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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 退众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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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退众妃

长这么大,她也没有尝试过和男子共卧一榻是什么感觉?但她可以猜想得到一定很尴尬。.轩辕宸说得很真切,不容她反对。

沈溪解去外袍,着中衫爬入罗帐,刚躺下,轩辕宸就自然地将她揽入臂弯。他的胳臂曾枕过无数的女人,娇红媚绿,燕燕莺莺,每每想到这些,沈溪都会觉得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挑恤。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轩辕宸传出匀称的呼吸。而她却一夜的戒备、警惕。轩辕宸说到能做到,可她还在担心什么。

当她决定了做他的女人,他对她就有绝对的占有权。轩辕宸尊重了她的选择,可见他心里有她,也在学会尊重她,她到底想要什么?堂堂一国储君,能为她一再的让步,是对她最大的恩宠。可她却不愿为他退让半步。

沈溪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不多会儿就睡熟过去。

翌日醒来,枕畔空空荡荡,鸳鸯枕中央微凹,残留着他留下的气息。

服侍的小太监名唤一字,正在忙碌地为她准备梳洗物什。轻足轻手,来去内室,就连足上的石青色小靴都脱放到门口,踮着脚尖行起往反,生怕不小心就惊扰到芙蓉帐中的沈溪。

透过霞影纱帐,沈溪小声问声:“殿下什么时候走的?”

虽说是小声,可这突然的问话还是惊到一字。

他一路快奔,近了纱帐,道:“夫人醒了。”急匆匆地结起帐帘,正要扶沈溪下床,沈溪挪开手臂:“我还不老。”

掀开帐帘,“五更一刻就起来了,临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不让奴才吵到夫人。殿下离开的时候说,今晚他还过来。”

“怎还来?”

一字笑道:“若在太子宫其他嫔妃哪儿,她们巴不得日日占着太子。”

言下之意,沈溪不该烦轩辕宸再来。

她只是他的外宅,不要名份,说不好听就是相好,是被太子养在宫外的女人。

沈溪能选择这么做,下了很大的决心。若祖父沈康在世,知晓最疼爱的孙女做了别人的外宅,定会气得暴跳如雷。

她受轩辕宸厚恩,除了以身相报,无以回报。

这一生,唯愿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去,再无算计,再无纷争。

沈溪怀抱琵琶,重复地弹奏着那几支曲子,思绪在音瑟中飘飞到遥远的幼时,爷爷的严厉、奶奶的笑颜,父亲的沉稳、母亲的和暖……

“禀夫人,太子宫总管送来了一些帐目,请夫人过目。”

冰雪馆上下的人都唤她夫人,是对她的尊称。她喜欢这个称呼,当迈出这一步,红尘俗事便抛诸脑后。

完璧之身成为未亡人,而今被唤为夫人又有何不妥。

老宫人递过几本帐簿,其间夹杂着一些契书,道:“这是林城一带的田契、王城的五家店铺,殿下说劳夫人打点。”

沈溪令人接过帐本,粗粗地翻看了一下,了然于心,大致将这些店铺的生意记在心下。

“转告殿下,就说我会用心打点。”

“是,老奴定会转告太子殿下。老奴就此告退!”

“请留步!”宠辱不惊,辱而不傲,是沈溪一惯承秉的风格,即便这只是一位太子宫的太监,一样可以得到沈溪的敬重,来人止住脚步:“夫人有事?”

沈溪道:“请你转告殿下,宫内、宫外来回奔波实在太累,请他随后几日不要再来。”

宫人愣了一下。看到沈溪那随和而温暖的笑,方知自己没有听错。

道:“奴才定会转告殿下。”

“有劳!”沈溪垂眸示礼。

沈溪查看完账簿,就是弹琵琶、习练书法,有时也绘几幅丹青,从纸上到纱绡,没有一刻消停。

房门深阖,仅有一记茜纱绣花绣窗半开,清风越入,拂动碧纱珠帘呤叮轻响,微微拂动垂薄于软榻的素绡衣袂。

今儿,沈溪新制了一盏跑马灯,灯上绘有蝴蝶、玫瑰,亦有孩童放纸鸢的图案,十二幅图案慢吞吞的旋转,令静寂、冷静的内室阴影绰绰,犹显热闹与繁华虚景。

月华如水倾泄,她依在床榻,万千思绪皆成静水。

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轻得仿似花瓣飘过,沈溪寻声望去,碧纱珠帘后面站着一抹紫袍,轩辕宸峨冠羽带,白玉钗横插其间,玄色蟒袍,腰系镶玉银锦带。如潭水样深黑的眸子闪着奇异的光芒,深夜的暗,身影的黑,玄衣的深,重叠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观感,仿佛他不是世间人,只是一抹黑暗中一抹无法捕捉的影子。看得见,却摸不着。明明近在咫尺,其实远隔天涯。

沈溪翻身下榻,道:“不是说好,今夜不过来吗?”

轩辕宸浅淡笑着,如初雪中绽放的腊梅,清雅中蕴涵着孤高,虽处严寒却自有一种于春天的温暖。

他褪下锦袍,走到铜盆前洗手、洗脸,道:“有些不放心,过来瞧瞧。”

“瞧瞧天色就快三更了,宫内、外宅两处奔忙着实太累。”

沈溪担心总这样来,宫里的几位妻妾该有意见。身为外宅,是万万得罪不起她们的。都说君子好处,小人难缠,而女人间若是争风吃醋起来,她着实难以应付。只想与她们和平相处,不愿让她们妒忌、怨恨。

轩辕宸放下手中的锦帕,目蓄柔情:“为了你,值!”

“你就是故意让我心里难受,明知我的用意,却偏偏要……”

沈溪说到这儿突然止口,轩辕宸问道:“偏要怎样?”

