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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罗帏情
在轩辕宸看来:完颜昊是一员虎将,否则以他五叔的身份,万不会被他所欺。.轩辕宸又哪里会想到,他的五叔早在九年多前就成了一个活死人,他长大以来所接触的轩辕烈其实都是完颜昊所扮。
完颜昊道:“这两日你好生歇息,待得后日一早,你也该随阿极罗前往林城。”
他将嘴贴在她的后颈处,说话间卷起一股热气,吹在耳际,皆是酥痒。
“明知洛城已死,你还是要我交换。难道……你就不担心我的安危?”
秋眸如水,熠熠生辉,水雾迷漫,面容里透出别样的痛楚与不安。沈溪看不透完颜昊,都道君心难测,完颜昊的心就更难测了。
握住她的双肩,他目光如灼,似要将她烧成灰烬一般。这样的痴迷、热烈,又这样的残忍。
他说:“如果你连此劫都不能学会自己化结,如何留在朕的身边?无用的女人,朕要多少有多少。朕要的,是一个可以与朕比肩傲视天下的奇女子。如你平安归来,朕自有厚礼相送。如若不然,你知晓了太多,死不足惜……”
如此冷情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沈溪只觉冷透身心。他的手虽暖,却暖不热她在瞬间冰凉的心。
眼里,是什么在翻涌。
不待她的泪滚将出来,完颜昊带着几分严厉,道:“不许流泪。朕的女人,没这么柔弱!”
粗壮的大手解开她后腰的肚兜结,褪去她的亵裤,他与她赤身以对。
他霸道而狂傲的道:“记住了,你的人、你的心,都是朕一人的。就算此次失败,你亦要如以前一般为朕守身如玉。”
用他的方式,一次次的索取,他如一匹狂怒的烈匹,肆意奔腾在草原,令她无法捕捉。她,一次次被他带入地狱,又升至天堂……
沈溪癸信刚过,近来本已寻得安宁,经他一番折腾,身子又疼又软。心,更是千疮百孔。爱得这样的深,却又这样的刻骨铭心。
他大胆地表白着对她的爱意,却又无情地道出残忍的话。让她前往林城,不管她的死活,却要她自谋生路。
若是失败,是她该死!
她若再回他身边,却是她才能的表现!
如此的他,让她爱,还是让她怨……
看着身边沉睡的他,一脸肃然,即便睡了,脸上也是一幅寒铁冰凉。
她的纤指,意欲落下,却只能停凝空中,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他:才华横溢,运筹帷幄,却又狠毒残酷,冷情果决……
曾记得,初识他时,王城竹篁小居,他狂热、霸道的强-吻;曾记得,肃王府里,他与她深夜相见,他的直言坦情……
那时的他,是单纯的。不,或许说,他用一件单纯的外表欺骗了她。轻易就让她陷入情网之中。让她情陷,是他早就布局好的。
如今,他一切如愿,却让她任由生死挣扎。
不是他的绝情,而是要她靠自己的才能留在他的身边。
沈溪怀疑那些真伪,莫不是他不曾身中情蛊,俯头寻找他左臂弯处的情蛊印记,与他处一样皆是古铜色,正在疑惑,却见他袒露的左胸膛心窝处,有一枚姆指大小的印记,鲜红如血,形同毒花。
即便身中情蛊,他也能冷静应对。
这是他的特别之处!
她长长的缎发垂泄他的胸前,轻柔地俯贴在他的胸膛,一颗心纠结成麻。痴情的他,又冷心的他,要她如何应对。
“天色就要亮了,你还睡不着么?”
他睁开眼睛,大手落在她的后背上,轻柔地抚摸着,低眸就看到脖颈处那一枚枚桑椹般的盂,他很快就忆起扮成轩辕烈时,便疯狂地吻上她的脖颈与唇。只是他不能让她知晓,只得占了她的睡穴。
“沈溪。”
“嗯——”
他悠悠地道:“很久以前,你嫁入凉国,洞房花烛夜,朕就瞧过你的身子。”
自那以后,每每忆起沈溪,都是她沉睡安祥的面容,虽不是世间最完美的雕塑,可她的平静,却令他一次次的迷茫。
想到过往,什么地方开始燥动起来。
沈溪满是痛楚,道:“皇上……臣妾……承不住了!”
