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御的原因,域名改为dsyq.org/感谢收藏^_^
第五十五章 换颜术
轩辕寒出神凝视,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左右各握一笔,右手写手,左手绘画。.若无亲见,真难相信天下间还有此等奇女。
她不是拿自己的才学在显摆,而是希望颜昊能够认出他。
旁人不晓其间内情,难道他还能不识?
即便他伤她、损她,她心间有怨有爱,夹杂其间,日日受尽煎熬。
“麝炷腾清燎,鲛纱覆绿蒙。宫妆临晓日,锦缎落东风。无力春烟里,多愁暮雨中。不知何事意,深浅两般红。”[唐 - 唐彦谦 - 玫瑰]
沈溪道:“相比于这首《玫瑰诗》我更喜欢一首词:
驱寂寥,
迎繁荣。
为谁争艳为谁红?
朵朵饱含相思泪,
片片伴我去漂零。
送暗夜,
迎破晓。
阵阵花香飘满城。
丝丝缕缕都是爱,
枝枝叶叶总关情。”
沉思良久的轩辕寒,瞪大眼睛神色怪异地望着沈溪:“你……你到底是谁?”
这首诗是当年静儿所作,今日却从一个女子口间道出来。那时柴静儿作这首词时,只有轩辕寒与柴静儿两人,之后只当是笑作,谁也不提,为何面前的女子知道。
他的爱妻、景阳公主,却过往之事却是只字不提。
景阳对他,若即若离,时远时近,有时候轩辕寒在静下来时,会想:还是自己深爱的她么?
“贱妇姓沈,名溪。”沈溪换了一张纸,铺好,将笔递与轩辕寒,道:“瑞亲王,请!”
她知道轩辕寒的话另有用意,却故意顽皮地回答。
颜昊没生出疑心,反倒让轩辕寒对沈溪的身份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再无心作画。轩辕寒原本安宁的心,被沈溪一首曲、一首诗拨得七上八下,如若不是她生了一张与柴静儿完全不同的脸,他当真是怀疑,自己府里的是假,她才是真的。
沈溪笑道:“若是瑞亲王无心作画,不妨请旁人代劳。只是那人一介武夫,懂得书法丹青么?”
颜昊被她一激,从鼻息里挤出一句:“瞧不起人!”
“像你这等登徒子、粗人,懂书法、丹青?”沈溪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着颜昊,想引他上勾,冷哼道:“就算会,那也定是信手涂鸦连三岁孩童都会的小把戏!”
颜昊怒火乱窜,被她绑在这儿就罢了,居然还说这种小瞧人的话。
“把我放了!快把我放了!今儿让你瞧瞧。”
轩辕寒从沈溪的话意里觉出了异样,她在故意激怒颜昊。猜不透她为何这般做,难道是真的不晓颜昊其实是个丹青高手。
“来人!松绑,奉茶!”
双手用笔的人不少,但同时干不一样的事轩辕寒还是第一次见,左丹青,右书法,玫瑰笔法刚劲,丝毫瞧不出女子的柔弱,书法如行云流水,字字珠玑。他久久的望着桌上的画,这样的熟悉,就像是景阳手筋未伤之前的画作,只是她……不像是景阳。
难道天底下,有着相似才华、画风的人很多?
颜昊走到案几前,大声道:“毒妇,你让开些,本将军今儿就让你瞧瞧。”
沈溪退避几步,神情中满是不屑。
颜昊被她的目光一激,越发生气了,大笔挥,墨砚倾,墨汁泼洒纸上,俯下身子,用嘴吹着墨汁,倾流如溪。心里暗暗骂道:这个女人真是太小瞧人了,居然只当他是一介粗人,今儿不露一手,岂不被她小瞧了去。都道文人多清高,这个女人的清高更是百里挑一。
轩辕寒暗暗审视着沈溪:在她看颜昊挥毫绘下老鹰的刹那,她的嘴角露过一丝得意的笑容。按理,小瞧了人,应是愧色才对,可她怎会有这样的表情?
轩辕寒再往细里一想,心中咯噔一下,如此才华出众的女子,居然还有别样的心思,实在令好奇又胆颤。再看颜昊挥舞起劲,亦是一脸的得意。
他得意,非她之得意。
沈溪瞧着纸上栩栩如生的老鹰,眼眸流转,扮出不敢相信的神然,看看画,又望望颜昊,“真没想到沙场之上的将军竟有如此画技?”
“姓沈的,莫要小瞧人。”
沈溪一边看着画:老鹰展翅,爪下还捉了一条小蛇,再一细看,与其说那是一条蛇,不如说更像是空中倾泄的小溪,而她的名讳之中,便有一个“溪”字。
颜昊的用意由此可见,沈溪微微颦眉,却未点破,赞道:“好一幅《雄鹰图》,画是好画,画得最妙处,莫过于这鹰的眼睛。”
颜昊与轩辕寒却到一边欣赏起沈溪的墨宝来,这样流畅的笔法,柔里含刚的笔力,颜昊道:“少白,你有没有觉得这字瞧着有些眼熟啊!”
“眼熟?”沈溪要的就是这句话,道:“哦,难不成和瑞亲王妃的画风相似。犹记两年多前,我和静好曾在一起住过些时日,和她学习行书、梅花小楷,她则学习我的沈碑……”
轩辕寒心中一震,俊美秀逸的脸庞变得苍白无色,惊道:“两年多前,在哪里见过静好?”
颜昊则是一脸异色,不明白他们口中的静好又是谁?轩辕寒痴情景阳,除景阳之外还有另一个喜欢的女子。
他没有追问,不心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沈溪歪着脑袋,目光未离画卷,道:“洛阳城外,牡丹别业。”
秦王府别业不在京城,而在洛阳,别名名字正是“牡丹别业”。外间少有人知,沈溪却道破此点,轩辕寒心头疑窦横生。
能让轩辕寒如此紧张的人是何许人也?