“你接连几日都到冰雪馆,让太子妃和其他女眷如何想。莫忘了,她们亦是你的妻妾,今儿就罢,明晚就不要再过来,愚妾担待不起。”

“你若担待不起,何人担得?”

她是他的女人,至少他是这么看的。他愿意来她这儿,是他喜欢、他高兴,管得旁人如何想。他想呆多久便呆多久,他爱她,是他们的事儿,与旁人无干。

沈溪忆起宫里无数的女人:“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徵……”

他来这儿,就有很多女人今晚会失望。

他越宠她,她就越愧疚。她的心,还是无法像爱颜昊昔日那样去爱他。一个颜昊就填满了她的心扉,拥挤到再也住不下任何人。

一分付出,就应有一分回报。每每面对真心,沈溪就很难过。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而感到愧疚,认为自己辜负了轩辕宸的好。很多时候沈溪会期望轩辕宸对自己坏一些,或者不是真的在意她、喜欢她,亦或拿她当侍女、下人一样的使唤,也放过样她的心会好受许多。

轩辕宸眉宇肃色漫延:“往后我们在一起时,不要再提别的女人。”

不提她们,并不等于她们就不存在。那些无助而可怜的女人,整日巴望着他多瞧一眼,多去一次,而他却生了疏离之意,要她们往后如何生活下去。

沈溪长舒一声,道:“你故意如此。明知我想避静,却要将我推到风尖浪口。”

轩辕宸当然明白沈溪不愿入宫的原因,一方面因为她是大越人,更大的原因是她根本不屑与他的妻妾们争宠。就如瑞亲王没将储君之位在眼里,她也未将名份瞧在眼底。

“既做了我的女人,就应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不要以为不入宫,就可以避开一切。我不但要她们知道你的存在,更要王城所有人都明白,你沈溪是本太子的人。”

他是故意的!

她想避,可他却硬要将她拉入自己的风雨之中。

他们俩要风雨与共,听轩辕宸说话更像是大吼,好像要将“沈溪是本太子的人”这几字烙在她的身上,刻下印记。

“不要想着你可以独隅求安!”

“你……”沈溪一阵语塞,他答应了她的条件,可她在那三个要求里也没明说,自己的存在不被太子宫女眷知晓。

轩辕宸得意的冷笑,带着戏谑的玩味,还有一些看好戏的期盼。“昨晚太子妃便已知晓你。今夜之后怕是良娣也会知晓。沈溪,你就等着接招吧。”

她是他的女人,可沈溪听来,轩辕宸竟拿她当外人一般。

他希望望,她和他的女人战成一片,让她成为他偌大后宫里的一员,明知她的想法,却偏要违她心意。

“罢了,时辰不早,上床歇息吧!”就像他们已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沈溪还要再辩驳几句,被他半拉半拥推入罗帏。

和昨夜一样,他并没有要侵犯、为难她的意思,她枕在他的臂弯,不多会他已睡熟。

明天,也许后天,他的女眷们就会寻上冰雪馆。

他不瞒,不想维护她,甚至很期待她与他的女人发起战争。

次日醒转,轩辕宸已经离开冰雪馆,和上次一样亦是五更后离开的。

沈溪觉得这不是他的宠爱,而是他再度的试探。只是她已经道破了实情,不明白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试探的。

“一字。”

“夫人,奴才在!”

沈溪放下手中的粥碗,道:“这几日小心留意,若是有太子宫女眷造访,记得立马报我。”

“是!”

既然轩辕宸不肯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接连三夜,轩辕宸总是在三更一刻准时抵达冰雪馆,每次不吃晚膳,也不用夜宵,与她同卧一榻,清晨又早早离去。在冰雪馆上下看来,她就是太子名符其实的女人,他们同卧一榻,共依一枕……这一切都是真正的夫妻。

这日,沈溪在后花园里习练书法,但见一字飞奔而至,道:“夫人,夫人……冰雪馆外来了几辆马车,瞧那样子像是女眷。”

沈溪手忙脚乱地收好桌上的书法,道:“我去书房了!”

良娣携着良媛及一干太子宫女眷约莫五六人,各自下了宫辇、马车,一群侍奉的宫人、内侍簇拥各自主子,热热闹闹,拐外馆外的街口。

近了大门前,良娣抬头望着匾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红木匾额,上刻金灿灿的“冰雪馆”三字,下是北凉文字,一看那笔迹、字体,正是轩辕宸的手笔,匾额周围雕刻有莲花波浪边纹。

太子宠她,接连数日都在冰雪馆过夜,甚至不惜三更半夜往这边赶,次日一早又往宫内回赶。将她们置于何地,难道是怪她们侍候得不好,还要在宫外另置外宅,传扬出去,不是让人瞧她们的笑话么?尤其是她,良娣,人人皆知,她正值盛宠,身怀有孕,这个时候那女人居然钻了空隙。

“老奴拜见主子!”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内侍迎出大门,腰身弯俯。

一名着真紫色宫袍的太子嫔妃衣袖一挥,破口大骂道:“牛二,你好大的胆子,定是你这狗奴才串啜太子干的好事。”

老内侍一脸惊色,道:“纳兰良媛,就算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纳兰姐姐,与个奴才讲这么多干嘛。我们找那狐媚要紧。”蓝袍女子双手叉腰,一幅势要将这馆中女子好看的模样。

良娣在两名宫人搀扶下,最后进入冰雪馆。

馆内下人不多,或清扫庭院的,或修剪花木的,各自繁忙。见她们到来,齐跪地上。

“说,那狐媚子在哪儿?”蓝袍嫔妃厉声询问。

一字一路小奔,低头禀道:“回各位主子,夫人这会儿在书房!”

“走——”纳兰良媛一声令下,一群近二十人浩浩荡荡地往后院书院移去。

书房的门窗敞开着,洇染纱帷翩飞,能望见一抹素白的倩影,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往书房,一片静寂,有探究、有好奇。.

