的脚下,伏首称臣,摇尾乞怜?你会不会,后悔以这样的方式,无视我对你的那丝温情?
你知不知道,九始神尊是没有心的。
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早已被我自己,亲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