“自你落胎,朕未曾碰过任何女人,朕能忍住,你便能承住。”
他不顾她的反对,肆意索取。
内帏声起,如波纹扩散,飘荡夜空。
丰年瞧瞧天色,道:“启禀皇上,该上早朝了,请皇上更衣!”
云袖亲手做的夜宵早已凉透,大总管值夜站在花厅,她身为宫女也不敢先睡,只得陪丰年在花厅站了一宿。
“朕知晓!”
完颜昊看着沈溪拧结的眉宇,定是情蛊作怪,他对她身子的迷恋超过了所有。那日去兴庆宫,虽与淑妃共榻,却了无兴致,他忍至几日,将满心缱绻尽付于她。她越是拒绝,他便逾是迷恋。
“溪儿的声音越来越动听了!”
他就是要撕裂她身为才女的清高,要将她白日里的矜贵除去,在罗帏,她是他的女人,令他欲罢不能的女子。
沈溪又羞又怒,强抑下阵阵刺痛,他的力道加剧,刚停凝片刻的浅吟却越发地变得大起来。
“皇上,皇上……求你了,臣妾受不住……”
他见她央求,不似有假,只得离了她的身子,拉过锦褥,盖在她的身上。“你明明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朕为你身中情蛊,你反倒怕了。”
被他直白挑明,她恨不得寻个地缝藏起来。
“不如今儿好好想想,如何讲出真话。也许朕一时心软,就不让你去林城冒险。”完颜昊寻出亵裤,穿在身上,大声道:“来人,侍候更衣!”
丰年应了一声,一挥衣数名内侍、宫女鱼贯而入,或捧龙袍,或捧着皇冠帽。
“让德嫔好好歇息,回头传御医为她诊脉,她这身子需得好好调养。”
完颜昊一边着袍,一边与丰年吩咐着。
内侍捧来铜镜,完颜昊看着镜子里的男子:一袭明黄色龙袍,小高领微微外翻,直挺的玄甲云肩扬翘。头顶象征着皇者的龙冠,高约尺许的冕冠前后坠有珍珠穿成的珠帘,风过、人动,皆会摇摆。左右各有一根红色宫绦,汇于颌下。整个人显得修长而挺拔、威武。
仅凭她几句真话,他就放弃让她去林城交换“皇后”。沈溪细想,认为确不可能。一路走来,对完颜昊的性情也渐为了解。
完颜昊再宠德嫔的事儿传至后宫,淑妃疑窦丛生。御膳房的人,也一改前两日的冷漠,讨好式的抢着、争着烧制延宁阁的膳食。
夜间,完颜昊再入延宁阁。
沈溪只字未提“真话”一事儿,这反倒令完颜昊有些意外。意外之后,想到沈溪的处事为人,一笑置之。
又是一夜的襄王神女梦,缱绻纠缠……
别离近在眼前,完颜昊了无兴致。沈溪越发温发,偎依他的胸膛,一句话也不说。
“天亮之后,你就要随阿将军前往林城,想与朕说什么?”
正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可这些显得那样的多余。她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记住他的样子。前路艰险,无法预料,就如他所说,也许她会被轩辕宸带走,也许会命丧林城……
诸此种种,何苦要用临行前的话来叮嘱他。
他抢服药物,甘中情蛊。就似她明知和他在一起难以预知,依旧轰轰烈烈地飞向他。
“如若,我能平安归来,皇上能放我兄嫂回晋陵家乡么?”
完颜昊倏然坐起,直视她的眼睛:“你想离开朕?”
沈溪道:“不是我离开,是让我兄嫂离开。如若沈溪此次不死,我自会回到你身边。”
“你留朕身边,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迫于无奈。”
“不是。”她的生命里,从来不曾有“无奈”二字,只要她想离开,就会有法子。
在他面前,她不愿去想法子,留在他的身边,看他谋略也是一件快事。可每每想到完颜昊的残忍与冷情,她就觉得伤、觉得痛。这样的纠缠在一起,令她怀疑自己的决定。
明知爱上他是一种错,可她却无法冷静的处理。甘愿为他变成一个小妇人,为他放弃曾经的高傲,变得卑微……
究竟要做怎样的自己?