良娣一番纠结,道:“我见犹怜,况是太子殿下。”倒吸一口寒气,道:“侍儿,扶我回去!”

蓝袍嫔妃心下好奇,道:“良娣姐姐……”

她踮足翘望,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屋内人正将双脚搭放在桌案上,没有小家碧玉的娇媚,也无大家闺秀的气度。蓝袍嫔妃实在弄不明白,良娣怎会说出“我见犹怜”几人,如果有词可形容室内女子,便是“粗俗”。

纳兰良媛道:“回宫罢!”跟在良娣后面,携上一对侍女转身离去。

“纳兰姐姐!”蓝袍嫔妃又一声轻呼,这才透过门窗瞧了一眼,怎的都走了?

再细瞧,屋中人的桌案前堆放着一大堆的帐本书籍,案上还有一堆银光闪闪、金灿灿的元宝。难不成这女子是个世俗之人,贪财得很。

“回宫罢!”又有一名嫔妃慢吞吞地道。

蓝袍嫔妃见几位姐妹陆陆续续地离去,提着裙子追了过去,道:“良娣姐姐、纳兰姐姐,怎么了?你们怎么不教训那狐媚了,怎么都走了。”

她还等着大伙一起冲上去好好收拾冰雪夫人一番,可大伙瞧了一会儿,居然各自走了,连来时的愤怒都没了。

良娣面容含笑,道:“太子眼光不错。”

“啊——”蓝袍嫔妃不解,“良娣姐姐是指什么?说她长得美吗?你看那脸……啧——弄得跟猴屁股一样……”

纳兰良娣道:“是殿下的好帮手!”

“啊——”

“是个妙人儿!”

“不算辱没了殿下……”

蓝袍嫔妃越是不明白了,刚才来时,个个都说要好好地教训那个狐媚,可她们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怎么就要离开,突然之间还个个赞起她来。百思不得其解,道:“你们是怎么了?”

真真是前后判若两人,一个如此便罢了,两个如此、三个如此,就真让她不明白了。

“好了,回宫吧!”良娣一声令下,众人鱼贯离开冰雪馆。

良娣回转头来,望着那块匾额,眉梢含笑,是讥讽,更是不屑。

宫辇在明月里的街巷里行驶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白日冷清的街道显得尤其注目。

街道两侧,有百姓小声地议论起来。

这是太子宫的宫辇吧?

像是太子宫的嫔妃寻来了?

这么多嫔妃都来了?出了么事?

听说太子殿下在前面的冰雪馆设有外宅。

外宅啊?太子不是有很多女人吗?怎么还设外宅?

咦,看这样子,今儿那女人一定难以招架……

人们七嘴八舌地地议论着,有好事者速往冰雪馆方向奔去:大门敞开着,馆内一片静寂。馆里是各自忙碌的下人,隐约还听到一阵悦耳的声乐。

一切都如最初,下人们没有惊恐,没有好奇,就似浩浩荡荡的太子嫔妃们从未出现过。如果真的吵了、闹了,他们哪还能这般平静。

看热闹的人心里越发称奇。

沈溪怀抱琵琶,一字满是愕然地凝望,“夫人,她们怎么走了?”

不明白,一直喜欢素颜的夫人怎么今儿一反常态地画了个大花脸,殷红的胭脂涂在脸颊,不是不美,而是艳得太过张扬和醒目,也太过俗艳。知晓的她是冰雪夫人,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子。

“都走了?”沈溪反问,停止弹琵琶,引颈看往外面,静寂无声,可不是走了。

一字颔首。

放下琵琶,沈溪走到铜盆前,用湿巾拭去脸上的脂粉。道:“今儿算是平安过去了。”

“今儿是过了,可是奴才还是不明白,她们怎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沈溪笑容浅淡:“这便是太子嫔妃们的聪明之处。”

“还请夫人赐教。”

“你一个大男人,问这作甚?好好做事,令人把大门关了,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沈溪满是得意,“这回太子殿下不会太平了。”

“她们没找夫人麻烦,难道还找太子麻烦不成?”

“你等着瞧吧。”沈溪转身走到书案前,将桌上的金银元宝、锞子收到盒子里,“殿下以为,把我推到风尖浪口,他便能独善其身,这回我倒要瞧瞧,是他的麻烦大还是我麻烦大?”

沈溪的话引得一字满心都是好奇,实在忍耐不住,先前过来时,就连馆里几位老宫人也问一字:她们怎么在书房外站会儿就离开了?这女人的心思,一字哪里能明白。

“夫人,一字求你了,你就告诉奴才吧。”

“相争必有胜负,倘若不屑一争,又如何绝出胜负?”

“奴才还是不明白。”

“那你慢慢想罢!”沈溪不想点得太透,坐下身子,翻看了几眼账簿:“叫牛二叔过来一趟,后日又该去林城催收租子了。”

“是——”

沈溪想到轩辕宸接下来的大麻烦,满心都是欢喜,他要给她惹麻烦,她就原封不动地把麻烦给抛回去。

这夜,轩辕宸并没有来。

次夜,他却比往常来得都更早,二更一刻便到了冰雪馆。

一进大门,就吩咐下人道:“准备晚宴!夫人在哪儿?”