颜昊忍不住,问道:“静好是谁?”
沈溪正要启口,突然想到至关重要的一节:轩辕宸知道她是和亲北凉的景阳,轩辕寒身边的景阳就自是假的。如果道出静好就是柴静儿的别好,那等同告诉轩辕寒与颜昊:瑞亲王府的景阳是假的。
轩辕宸为什么没有拿下那个假景阳,莫不是他早有计划。如若此刻与颜昊道破,会不会坏了轩辕宸的计划。
就在沈溪犹豫着不要说时,不曾想轩辕寒却道:“那是我一个故人的别号。”
一个故人?
颜昊不由轻笑,抓起茶水,一饮而尽,这两日快要渴死他了,若非他的身体康健,可两日下来,体力尚有些不济。
看着沈溪的笔迹,朗声道:“沈氏,你的书法的确模仿得很像瑞亲王妃。”
“这是自然。沈溪没有静好妹妹作诗填词的能耐,但是这丹青、书法还是略通一二,他日有空,定去瑞亲王府拜访。”
拜访谁?
只有轩辕寒明白,她说的拜访之人不是自己,而是指静好。
“还请将军记得今日之约:他日若在路上遇见我的车轿,需避道而行!来人,送、客!”
“毒妇,你莫要张狂,谁答应你了。”让他一个堂堂左将军避道而行,他岂会答应,一直都是她在自话自说。
轩辕寒失魂落魄,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如果自己府里的静儿不是真的,那她又应是何人?自从他们成亲那日,花嫁中途遇刺之后,静儿就说不记得过往,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二人出了冰雪馆,颜昊跳上马背,道:“最毒妇人心,今儿我算是领教了。少白,回头你得请我吃好吃的,他娘的,这两日饿坏了。”
轩辕寒骑在马背,愣愣地想着沈溪说过的话:“狂人,你先回府吧,我找冰雪夫人还有事相商。”
跳下马背,转回冰雪馆大门外,叩响门环:“通传一声,在下拜访冰雪夫人!”
沈溪令人将颜昊的墨宝收好,怀抱琵琶半遮颜,一首曲子还未弹完,可人领着轩辕寒近了凉亭。
“夫人,瑞亲王有事拜访!”
轩辕寒广袖挥舞,打千儿道:“在下有事想请教夫人。”
沈溪了然于心,已经猜到轩辕寒所为何事。能让他去而复返的正是柴静儿,轩辕寒是一个花容月貌般的谪仙男子,她莫名地想要保护他,不让他这样纤尘不染的男子沾染尘世风霜,他应该是阴谋、算计之外的人。他爱得那样的无助、无悔,沈溪想帮他,不让他再为情所困。
“能否请左右退下,我有些事想与夫人单独谈谈。”
飞舞的纤指停凝,沈溪冲左右下人示意,众人退去。
静寂的后花园越发的安静,微风细细,花香阵阵,秋菊摇曳。
“两年多前,夫人当真在牡丹别业见过内人?”
“是。”
沈溪迎视着轩辕寒的眼睛,眼雾迷蒙,点点忧伤。
以前她是景阳,一次又一次都想与轩辕寒说个明白,可那时她不敢说,生怕道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招来杀身之祸。
“怎么可能呢?那个时候她在北凉,我时常都能得到她的消息,她的墨宝……”
那样熟悉的字,熟悉的笔迹,都静静倾诉着,其实景阳就是柴静儿,如今又怎么不是了。
“倘若我能模仿静好的笔迹,旁人亦能,今儿你瞧见我的行书时,不也暗暗吃惊?”
轩辕寒的确很吃惊,没想到沈溪将柴静儿的笔迹模仿这般的像,仿若一人之手。
“我认识静好的时候,她已疯癫,偶尔会有少许清醒。每每神智清醒之时,她就痛苦地、反复地说着相同的话。”
轩辕寒神色迷茫,眼神里写满了痛苦。
静儿疯了,那嫁入北凉是谁?
他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怀疑现在身边静儿的真伪,可从未怀疑之前那个擅书法的静儿。静儿的字是他教授,静儿启蒙读书比他晚,他便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字。对于她的字,他是熟悉的。只是景阳初入北凉,书法突飞猛进,可那字里行间还依稀能寻到静儿以前的影子。
沈溪学着柴静儿的语调,酸楚地道:“我对不住少白哥。我真的不知道,母亲为了名份、为了弟弟、荣华富贵,居然会害你,会把毒药下在未剥壳的桂圆里……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宁愿死去的那人是我?没有了你,我还活着做什么?”
轩辕寒浑身一颤,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吃了同一盅的桂圆莲子羹,静儿没事,他却死了。药,居然是下在未剥壳的桂圆里。静儿从来不吃桂圆,而他最喜欢吃带壳做羹的桂圆。
“顾少白离开之后,静儿一直活着无尽的痛苦之中。最初,所有的人都瞒着顾少白死去的消息,只说是中了迷药,送遣顾家。静儿万般无奈,又有顾氏以你相胁,只得勉强答应和亲。可她实在受不了相思煎熬,有一天,她扮成侍女模样逃回秦王府,才得知你身亡的实情。”
“静儿哪还受得,回到宫里不吃不喝,没过几日,神思凌乱,嘴里絮絮叨叨,竟是疯了。我不知道,那个像极静儿的女子是谁?但我知道,在景阳和亲北凉不久,秦王就悄悄将静儿送到了牡丹别业养病,郎中瞧过不少,药也吃了不少,可她的病就是不见好。正值妙龄,却犹如三十岁的女子,而今细想起静儿的样子,我都不忍心想下去。”
那是沈溪在牡丹别业看到真正柴静儿时的模样,一张脸憔悴无色。安静时,目光呆滞;吵闹时,又哭又笑,又打又闹,很是折腾人。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呢?如果瑞亲王府的女子不是静儿……”
轩辕寒不敢再想下去,他执着的痴心换来的却是这般结局。千方百计娶回的女子竟不是他想要的,而他痴恋的女子还活在无边的痛苦与自责之中。.
“为了名份、荣华,顾氏不惜牺牲顾少白的性命、静儿一生的幸福,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亲生母亲如此,况是旁人。今日,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也许你也是旁人的棋子。”
现实是残酷的,沈溪不想欺瞒轩辕寒,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轩辕寒实情,可总担心他会受到伤害。也深知在自己一次次放弃道出实情时,已深深地伤害到轩辕寒。活在虚幻的幸福中是快乐的,可真正的柴静儿还生活在痛苦的黑暗中。
既然六福子等人要无情地待她,而她又何须再念及故人。沈溪是个有恩报恩、有仇也必报之人。
“我在大越之时,曾听人说过明隆帝乃是魔变医君的义子,精通医术,有一种‘换颜术’极为神秘。”
“换颜术?你是说……是说……”
现在的“柴静儿”极有可能是一个体态相似的女子所扮,而这种“换颜术”让她们长了一样的脸。
“瑞亲王若是肯信我,我自有法子让她露出庐山真面目。”
“如何露出来?”
为何长得如此像柴静儿,这也是轩辕寒想不明白的地方。今日被沈溪点破,立即有了兴致。
当大越皇帝把青霞嫁予轩辕焘,是想用美色惑君。计划失败,改将零陵嫁与太子轩辕宸。再度失败,有了第三位和亲女子。而今景阳嫁予轩辕寒,就是想借轩辕寒北凉瑞亲王的身边,更进一步的祸乱北凉,让北凉动荡。
轩辕寒不该涉足到权势与阴谋的算计之中,他不是一个善于算计之人。前世不易,今生也不易,他应远离这是非的漩涡。
沈溪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不是因为单纯的怜惜,更多的是对过往的愧疚。
“我有一种特制药液,你趁她熟睡不备之时,将药液小心地滴入额际、耳发,倘若真是换颜术,半个时辰之后便会露出一张薄如蝉翼的蛇皮面具,你只需摘下面具,便能辩清她的真容。”
轩辕寒摇头道:“不,她是静儿,我怎么可以怀疑她,不可以的……”他忆起了父皇、太子说过的话,又道:“我不能相信你,父皇说过,我们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大越女子……”
不轻易相信大越女子,这就是轩辕焘对儿孙们的教导。
就算她现在是太子的外宅,那又如何,他们对自己还是心存芥蒂。
“若是瑞亲王不信,就当今儿我什么也没说。”
其实一个人难的不是骗别人,而是骗自己。
轩辕寒去而复返就已证实,他信了沈溪的话,对身边的静儿产生了疑惑。
他久久静立,任微风轻拂,所有的思绪在此刻终止,他只看到悠然自得的沈溪。“为什么?”
沈溪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轩辕寒道:“你为什么要激怒颜昊,就为得到他的墨宝?”
“我……激怒他?”沈溪笑。
在她看来自己做得很好,怎会被轩辕寒给瞧出来。她是不会承认的。
而轩辕寒有一种感觉,就是沈溪明着是要自己的墨宝,实则就是为了得到颜昊的墨宝。
“你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你抓颜狂人,就是为了引我来这儿,然后告诉我关于静儿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他的墨宝?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瑞亲王误会了,我更想要你的墨宝,得到他的墨宝不过是意外而已。”
轩辕寒神情肯定,只要忆起沈溪看颜昊绘画时的那份得意,胸有成竹,计在心中,任谁都不会相信这只是单纯的意外。
“到底为什么?”轩辕寒反问着,“你是太子的女人,只会帮着太子,你做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要为他清除所有不利的人和事。而我,是你要清除的障碍之一,所以你就编了内子是假柴静儿的故事。”
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行事太急,反而让轩辕寒怀疑用意。
沈溪连连苦笑。
“你笑,是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以你的才华,万可以做个逍遥自在的世外人,可你却把这些心思都用在算计上。”
她何偿不想做个逍遥自在之人,可是她已陷红尘,又如何逃离这些世俗的大网。
不是她算计,她是真的想告诉轩辕寒实情,以恕过往对他造成的伤害。
“你以为我愿意吗?若非形势所迫,谁不愿意无拘无束。”
相对的眸子,一样的清澈明亮,一样的闪动有神,轩辕寒仿佛觉得看到了镜子。望着镜子,他看到一样迷茫,一样无助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轩辕寒望着这样的眼睛,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像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得如同自己的眼睛。
沈溪碎花小步轻移,近了轩辕寒的身畔,低声道:“命贱蝼蚁,命似浮萍的弱女子。”
“你会是弱女子?”
水波翻滚,沈溪眼蓄泪雾:“乱世之中,像静好这样的皇胄且难自保,况我一介民女?”
她依立栏杆,素若春梅披雪,美如凤翥龙翔,应惭西子,实愧百花,徘徊逡巡,若飞若扬,有一种美人,美的不是容貌,而是气质风华,沈溪便是这样的女子,冰雪容貌,冰玉质,不愧是王城“冰雪夫人”。
“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会去查查现在的静儿是不是真?如果我是你,一定辩认深爱的女子的真伪?”
合上双目,这亦是她的悲哀,那样的爱颜昊,为他默默的付出,可到头来却换回无尽的伤害与羞辱。做这么多只是想让颜昊也尝尝当初的羞辱,话说说即可,本可以更大程度地报复、折辱,但沈溪终究没有这么做,还是心软,她做不了无情的人。
“你想拿颜昊的画做什么?”