轩辕宸径直进入后院内帏,沈溪手捧着一本书籍,那样子甭说多自在、悠然。

“昨下午,你是怎么应付她们的。本太子快被那几个女人给烦死了,你说她们怎么不找你麻烦,反过来净在本太子耳边叨叨,一个个装得有多通情达理……”

沈溪忍了一整天,被他一问,忍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金步摇乱颤,额上的银钿也因为脑袋的椅熠熠生辉。

“还笑呢?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是想迫她回到太子宫,她说不入宫,又没说不能逼她入宫。

“殿下,这可是你自个说的,这条路不好走,既然是殿下的事,自由殿下处理。”沈溪敛住笑意。

轩辕宸擦拳摩掌,一指嗝肢到沈溪腰身,不停的揉抚:“说,快说……”

沈溪身子一软,落到他的怀中,连连求饶道:“好了,好了,我说就是。”

一字见轩辕宸过来,他更想知道原由,站在一边。

沈溪走到案前,为轩辕宸斟了一盏清茶,语调轻柔,道:“太子宫的嫔妃们,有绝色美貌的,有才华过人的,亦有清心寡欲的……愚妾不过是利用了这些,听说她们来了,把自己的脸弄得满是脂粉俗气,又将金银俗物堆放在书案上,旁边摆放上算盘、账簿,再放上棍子、鞭子等东西……”

轩辕宸恍然大悟,道:“良娣自恃美貌,见你脂粉堆积,满是俗气,自然不会与你计较。”

良娣反而会认为沈溪俗艳,她在轩辕宸身边数载,自然了解轩辕宸喜欢的女子是如何的类型,拿定轩辕宸不会真心喜欢她,或许是冰雪夫人尚有什么大用处,故而特意为之。若真是如此,她这一闹,定会坏了轩辕宸的计划,所以只得撤退,还得顾忌轩辕宸的颜面,说些赞赏的话。

又道:“纳兰良媛,确有才华,看你书案尽是金银财物,一定以为你是一贪图钱财的俗人,也不屑与你争斗。”

纳兰良媛自恃是太子身边最有才华的女子,见到这些阿睹物,越发的瞧不起冰雪夫人的世俗。若是她真的动口训、动手打,反倒失了她尊贵的身份。

继续道:“还有一些清心寡欲的,见你桌上都是账簿,认为你是个劳碌命……”

清心者会如此想:太子要她,是因为她能帮助太子做下人的活,身为太子身边的女人,自是不能做下人的。不能在这里生事,怎能与那下人命的女人一般见识。

轩辕宸有些不明白了:“你摆上棍子、鞭子做甚?”

其他种种轩辕宸都能想明白,唯独对案上放的这些东西有些弄不清楚。

沈溪道:“倘若之前那些,都不能让她们识趣离开。若要硬闹,我便豁出去,手头有现成的棍子、鞭子。大不了将她们打出冰雪馆。”

轩辕宸听到这儿,心下暗惊,没想到她的手段倒也别样,软硬兼施,先以物示人,再有棍鞭在侧。如若她们不知进退,当真动起手来,未必就是沈溪吃亏。再说,这里是冰雪馆,是她的地盘,她们来寻事,本就是她们的不是。若是伤了,还得落个以多欺少的骂名。所以,她们只好退让。

看明白只会退去,看不明白的,有了那些棍子、鞭子,就应知道沈溪心里早有准备,做好了大打一场的架式,不得不退,也不得不离去。

轩辕宸听到这儿,所有一切都弄明白了。“只是你这儿是轻松了,却害我在宫里不得安宁。”

沈溪学着轩辕宸的语调,道:“这是殿下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你说这些女人,她们在想什么?对外夸你、赞你,在我面前,又对我百般指责。”

“这便是她们的聪明之处。若对外说我俗气、贪财、劳碌,这不是在打你的耳光么?她们各自都看到我的弱势,自然会劝你:殿下,那个女人粗俗貌陋,不要再去了,传扬出去有损你的英名。殿下,难道是我不够温柔体贴吗?你怎么喜欢那样粗俗的女人……”

沈溪学着众嫔妃的语调,惹得轩辕宸哈哈大笑。凿着脑袋,骂道:“你这个小妖精!”

自古以来,女人和女人,彼此之间都狠不得展露自己的优势,可是沈溪却要反其道而行之,暴露出粗俗不堪的一面,甘愿认输。

“我是真的不想与她们斗,也不想和她争。就如你所说,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亦不会任人欺凌,若是你都不肯站在我这边,我……也只好把这些麻烦和包袱推到你那儿。”

轩辕宸收起笑意,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幸而你不屑与人争斗,否则我的后宫还真会被你捣得翻天覆地。”将她拥在怀里,她坐在他的腿上,“沈溪,你倒说说,我应该如何让她们消停。”

沈溪垂眸静思,道:“若要她们不再烦你,你还得请太子妃帮忙。”

“她?”

“当然是她了。太子妃毕竟是你的正妻,她说的话也最管用。只要她都不在乎你在宫外设外宅,其他人又能说甚。这个时候,你也只需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太子妃自然愿意帮你。毕竟,你们是结发夫妻,这个时候她还是会维护你的。”

沈溪也听人说过,因太子妃是帝、后指给他的,加上端庄有余、美丽不足,轩辕宸一直不大喜欢她。之前太子妃虽是结发却只是良娣,后来零陵告殂,升为太子妃。

轩辕宸看着沈溪,拥抱她的大手越发地紧了:“今儿我饿坏了,陪我用膳。”

两人手牵着手儿来到院子里,秋月下,下人们已摆好酒宴。

这一夜,轩辕宸自是对沈溪又喜又宠,她已睡熟,可他还托着下巴望着她的脸,回忆着她智退众妃的事儿。也只有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不见争吵,不见动手,却让她们主动离去。

第五十四章 绑颜昊

冰雪馆大门轻启,两名年轻、水灵的婢女簇拥着一大越服饰打扮的女子出来:头戴草绿纱帷帽,内着素绫中单,外罩翠碧烟锦长裙,荷叶状裙逶迤于地,腰系青缨细绅带,缀以一排姆指大小的银铃铛,袖口、衣沿绣以杏黄忍冬花,清丽脱俗,美轮美奂。

“夫人,请——”一字撩开轿帘,沈溪提裙举步而入。

静寂的巷口偶有几个来往的行人,见到青帏轿,不由得止步凝望。

这是沈溪进驻冰雪馆以来第一次上街,转了几个弯,轿子在一家绸缎庄前停住。

眼瞧着冬天就要到了,她需要给自己填制几身寒衣,冰雪馆里的下人们也要新填的,沈溪瞧了几块布料、绸缎,令裁缝给自己量了大小。

风,调皮地从门外侵入,吹起她的纱帷,一脸清丽的面容呈现在年轻的裁缝眼里,带着淡淡的冰意,宛如雪地里绽放的雪莲,给人一种惊撼的美丽,就像是不容玷污的仙子。

一字掏出银票,一掌拍在柜上:“店家,把这几块布料送到冰雪馆。还有,我家夫人的衣裙要在下月初十前做好。”

沈溪声音轻柔,道:“有劳了!”