对于轩辕寒一再的追问,沈溪感到有些心烦。
沈溪不回答,轩辕寒神色俱严:“颜昊是我最好的朋友,本王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他是你朋友?”沈溪笑,“其实有一个生死患难的朋友何偿不是人间幸事。”
莞尔的笑更证实了他的猜测,轩辕寒心中一痛,虽然与沈溪只是第一次见面,可他却像早已经熟识了她。
“沈溪,不许拿颜昊的画做文章,更不许你伤他!”轩辕寒抱拳道:“告、辞!”
一个男人会惧被女子所伤?
“请你转告颜昊今儿我们的约定,最好不要犯到我的手里,否则我有上百种让他难堪的方法。正因为他是你朋友,我才没有将此事禀告太子殿下,更没有将他押送官府。”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颜昊吃不了兜着走。不是给轩辕寒面子,是她不够心狠。事情到了跟前,分明可以作一了断,她却不愿下手。就如当初她所言:如若相怨,不如相远。
她下了狠手,就会真的葬送最后的希冀。
颜昊伤她如此,她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甚至希望他可以认出自己。
轩辕寒回缓脚步,道:“你没有将此事闹大,是因为你知道这件小事不足让他致命。”
他没有猜错,她要颜昊的丹青做文章,更想借此让颜昊所有的荣光一失不再,她要的是一劳永逸。
轩辕寒离了冰雪馆,犹豫着是去找颜昊,还是回王府问景阳。想提醒颜昊,又想弄明白现在的景阳是不是柴静儿?
半年多来沉于幸福中的心被沈溪的话击碎,像阳光下化成碎片的汝瓷,虽然依旧美丽,却碎得让人心痛。
轩辕寒来到颜宅,颜昊因为两日不吃不喝,早早令侍妾铁玉箫备了家宴,坐在一大桌的美味佳肴面前大吃特吃。刚饮几杯酒,就有下人来禀,说轩辕寒来了。
二人相对而坐,各端酒盏。
“狂人,你得小心冰雪夫人,往后若没别的事不要再去招惹她。”
不提这女人还好,一提起来颜昊就觉得闷气,他什么也没做,不过说了句玩笑话,居然就被……
“狂人,弄不好你有大麻烦了。”轩辕寒一饮而尽,满是忧色地望着颜昊。
颜昊实在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麻烦,“大不了,她到太子耳边吹吹风,说我如何轻薄于她。”
“若是仅这样倒也好办。”
颜昊是何等聪明的人,被轩辕寒这么一提,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地想了一遍。“那夜我到冰雪馆,她独自一人站在月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显然,她等的不是太子。因为据冰雪馆的下人讲,太子今晚才会去。她知道太子不回去,自然是不会等。
她为什么要丹青,还在那时候弹了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很明显就是用那曲子扰乱轩辕寒的心神,让轩辕寒无法用心绘画。
“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要你的画?”
轩辕寒未答,但那神情却是肯定了颜昊的猜测。
“随后,她说了那些奇怪的话……”颜昊一边猜着,一边细细地回忆,“她那天夜里等的是我,她要的也是我的画。可她要我的画做什么?”
“她怨恨你!”轩辕寒可以肯定这一点,“我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开罪了她?”
“除了那天说了句玩笑话,我……我以前都没见过她。”颜昊细细地回忆一遍,“不过,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我总觉得很熟悉,真的好像静儿的眼睛。”
轩辕寒也不否认,只是他心里更迷糊,是静儿的眼睛像沈溪,还沈溪的眼睛像静儿。反倒是身边的景阳,没有如此像的眼睛。
“他要我的画做什么?”颜昊手捧酒盏,用力一吸才发现银觥已空。
轩辕寒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掠过静儿的眼睛,沈溪比静儿更像景阳的眼睛,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狂人,记住我的话,少去招惹沈溪,她今儿画玫瑰是有用意的。”
“你说玫瑰我突然想到景阳在失忆前也会左手写字的,写的就是沈碑……”
景阳也会沈碑的,沈溪也写得很好,沈溪会因为她是书仙沈康的后人,那景阳呢?
颜昊有太多地方想不明白,却只能在心里想想,一样的沈碑,一样的左右可书,一样的眼睛……
难不成,她和自己一样擅长易容术!
颜昊如此一想,立即就吓了一跳。
看颜昊的神情不像有假,轩辕寒惊问道:“什么?为何我不知道?”
如果之前的景阳会双手写字,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不是静儿。静儿没有这等本事,静儿擅长诗词,不在书法,也不在丹青。
忆起沈溪说过的话,轩辕寒心里暗道:难不成初嫁北凉的景阳也非静儿。如果不是,那自己府里的就更不是了。
不会,不会,一定是姓沈的女人故意弄出来的。也许她才是真正来祸乱北凉的。
“这个女人实在太奇怪了,许多地方让人猜不透。”
颜昊现在最好奇的是:她要他的画做什么?
不管她拿去做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好事。
他隐隐能感觉到对方那双含怨带恨的眼睛,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罪了她。
今晚,他一定要再去探探情况。
轩辕寒在颜宅小坐了会儿就离开了,离开时满腹心事,而颜昊的心事也并不比轩辕寒少。
沈溪的出现,像是在平静湖面上抛下石子,一落水就激起无数涟漪。
夜已深,这一次颜昊很小心,趁四下不备,翻身上了后院屋顶,小心翼翼地伏下身,轻轻地移开琉璃瓦。
内帏之中焚着斗香,屏风前挂着一幅画,是他今儿绘的《老鹰图》。沈溪站在图前细细的凝视,若有所思。
“颜昊啊,我到底该怎么对付你?”她轻轻地问,“我怎能就此放过你!”
真与他有着过结,她与景阳有着一样的眼神,难不成她们是姐妹。
珠帘轻启,轩辕宸迈着低沉的八字步,极轻地进入内室,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许是想得太痴迷,沈溪一声低呼,回头见是轩辕宸,净白脸颊漾起如花浅笑:“宸哥……”
轩辕宸道:“今儿刚画的?”
“嗯。”沈溪一面应着,一伸手来解轩辕宸的衣袍,“要用夜点么?”
轩辕宸双手将她拥住,神情欢喜又怜惜:“不用了。这几日可好?有没有想我?”
“好着呢!自然是想你的,只是馆里的事也多,没那么想。”
每一次相见,就说不出的欢喜。看不到她时,轩辕宸就想着她。
听她说得轻浅,心下不悦,道:“我那么想你,你却想一点,太不公平了,要怎么补偿我,要不今晚我们。”
沈溪明白轩辕宸想说什么,纤指一抬,堵住他的嘴道:“再给我点时间。”
不想做他的女人,做他名份上的女人便足够了。守住身,也守住自己的心。她还未爱上他。于沈溪,爱上轩辕宸真的很难。越是想忘掉颜昊,却怎么也忘不了。
午夜梦回,看到身畔的轩辕宸,却一次次地幻想着是颜昊。想到颜昊,她的心就莫名的生疼,爱怨交织,分不清哪种更多些。他驻扎心间,任她如何努力就是驱赶不走,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可颜昊却闯入了她的生活。是她故意将他引来的,不是颜昊不肯放手,而是沈溪不甘放手。
既然还爱她,既然他让她那么难受,她就不会轻易放过他。她痛过的,他也得痛。只是他还会为景阳痛吗?
“沈溪……”
她只是静静望着屏风上的画,轩辕宸对于这种冷遇有些生气,纵身一转,走到屏风前:“你还想着他,是不是?”轩辕宸双手覆握如削双肩,强迫她与自己的目光相遇:“告诉我实话?”
“殿下……”沈溪想逃避这个问题,很显然,轩辕宸非要知道原因不可。
“沈溪,我不缺女人,我要的不仅是你的人,还有你的心。今儿,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么做我的女人,要么是我的红颜知己。”他托起她的下巴,细细地凝视:“你知道我的心意,倘若我轩辕宸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得到。”
轩辕宸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这里面装的是天下至贞至毒之药,得来不易,你若想终生守身如玉,现在就当着我的面服下这粒药丸,也让我绝了碰你的念想。”放缓语调,是他的冰冷与绝决,夫妻亦或知己,“你自己选……”
是谁曾经说过“相爱不如相知”,爱会生怨,爱会有恨,而相知却不会。
其实,做他一生的红颜知己未偿不是好事。
沈溪伸出手,正要接过瓷瓶,轩辕宸手一闪躲,将瓶藏于身后:“你果然还是念着他,这些日子以来,你不愿与我做真夫妻,皆是因为……”
“不是的,不是的……”
她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与其瞒不过,不如将一切都告诉他:“两天前的夜里,颜昊误入冰雪馆,我们抓住了他。”
听二人的言谈,他与她是有过交集过往的,为何颜昊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难道沈溪真是易容后的景阳?
不,景阳已经嫁给轩辕寒了。
只是眼见、耳听的事,又作何解释?
她想过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但最终不忍伤他,只得放弃。沈溪发现报复别人其实是在惩罚自己。报复的心境很不好,自己亦不会得到任何的快乐,反而是纠结、难过与痛楚,与其这般折磨,不如放手。
第五十六章 帝夜驾
她一直讲到颜昊绘下这幅《老鹰图》:“我利用颜昊引瑞亲王,是想告诉瑞亲王景阳公主不是真的柴静儿,是想瑞亲王不再被假景阳所惑,一再与你为敌,在皇上面前和你争宠……”
沈溪暗自观察轩辕宸的面容,继续道:“近来殿下时常叹气,定是为瑞亲王的事烦心吧?”
轩辕寒爱极柴静儿,将假景阳的话奉为圣旨。若是假景阳,要轩辕寒争夺储君位,软硬兼施,轩辕寒在娇妻的挑唆下,也定是会做的。如此一来,轩辕寒争夺帝庞,又怎会让轩辕宸不心烦意乱。
“若要对付瑞亲王,就得先将景阳的伪身份揭出来。”
轩辕宸微微点头。
只是,自从轩辕宸辩出她曾是零陵公主的陪嫁侍女小西,又曾是和亲公主景阳已经半年有余,为什么这段时间轩辕宸却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怕是……
这其间轩辕宸另有打算。
轩辕宸从来都不是懦弱之人,也不是无心之人,他的手段与心计,如若北凉皇帝轩辕焘是第一,除他之外,就不会有人敢称第二。
以沈溪对轩辕宸的了解,轩辕宸一定是有打算,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让他隐忍不发,一面受轩辕寒的气,一面任由轩辕寒继续争宠。
沈溪也不点破,小心地道:“这件事殿下出面不妥,你若告诉瑞亲王实情,他也未必肯信。但我不同,我来自大越,又是真的和柴静儿有过接触,只有我说的话,瑞亲王才会信。”
这当口,兄弟二人的争宠仗打得激烈。
只是轩辕寒的前世与柴静儿青梅竹马,怎的就辩不出柴静儿的真伪。之前,她是景阳,轩辕寒就认定她是柴静儿;而今秋江扮成柴静儿,轩辕寒也认定秋江是。
沈溪忆起颜昊认不得变换容貌的自己,心有些痛,之前的恨与怨也轻浅了许多。轩辕寒尚且如此,她与颜昊又接触过多少,又如何要他一定认得自己。
如若,她不曾与轩辕宸共困无名小谷,如若轩辕宸不得熟悉她的眼睛、熟悉她头上的桃木簪,他是否还能认得?