年轻裁缝讷讷地望着她的背影,道:“好美的女子!”

其他几个酗计围聚过来,道:“你看到她的脸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真的好美!”

身后,是一片议论之音。

大街两侧有几位儒生,看到冰雪馆的轿子,有人伫足观望,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外宅的冰雪夫人出来了。

“听说因是大越女子,不得入宫。”

“还是大越名士之后。”

“我还知道,她写得一手好书法……”

沈溪目光平和,撩开纱帷,用纤指轻挑轿帘,街道一侧,出现了一对熟悉的背影,在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一刚一柔的男子纷纷转过身来,一齐望向她,目光在无意中相聚。沈溪纤指一颤,自然地垂下轿帘。

轩辕寒望着青帏轿,道:“听说那是太子皇兄的外宅。”

惊鸿一瞥,那女子清冷的面容映入眼帘,不是惊艳,不是妩媚,而是一份与生俱来的孤傲。

颜昊笑:“长得不错。”

相较于景阳的艳绝天下,颜昊更喜欢景阳的容貌。面前的女子不是不美,与景阳完全不同的美。

轩辕寒也生疑惑,轩辕宸自来行事谨慎,生怕有人非议他的不是,而今却有违常理,在宫外另设外宅。

“说是书仙沈康的孙女,近日王城富豪皆以收藏有她的墨宝为荣。”

轩辕寒喜欢才女,但凡是才女都有些或多或少难以让人琢磨的性子。自己以丹青闻名北凉,而这女子则是书法。

“沈康还有孙女,不会是故意如此说?”

颜昊有些不信,据他所知,沈氏一门早被大越坤正帝给满门抄斩了,哪里还有后人。

轩辕寒道:“应该不是。那日太子皇兄送了我一幅,我对比了一下,颇得沈康真传。”

安乐候乞颜泰见轩辕寒与颜昊站在酒楼之下,快奔而来,见到青帏轿不由放缓脚步,轿帘青底上绣着白玫瑰,显得清雅超俗。

几乎街上的人都在望,更是小声议论。

乞颜泰近了二人跟前,听他们议论,道:“我听人说,她出生之前,沈康梦见天宫神母手捧明镜,将明镜抛与沈康道:此镜可照荣辱善恶。沈康接入手中,转眼化成一溪。次日醒转,就有家人来禀说嫡儿媳临产,不久便得一女,取名沈溪。此女,直至三岁口不能言,全家上下只当她是哑巴,唯沈康不以为然,不曾想她一说话便出口成诗,惊动晋陵,自此,更被沈康所喜,全家上下视若掌上明珠。五岁启蒙,沈康执教担其先生,颇得沈康真传。沈家满门抄斩之时,沈康托了家奴将嫡子嫡媳一家送离江南,此女便逃过一劫,只是不知怎的,竟流落北凉,又被太子所救。”

轩辕寒冷笑道:“这不过是那些无聊之人杜撰出来欺哄世人的罢了。”

乞颜泰一脸肃然,道:“此女颇有些能耐,前些日子太子良娣邀了五名女眷前去寻事,你猜怎的?”

“怎了?”

乞颜泰道:“她们只站在书房外瞧了一眼,然后调头离开。离开时,说了句:我见犹怜,况是太子殿下。”

颜昊苦思冥想,心下产生好奇:她到底做了什么?竟有这等本事,让她们离去。

轩辕寒似瞧出他的心事,莞尔一笑,化成会意。已猜出以颜昊的性子定会生事,手轻拍颜昊肩上:“不想也罢。”

过往一切皆成烟云,浮光掠影闪过脑海。沈溪静坐凉亭,怀抱琵琶,随着音律或高或低,翩翩起舞,她答应了轩辕宸会献上《反弹琵琶舞》,就不会令他失望。台上一支舞,台下十年功,况且她已经多年没有抱琵琶,更没有习练舞蹈。

侍女捧着羹粥,进入凉亭:“夫人,歇会儿吧。”

一习便是两个时辰,就算是十三四岁的舞姬也未必受得,况是沈溪。

放下琵琶,满头大汗,叹道:“老啦!没有小时候灵活,若在以前,三天就好。”

她说的从前,是幼时被卖入青楼的日子,不好好跳也不行。轻时,罚没饭吃;重时,青楼老鸨的柳条儿就击打在腿上。受了伤虽痛,还得被强迫习舞。

侍女吃吃笑道:“夫人哪里老了?”

沈溪捧着羹粥,吃了几口。

思绪飘飞,近来总是忆起小时候的事儿:晋陵城外每年春季落满桃杏的小溪,爷爷最爱那溪里的春泉,他对她说‘若是沈溪洗笔的墨汁染黑溪水,那么,你的书法就能超越我了。’

这么多年,不敢拜祭亲人,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笑,不由自己;悲,不敢表露颜色……活得真的好累。而今做回了自己,只是练习跳舞,身体累了,心却尽情的放松。

她悠悠轻叹:“人,不服老不行。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

见她伤感,侍女道:“许是上天垂怜,让夫人遇到了殿下,而今夫人事事遂心,理应愉悦。”

“借你吉言,但愿往后的日子都平安顺遂。”沈溪低头吃起羹粥。

侍女呆呆凝望,只觉她吃饭时的样子都很美。就如同她那别样的舞姿,反弹琵琶、倒弹琵琶,而琵琶声乐从未停断。

“夫人还要习练多久,奴婢好为你备浴汤。”

沈溪轻轻淡淡、不紧不慢,温婉静好,犹似涓涓细流。“一个时辰。”

看侍女对自己的态度,亦没有一字与那些老宫人繁琐的礼节。

“你是太子妃娘家的侍女?”