轩辕宸道:“所以,你先绑颜昊,再引瑞亲王,皆是想好的。”
景阳低眸浅笑。这一刻,说不出的柔媚动人,神态之中含着满满的自信,如同阳光下含露盛放的春花。
颜昊听到这儿,心里不得不感叹这女子的心计,一环扣一环。如若自己与她为敌,她所展露的心计,着实令他难料。
对景阳,颜昊是爱慕、是欣赏;对面前的沈溪,则有莫名的惧意。这一生,颜昊自认无畏于人,即便是凉帝轩辕焘,他也无惧,却对沈溪生出两分惧意。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里,还有几分他对沈溪的赏识。
沈溪总是给他意外,意外于他的举止,意外于她对自己的戏弄,还有她看他时眼里流露的些许怨恨。
“殿下再瞧这幅画,可瞧出什么?”
轩辕宸道:“一只老鹰叼着小蛇。”
“这幅画最特别的不在老鹰,也不在那条小蛇,而在鹰眼。雄视天下,目睨山河,鹰还是鹰,却有双龙才应有的眼睛……”
“你说颜昊怀有不二之心?”
沈溪转身从衣厨里寻出一幅《蟠龙图》,用手指一凿,龙眼破洞,将洞对应地鹰眼:“鹰眼作龙睛,是不是比原来的龙睛更像龙睛?”
轩辕宸细细地瞧着,颜昊绘的眼睛的确很亮,确有点睛如飞之感。
“沈溪幼时,颇得祖父真传,他时常教授沈溪如何通过不同丹青之风辩析人心。若是殿下将这幅《老鹰图》呈与皇上,必定能告谏皇上。”沈溪将龙图卷起,“宸郎细细想想,颜昊真是不慕权势名利?还是一直以来都在绞尽脑汁运筹帏幄……”
沈溪细细地分析出口,这么久来,在颜昊的身上确有太多令人想不明白的地方。心内有大志,可行动上却是隐忍而城府,他的心出卖了雄心壮志。无论颜昊做得有多好,可他的话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实情。
“肃亲王任边城大元帅之时,他不争功好胜,甘为他人嫁衣,倘若不是不慕权势,那他必有深谋远略:这么做,只是掩人耳目。他为何要掩?只能说明他要的不是一些功勋权势。而今边城以他为尊,军中将士七成以上都是他和肃亲王的人,如若颜昊有不二之心,北凉危矣……”
轩辕宸听到胆颤心惊。
“今儿愚妾一直在看这幅画,画中的霸气逾胜,说明他的心也逾烈。宸郎,不得不防啊!”
想到沈溪如此用心的为他,而他居然还怀疑她对颜昊念念不忘。
轩辕宸拥住她双手可握的纤腰:“沈溪,我错怪你了。”
沈溪趁轩辕宸不备,一把夺过瓷瓶,启开瓶塞,一粒药丸滑落口中。
“沈溪,沈溪……”
她缓缓移眸,眉梢蓄笑:“我……选择做您的红颜知己。”
“你知道我要的比这多。”
“就如你所讲,你的身边不缺女人,而我想做你身边最特别的女人。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你的知遇之恩,但我的身心只属于自己。”
娇人在前,却只能赏,只能聊,不能同赴云雨。轩辕宸颇是遗憾地长长叹息,但凡有些才华的人,总有些古怪脾性,沈溪选择信他,为他所用,他亦不想逼她太急。守之以礼,守住的不仅仅是礼,还有彼此之间的信任与尊重。
“明日,殿下把这画呈献给皇上,就说是朋友从左将军、燕国公那儿得的。”
轩辕宸道:“把画献给皇上,而不说其间玄机。我若说了,父皇定然会以为我想除去颜昊,但若是进出御书房的学士、文臣们说,这便大不同了。”
“一个人的谏言,皇上不信;若是两个人、三个人都看出了画的玄妙,皇上定会加倍防范。”沈溪摘下画卷,将其卷好,“近来太子似乎很忙?”
“我的事还能瞒得住你。”
轩辕宸长长地轻叹一声:“今儿正午,父皇传我去御书房,知晓了我与你的事。”
父子俩的见面,训斥、责备是少不了的,轩辕宸却没有退让,只是认错,说自己错了。他不会放弃沈溪,真的喜欢沈溪。
沈溪将画放在内室中间的桌案上,秀眉微蹙。
轩辕宸道:“我如实说了,对皇上说因你是大越女子不便入宫,所以才将你安置在宫外。”
北凉皇族自从轩辕氏为帝开始,对大越女子便有着极深的防备。自青霞、零陵身边暗人、细作芸生开始,对大越的防备也逾来逾深。到了今朝,已深到事事防备,只要听说大越人氏,不但防备,更不愿轻易信任。
如若北凉女子需要努力一分就换来的信任,大越女子却需要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才能换回这份信任。就算有了,这份信任也会因为两国的战局时高时低,时有时无。
沈溪漾出温婉的笑容,拉着他的手坐到案前:“其实殿下不该畏惧皇上,你应相信,在众多皇子之中,殿下是最好的储君人选。瑞亲王虽有满腹才华,阴柔有余,果敢不足,他也许是一代才子,却无法做好一个太子。皇上虽专宠皇贵妃二十余载,但他亦是一代明君,心中明白储君的重要。”
“你是说,要我不用再作解释。”
解释多了,反倒不妥,有些事轻淡地说过就罢了。
话未说完,被一字禀报声打断:“禀太子、夫人,皇上驾到!”
轩辕宸倏然起身:“父皇这个时候来冰雪馆,他……”
神色之中皆是惊恐,眼中俱是不安。轩辕宸对父亲的惧意,沈溪曾在秋狩时目睹过,只是她没想到,轩辕宸对他的畏惧达到了这种地步,就似老鼠闻到猫到的气息。
将身偎依到他胸前,暖声道:“殿下,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皇。即便皇上待你严厉,也是因为对你抱有期望。你就将他视为师长,每件大事,都是与师长讨论不同的见解……”
“可是,可是,他是我父皇,从小到大……”
提到轩辕焘,轩辕宸就恐慌、害怕,生怕一不小心就做错了事。就似此刻,狠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再不要去见父亲。
一字催促道:“殿下,皇上到了,就在前院花厅。”
轩辕宸总想做得最好,更害怕有其他的皇子超越自己。在意轩辕焘对他所说每一句话,一句不是很明显的赞赏,会让轩辕宸高兴十天半月,而一句带着训斥的话,也能令轩辕宸不安数日。
轩辕焘的深夜驾临,令轩辕宸失了平日的冷静,来回踱步,不安表露,显得夸张。
“殿下,你是最好的。想当年,你敢斥青霞为祸国红颜,皇上赞许的目光。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要坚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最好。”
给他一份鼓励,只希望在面对轩辕焘时,轩辕宸还能淡定自如。
轩辕宸拥壮中的沈溪,长长地疏了一口气,道:“好,这次我听你的。”
沈溪温和点头,明亮的眸子里全是赞许的目光:“愚妾很想看看今日殿下的坦然与风姿,让我跟你一起去。”
颜昊心里暗赞:好一个特别的女子,她似乎了解男子的心理,就这么几句话,便打消了轩辕宸的惧意,让他变得意气风发。
二人手拉着手儿离了内室,望着二人的背影,颜昊的心头道不出的落漠。爱上菊嫔时,他觉得她便是天下最好的;爱上景阳时,又认为景阳最好;可,如今……他被这个叫沈溪的女人给吸引住了。
她在想什么?与太子殿下同床共枕这么久,居然还是完璧之身,虽处处为轩辕宸,却不要名份……
似乎,她与自己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可哪里又有些熟悉。
他忆起了曾经的景阳,为他私储药材,为他解了边城将士瘟疫之忧,倘若景阳不曾嫁给轩辕寒,等等,那个景阳是假的,那真的又在何方?为他解忧的女子,到底是真是假?
颜昊想着,一颗心乱了!
沈溪与轩辕宸来到前院花厅,看到一抹明黄的身影,双身负后,正饶有兴致地欣赏花厅里挂着的几幅的字画,口里诵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是唐代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那刚劲有力,流畅自如的沈碑,凝练而独特,一改所见碑体的沉稳,有行书的奔放流畅,独成一派,若非他知晓太子外宅冰雪夫人是沈康之后,很难相信这些字出自于一个柔弱女子之手。
“儿臣(沈溪)拜见父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辕焘听到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清透之中又略带一分沙哑,虽不是最甜美、娇媚的声音,却自有一种风情,令人看到了春日的溪泉。
他转过身来,花厅中央跪着一位清雅的年轻女子:虽无绝世惊艳的容貌,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之质。有一种女人,美的不是容颜,却是她身上流露出的风情,面前的沈溪便是如此。
轩辕焘有一时的错觉,他想过她的美,否则一向中规中矩,小心谨慎的轩辕宸怎会将她纳为外宅。只是他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与所见的美女不同。
“禀父皇,她便是儿臣的外宅——沈溪。”轩辕宸落落大方,语调不紧不慢。
轩辕焘从沉思中醒转:“那些字都是你写的?”
“回皇上话,正是。”
“都平身吧。”轩辕焘正要伸手搀扶,突然想到自己与沈溪之间的身份,衣袖一挥,在上座坐下。
早有馆中下人捧来茶点,沈溪取了茶点,大方又不失沉稳地摆放在轩辕焘的面前。
“父皇今儿深夜来访,儿臣受宠若惊。”
近来朝堂、后宫对轩辕宸纳娶外宅之事颇有微词,轩辕焘今儿就是特意来瞧瞧,瑞亲王轩辕寒得了意中之人,更少过问朝事,偶尔有之,也是与太子对恃。如今连轩辕宸也不落人后,闹出外宅的事。
轩辕焘一脸肃冷,斥道:“哼——堂堂太子,宫里数百名女人还不够,居然还在宫外养外宅,成何体统。”
轩辕宸虽然心中畏惧,依道:“父皇,沈氏是大越女子,实在不便入宫。还请父皇莫再怪他。”
“是她不便入宫么?朕怎么听说,是她不愿入宫?她若真的爱你,又怎会害你遭人非议,哼——只怕,她对你也是别具用心吧。”
说好了他要坚持,可见到轩辕焘,轩辕宸的心就乱了!
多少年来,他一味求好,不允许自己犯下一丁点的错,即便在纳娶外宅上自己并没有错,可他还是有些不安。
沈溪扫过这对父子,淡然依旧,款款蹲身,施了个优雅的万福礼:“禀皇上,你说得没错,是沈溪不愿入宫。”
“哼,你还好意思承认。”
沈溪没有半点惧意反问道:“沈溪为何不能认?”
轩辕焘顿时哑然,转而怒容更甚,陡然起身:“你……这是什么态度,竟敢与朕这样说话?”
轩辕宸畏惧他,而她沈溪却并不怕轩辕焘。轩辕宸哪里还敢与轩辕焘争持半句,低垂着头,就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一般。
沈溪仰起头来,神色坦色,道:“请问皇上,沈溪不愿入宫,是罪还是过?”
“这个……”
她愿做轩辕宸的女人,她愿意不要名份,她也愿意只是外宅,这样的事儿,自古以来都有,有的外宅育有子嗣因为孩子就有了名份,也从外宅转为妻妾。
“既不是罪,也不是过,这也只能是沈溪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沈溪不愿入宫,原因有二:一,北凉皇宫自来少有越女,沈溪不愿成为那个不同,与其入宫要面对众多太子嫔妃的猜测、算计,倒不如呆在宫外自在;二,沈溪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但更是他的红颜知己,既爱他,又何谓名份得失;知他,便不应让他为俗事所扰。”
这是轩辕焘活了四十多年从未听过的话语,虽然有些费夷所思,可他却听得出其间的良苦用心,是真诚的,可嘴上依旧固执地道:“荒谬!”