侍女答道:“那日太子妃回乞颜府省亲,在府里挑了奴婢和可心。”

是太子妃娘家的侍女,她的一举一动太子妃都会知晓。沈溪无意与太子妃作对,这么做,也是她的意思。

这名侍女名唤可人,另一位叫作可心,名字很特别,少了那些莺莺燕燕之词。

沈溪吃罢羹粥,怀抱琵琶静弹了两支曲子。

秋风袭袭,月似玲珑,万物在月华下隐隐绰绰,枝影横斜,举盏对明月,孤影独徘徊。

如轻纱拂窗的声音,这样的声响于她再是熟悉不过。空气迷漫熟悉的气息,还有男人身上散发的味道。与他相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对这种气味她还是会觉得熟悉。她在等,等对方先说话。

“美人,今日情郎不至,是不是很孤单。”

听到这个声音,沈溪怒从中来,那个曾让她爱极的男子,也成为她现在怨极之人。沈溪蚊丝未动,仿若未闻,只待对方走近。一双大手揽上纤腰,她猛一转身,指尖银针猛扎,颜昊躲无可躲,只觉一阵钻心的刺痛,惊道:“好毒的女人!”

沈溪推开颜昊,快速收回银针,神情淡漠而冰冷,高声呼道:“来人,有登徒子闯入,把此人给我抓起来!”

可心携众人赶至后院,颜昊忍住剧痛正要跃上围墙,站立围墙,麻木感速度传遍全身,身子摇了两下,从围墙跌落下来:“你会武功?”

“颜将军,不要以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可以任人欺辱。在六个时辰内,不要妄想可以从这里逃离,那银针上涂有软骨散。”

听她呼出自己的姓氏,颜昊满是惊色,道:“你……认识我,你怎会认识我?”

他有一种错觉,就似她在等他闯入这里,像是算准了他会来。不用回头,她就已知道他的到来一般。

“颜将军薄幸之名,沈溪早有耳闻。”

她撩拨琴弦,声音凉若严冰,却清脆如夜间晃动的夜铃。

沈溪漠然地扫过地上的颜昊,道:“捆结实了。”

牛二等人七手八脚将浑身无力的颜昊五花八绑,捆好之后,沈溪令人将他绑在凉亭柱子上。

怀抱琵琶,清音飞扬,或举头,或反手,或俯身、或翻转,她在颜昊的身后翩翩起舞,而他只能听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琵琶之间,还有她失去平稳的呼吸声。

“禀夫人,香汤已备好!”

“嗯,我知道了!”

可人望着柱上的颜昊,道:“不知夫人打算如此处置他?”

沈溪望了一眼,道:“自然是将他交与太子殿下处置。想到他先前的孟浪,突然有了更好的法子,我听说王城飘香楼近来生意清淡,像左将军这样的朝中权贵,他们一定乐意迎接……”

一字听罢,惊得张口结舌:“夫人是想……想……”

飘香楼内年轻的艺妓身份不菲,可年老的娼人更是全无廉耻之心。听说前不久,三个年老的女人居然把个相貌不错、落魄的贡生给欺负了。一时传出,飘香楼的声名一落千丈。

沈溪要羞辱颜昊,忆起自己在铁骑营中受过的折辱,就想好好的报复。将颜昊送到那儿,就是要高高在上的燕国公、左将军重蹈一回那贡生的下场。

“胆敢招惹本夫人,我就让他去飘香楼服侍年迈老娼人。”沈溪说这些话时丝毫没有心软,缓步走到颜昊的正面,道:“倘若左将军不愿意,本夫人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明儿一早让你游街示众,在胸前挂上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狂妄登徒、放肆色魔。不知将军会选哪一个?”

好毒辣的的法子,前者让他失去尊严,后者让他丢失声名。

“你这个妖妇,你我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为何害我?”

颜昊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莫名的怨恨,可这怨从何说起,他却是忆不起半分。唯有讷讷地看着沈溪,

沈溪笑容浅浅,道:“左将军勿须浪费时辰,前者是本夫人成全你的风流,后者,能助你名动王城,现在只需告诉我,你的选择。”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勿须如此羞辱本将军。”

他可是北凉的帝之肱股,国之栋梁,她如何杀得、剐得。不过是想拿他出出气、解解恨。

“念你身份尊崇,我便多给一些时间好好想想。一字,好好看着,我要回房沐浴将息,待我醒了,再来处置。”

沈溪翩然而去,只留下绝决的倩影,带着讥讽的笑音。

这个女人怎会如此?颜昊懊悔不该一时兴起前来招惹她。她好像事先就准备好的,否则一个女人,袖里藏着毒药浸泡的银针对甚,为了一击即中,她一直在等,也不说话,只引他接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针刺入他的身体。

她要捉他,然后肆意羞辱。

颜昊想过挣脱绳索逃之夭夭,可身上的绳索太牢,不单是一根,而是三根不同的绳索纵横捆绑,就似对方做好了他逃走的一切准备。

日上三竿,他看着后花园里鱼贯忙碌的下人,每个人经过这儿,都会好奇地看着他。然后有几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一番。

怎么了?