“是,在皇上看来,这些所谓的原因都不是原因。可沈溪愿呆宫外,皇上有后宫三千,她们中有谁知道,今日菜市的粟米多少钱,今日多少奶酷可以换得一升麦粉……四月初十,有辽城妇人用羊毛、麻线纺线织成了麻毛布,他们在王城兜售;本月十八,王城有鞋匠成功琢磨出将牛皮分割,一张皮上可以割出三层,松软好用,不但可以做成鞋,还能成为雨打不湿,水浸不透的衣服……自古以来,天下百姓四件大事:衣、食、住、行。而这衣,则是排居首位,可是这些却不被人识,辽城妇人的麻毛布,被人说成扎肌肤的布料,无人愿买;王城鞋匠的牛皮分剥术,却被疑为质量不好……”
轩辕宸听到这儿,满是疑色:“这些事,我怎不知道。”
沈溪笑:“殿下刚到不久,愚妾还没来得及向你禀告。”说到这儿,她对一边侍奉的可人道:“可人,去我房里的壁厨,把那双红色的鞋和棕白色布料取来。”
不多会儿,可人取来了东西。
轩辕焘看着案上的鞋与布料,满是疑色地道:“你说这些东西都来自我朝?”
北凉三成州城种植粮食,其余的百姓皆是游牧生活。每年光在丝绸布料上就会花掉无数的银子,两国交战,说是争天下,实则也是在争夺丝绸、金银,战胜的可以向战败的索取这些东西,也解眼下危机。
轩辕焘突然明白了,沈溪不愿入宫的另一个原因,她要在宫外做轩辕宸的眼睛,她所代表的却是百姓、民心,她对百姓的生活了如指掌。
她说得没错,虽然他后宫三千,恐怕没有几人了解宫外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出身于豪门富家的嫔妃,哪里知晓多少钱可买一升粟米。
轩辕宸看着用羊毛和麻线混织的布料:“比民间的麻布要薄、要密得多,却又比丝绸要厚。”
“嗯。沈溪听说,无论是大越还是北凉,皇宫里穿旧的绸缎布料都要进行焚烧,沈溪一直在想,这么做,实在是太浪费了。”
这件事,轩辕焘可没想过,看轩辕宸那满额愕然的样子,许也是没想过的。
“沈溪,父皇面前休得放肆。”
“皇上,殿下,沈溪有个想法,与其将那些旧布料烧掉,为什么不试试将它们拆成丝线,与北凉的毛、麻重新纺织。”
“先拆又纺,这不是太浪费人力了。”
轩辕宸看着沈溪的神色,既然她说了,就必有主意,道:“你想到什么?”
沈溪会意,看来轩辕宸还是很了解她:“沈溪幼时,祖父曾结识了一位北凉的墨家弟子。有一次,他与祖父谈到北国数千年以来都难以解决穿衣之事,他颇为得意,说自己和众弟子研究了一种拆布机。当时,祖父笑他,北凉连原料都没有,拿拆布机有什么用。他说,此机可以将布料拆成丝线,且不用人工续接,只屑洗洗、晒干,就能重新成为新的丝线,因为是旧布所拆,所以这织布机也比南国的机子有所区别,它织出来的布料比丝绸略厚……”手捧毛麻布,秀眉微结:“我在想,这位织成了毛麻布的妇人、剥皮术的鞋匠,是不是亦是墨家弟子?”
种桑养蚕,抽丝剥茧,再浣纱纺丝,织丝成绸……这其间的工序极基繁琐,如若将旧的布再剥离成丝,倒是可以省去不少,只因旧丝不及新丝耐用,所以拆离成丝线后需要加粗,还需要让其保持固有的耐用性,这又得细心研琢。
轩辕宸惊道:“我北凉亦有墨家弟子?”
轩辕焘道:“朕做太子时,曾听太学院的人说过,北凉有两支墨家弟子,分南、北两派,南派居于林城,北派则在辽城。”
“祖父在世时,华夏千年,皆推儒家,若要大兴得用墨家。”
轩辕焘若有所思:“难得沈康有如此见解。”
“我祖父力推墨家,是因为他亦是半个墨家中人,小时候我曾听祖母说过,年轻时的祖父除了书法丹青,便醉心墨家匠艺,我祖母孕育我父亲之时,祖父一度曾想远度去波斯等国。”
轩辕宸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当时,天下墨家弟子组成了一支二十六人的商队,他们听说天下不止华夏上邦之国,遥远的波斯有木棉,而遥远的蓬莱仙岛上还有一种番薯的作物,若是能寻到木棉、番薯的种子,便能解决天下人的衣、食难题。”
木棉,番薯,闻所未闻。就似对凡人讲起天国的琼楼玉宇般遥远而不可触及。
轩辕宸道:“你不会又有消息了?”
沈溪依旧浅笑:“几月前,我听人说,四十年前出发的墨家弟子已有五人回到华夏了。他们不辱使命捎回了木棉、番薯的种子,并且在华夏土地上已经种植成功了,墨家的四大长老,盖上了木棉被,穿上了木棉衣,还吃上了香甜可口的番薯。”
轩辕焘满心欢喜:“这么说,他们成功了。”
轩辕宸道:“这个时候,谁若得到种子和种植技艺,便能强国,而我国百姓不用再受饥饿……小溪,你快说说,他们住在哪儿,住在哪儿?”
沈溪想的是百姓们往后会有更好的衣服可穿;轩辕焘父子想的是,要赶紧拿到这些东西,只有这样才能强国。
轩辕宸留意到沈溪用到了“几月前”几字,几月前她在林城医圣医庐,难道说墨家弟子就在医圣医庐附近?
“父皇,明儿一早儿臣就出发去林城,一定想法弄回种子。”
轩辕宸意气风发,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他就像一个充满热情的少年,从头到足都有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