咦,听说他想轻薄夫人,被夫人抓住绑在这儿了。

长得人模人样,还是左将军,怎尽干见不得人的事儿。

可不。牛管家下令,任何人不得给他喝水、吃东西。

颜昊又羞又怒,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午了,颜昊被绑了很久了,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响,已经没有好奇的下人张望了,清静的后花园空无一人,他隐隐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下人们好像都齐聚到后院厨房用餐了。

黄昏酉时至,他还被绑着,好像是被遗忘的人。

远远儿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

近了,一个面容姣好,清丽脱俗的女子站在面前,星眸流转,顾盼生辉:“左将军,我很想放了你。可,对于你实在不放心,万一日后你再回来报复,我一个柔弱女子又如何招架?”

她还柔弱,下毒于无形,使暗器如此纯熟,还自称柔弱。

颜昊看不懂这个女子,狂妄近三十年,今儿竟被一个女子给算计了。

“若是左将军想不起什么人,沈溪为了自保,也只好继续绑着你了。看左将军身体康健,三五日也饿不死,真令人扫兴呢,本夫人就想瞧瞧到底几日能饿死人。”

当他近在眼前,依旧认不出她,无论她是小西,还是现在的沈溪,他对她都是一样的陌生。相爱一场,却不相识,这是怎样的痛,只有她心知肚明。沈溪想过千百种要对付他的手法,折磨着他,又何偿不是在折磨着自己。

颜昊啐骂道:“少得意!”

“既然将军不想离开,本夫人成全你的痴心。今夜继续呆在这儿。”

他哪里知道她内心的矛盾,一方面想干脆地来过了断,一方面却是下不了狠心。且将他捆绑,也许一觉醒来,她就有处置他的法子。

是从此放手不问不管,还是与他再续前缘。

她到底该怎么做?

无论是哪种,她好像都做不到,总是介于中间,想要报复却不够残忍。

沈溪说完,轻柔地道了声:“将军保重!”调过头扬长而去。

颜昊还真不相信,这个女人真能关他几天。

显然他猜错了。接下来两天,她都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除了第二天午后见过她,她就再也没有来后花园,也未见她从后院出来。

“渴死我了,来人,给我一点水喝!”

可心远远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颜昊,在他反复说过五遍之后,她急急地跑开,不多会儿,捧了一碗清水来,走到跟前,喂他饮下。

颜昊疏了口长气,大声道:“那个妖妇还要绑我多久?”

可心怯怯地道:“夫人要我转告将军,她给了三条路:一,乖乖去飘香楼服侍娼人;二,送你去官府;三,你需请个保人,保证日后再不轻薄我家夫人,她就可以立即放了你。”

轻薄这个母老虎一般的女人,他一定是昏头了,居然会鬼使神差似地跑到这儿来,还中了别人的诡计。

颜昊不语。

可心道:“将军,我家夫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就是太子殿下也得给她几分薄面,你闯入冰雪馆是你不对,如此僵持下去于你也不利。不如将军还是早些离开,明儿太子殿下就要过来,若让他知晓你轻薄夫人,事情就闹大了。”

此话有理,是他闯入了别人的地方,还有轻薄于她。

如果真让轩辕宸看到他在这儿,指不定他会如何处置,待那时原本是件不晚被人发觉的事儿,却会一传十,十传百,他颜昊到底还要不要颜面了。以前有他调戏皇帝的嫔妃,如今他又打起太子轩辕宸女人的主意。

他定会声名狼藉,这两个都是北凉的主子,没人敢惹,他却招惹了,这往后还要不要命。

“好,我说个保人,你们去叫他。”

可心又近一步,道:“将军请讲!”

“瑞亲王。”

可心道:“我自是信将军的,只是你说是瑞亲王,万一他不肯来怎办。将军还是给个信物,我们派人去请他,你说可好。”

颜昊想了片刻,道:“我腰上有块螭龙挂佩,你取了挂佩去瑞亲王府报信,我想他不会不来。”

可心取了挂佩,道:“将军等着,我令人去请瑞亲王。”

沈溪听了可心的禀报,手握毛笔正在盆中习练沈碑,盆内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动作迅捷,刚刚写好的“忍”字眨眼即消,她很快又写下“谋”字。

轩辕寒见一字拿了颜昊的随身佩物,又听颜昊轻薄冰雪夫人不成,反被人捉住,心中暗自好笑,一向狂妄的他,居然遇上难缠的女人,还被人绑在凉亭柱上两夜。

轩辕寒进入冰雪馆,这是一处很寻常的庭院,并无过人之处,如果有,也许是院中的蔷薇与玫瑰,蔷薇架畔是一丛紫红两色的玫瑰园,虽已是深秋,却开得如火如荼,这在北凉并不常见。

“瑞亲王请后院凉亭小坐,奴婢去请夫人。”

轩辕寒坐在凉亭木案畔,看着一边五花大绑的颜昊:“狂人,你怎被人绑住了?”

“哪是什么女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母老虎。打了一辈子的鹰,竟被只雏鹰啄了眼。”

看着颜昊这副模样,轩辕寒哭笑不得。

颜昊的确狂妄,居然招惹上沈溪。这个女人能不动声色,让太子众嫔妃息怒退去,本身就是有本事的,落在她手里,她还不是好好折辱一番。

通常这种事,女人们要么反抗大叫;要么息事宁人,求人不要伤害自己;能像沈溪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颜昊抓住的却是少有。

“夫人到!”

随着小太监的通禀声,轩辕寒往小径方向望去:一张俏颜略施粉黛,肤白若羽胜雪,浓淡皆宜,这样的脂粉敲处;如缎长发只以一条湖色丝带松松束就,尤显婀娜风姿。

目眇眇含忧,肤婉婉玉碎,袅袅穆若清风,濯濯白莲映水。

轩辕寒略为失神,怔怔地望着沈溪,眼神交汇,沈溪款款施礼:“没想到颜将军找的保人是瑞亲王,沈溪有礼了!”

这样的一个落落大方、温婉娴淑的女子,怎会将颜昊绑缚柱上,好像这事不是她做不出来的。

轩辕寒抱拳道:“见过夫人!”

“瑞亲王请坐!来人,奉茶!”

可人奉上茶具,沈溪接过,在平静与优雅之中,纯熟地向轩辕寒表演了一套大越江南才能一睹的茶道。

蜻蜓点水,细水长流,兰花启合……两只纤纤玉手仿佛在跳舞,整个斟茶的过程看得轩辕寒目不转睛。还是顾少白时他在秦王府里瞧过,如今多少年了,再未见过如此地道的江南茶艺。

沈溪捧起茶盏,态度谦卑,语调温和:“瑞亲王请用茶!”

“多谢夫人!”

沈溪捧着茶盏,浅呷一口,语似吐珠,道:“两日前,颜将军闯入冰雪馆,对我有轻薄之举。故而,我令人将他绑于此处,既然瑞亲王是他的保人,贱妇便直言了。”

轩辕寒倒也喜欢她直爽的性子:“夫人请讲!”

“一,得让他保证日后,不再对我有轻薄之意,他日若在路上遇见贱妇的车轿,需避道而行。”

谁说世间只有男子狂妄,沈溪的声音、语调妙如莺啭,可这话却执地有声,声威并济,即给了轩辕寒面子,又借此制约了颜昊。

颜昊冷笑两声,就知道她不会如此好心,要他避着她的车轿,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话。眼下,他是她毡板上的肉,是死是活,皆由沈溪说了算,不过今儿的事儿,他算是和沈溪结下梁子了。轻薄不成,算被她饿了两日,还折辱了一番。他颜昊如果就此罢手,就不配名中有“昊”。

颜昊厉声喝斥:“毒妇,若非你使毒,本将军又岂会被抓。”

瞧他的意思,难道让他得逞才是理所当然的。

沈溪不紧不慢,仿佛处理的是一件公事,眉宇之间流露出凛然正气。“若非你有非份之举,我怎会捉住你。既然落到我手,就得按我说的法子做。”

她又没有故意引他过来,是他自己寻来的。

不是没引,严格说来,那天是她无意听一字说颜昊打了胜仗,回朝受封,而今已慢燕国公、左将军,还要再封赏,岂不更厉害了。她偏要在他春风得意,给他抹上一笔污汁。

轩辕寒斜睨颜昊,道:“将军就莫在激怒人家,是你不对在先。”

万一这沈溪返悔不放人怎办,交到官府事情更大了。就以王城府尹这小小五品官员哪里治得了颜昊。这一为难,还不得奏请刑部处置,刑部拿不了主意,颜昊可是铁骑营的主帅,自然会通禀皇上。

如此一来,事情就更不好办了。便不是私了可以解决,就算最后沈溪放过一马,可颜昊的声名尽损。

那天轩辕寒就觉得颜昊的神色有异,知道他按捺不住,要去瞧个究竟。自从“景阳”嫁了他,他几乎在一夕之间变得放浪不羁起来,其间原由轩辕寒也是知晓的。颜昊用这种极度的放纵来掩饰对景阳的思念与钟情。

轩辕寒道:“夫人,请讲!”

“二,贱妇听闻,瑞亲王丹青过人,今儿想请你留下墨宝,以供仰赏。”

轩辕寒面露难色,沈溪道:“若是瑞亲王不乐意,尽可相拒。”

虽说能拒,可她把这条件与放颜昊摆在一起,也由不得轩辕寒相拒。

“荣幸之至。”轩辕寒应了,不就是一副墨宝,若在以往他不觉,可今儿他得救颜昊先离开再说。

沈溪吩咐一声,不会儿就有下人抬来桌案及文房四宝。

轩辕寒手握画笔,沈溪怀抱琵琶,笑语嫣然:“贱妇愿为瑞亲王弹奏一曲。”

这是一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空灵、飘逸而高雅,如流云悠悠,似微风习习。轩辕寒听着,思绪飘到了从前,仿佛还是顾少白,还在秦王府,与静儿促膝念书,陪她一起抄写经文……点点滴滴,已成过往。

“这是什么曲子?”

“《自在飞》!”

轩辕寒俏丽的容颜瞬间变色,《自在飞》,自在飞,这是柴静儿以前一直就在谱写的曲子,今儿却从另一个女子的手中飘出,不是古琴,却是琵琶之音。

“不知瑞亲王可想好画什么?”

轩辕寒还沉陷往事的追思之中,他一脸茫然地审视着沈溪,她竟然知晓《自在飞》。

“不如瑞亲王就绘《红玫瑰图》,西方传教士说,玫瑰本是白色的,因其染上了一对痴情恋人的鲜血,故而有了红色。红色的玫瑰是尘世男女爱情的鲜花……”

这番话……

不是静儿讲过的么?

轩辕寒纤手一颤,笔跌落纸上,溅起一团墨汁。

沈溪轻叹一声:“瑞亲王这是怎了?”

这番话是她说与轩辕寒听的,她真的不明白轩辕寒连真假柴静儿都分辩不出?是不愿意分辩,还是缺乏分辩之力。以前是她,他辩不出;如果是另一个“假景阳”,他还是分辩不出。

这多像颜昊认不得她。

难不成除了轩辕宸,这两个人的心都是糊涂的。

沈溪握起笔来,平静地掠过他的眼睛:他记得柴静儿,也记得自己刚才弹的那首曲子,现在的静儿不知,他就不心生疑惑?

“不如贱妇替瑞亲王拿个主意,就绘石下玫瑰。”

沈溪握着画笔,勾勾点点,那团墨汁化成玫瑰花旁的石头,旁边还有几株野草,玫瑰偎依石畔,生机勃勃,盛开正艳,一对蝴蝶翩飞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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