为他一再的退让,为他一再的忍耐。
沈溪近乎昵喃自语:“未在一起时,是铭心的相思。而今终在一起了,反倒不敢轻言‘情爱’两字。既然皇上要臣妾去林城,臣妾便去,也定会全力以赴,如若我死了,也请皇上放过我兄嫂一家,让他们回返故里……”
他以为自己不会怕,可听沈溪道出,心一阵后怕。
他舍不下,舍不得她去冒险。
“皇上是想返悔么?护臣妾去林城的是阿将军,他可是皇上最倚重之人。”
她爱亦爱了,可到头来,他还是要舍她犯险。
沈溪有些怀疑,怀疑完颜昊所谓的爱,他胸膛的情蛊,倾诉着挚情,可他的所为,又让她倍觉寒心。
爱,还是不爱,已由得不她。芳心沉陷,再无退路。即便前路生死悬崖,她也必须跳下去。
“只要你还活着,朕……不许你离开身边。”
她苦笑,道不清是无奈还是心酸:“既是如此,那就让生死来决定聚散。”
她一次又一次地自称着臣妾,原以为于他,自己是不同的,一路走来,除了他待她比对别的女子多了一份真,她到底只是他成就宏愿可以牺牲的棋子。
他要看她挣扎于生死间,她就不会任他伤害。
她痛一分,就要他也疼一分。
她沈溪近来为他已经退让得更多,而此次前往林城也将是最后一次。
“你在求死?”
“不是臣妾求死,实在是皇上要我送死。”
他矛盾着,一面只有将她送去,才能让戏份十足,可一面又怕身陷险境。
将她揽入怀中,他道:“溪儿,你怎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你怎可以?”
“皇上能无情,为何沈溪不能?”
她要的是与他的公平,可他显然给不了。
“溪儿,朕也不舍你去,可你若不去,轩辕宸定然生疑。大计能否成功,就全在此了。”他将她拥得很紧,紧到能听到她失去平稳的呼吸,“再说一次:此生你只能爱朕一人。”
她咬着双唇,就是不肯吐出一个字。
固执如她,霸道如他。
“你……说是不说。”
她没有应声。
“你说。”完颜昊个渴望得到爱的孩子,椅着她。
她的神色一如从前的淡然。为爱他,她失去自己已经很久了。那么,就从今日开始做回曾经的沈溪。
“溪儿,你在怪朕,你怪朕舍你冒险?”
“爱对你我都太过沉重。你是皇帝,先爱江山,再爱百姓。”
唯独没有爱己的权力,这于她,不能再言爱。她羡慕着柴静儿,活得那样的简单。可是她呢,却要用理智与冷静掩饰真实的自己。
“溪儿,一个爱字于你这么难吗?”
他居然说是难,一再又一再的谋划、算计,却一再地忽视她的感受。不容她拒绝,不容她说不。
“不是难,而是你、我都要不起。”她别开视线,抓了中衣、中裤,用极快的速度穿好,出了罗帐。
窗外,东边破晓,天色就要亮了。
“皇上声声言爱,却是伤我最深、最重之人。不是沈溪不信,而是不敢再信。沈溪少言爱字,却一再的让步。”回过时,他已披衣走近,她果敢地道:“今次是我最后一次让步,他日归来,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不要再任你左右。我要做我自己!”
完颜昊没有怒容,反而朗声大笑起来。
“你在笑我做不到?”
完颜昊敛起笑意:“朕一直都在想,数年不曾改变的沈溪,怎就为朕改变了。其实,朕喜欢你不为任何人所改变的性子。只要够执着,才能成功。.”
沈溪有些迷糊,还着试问:“你一直都在试探我?”
“不是试探,朕是告诉你:哪些可以让朕能接受,哪些又不能被朕接受。”
这话是告诉她,此次离开,哪些她可以做,哪些她不能做。她不可以逃走,不可以避开,因为他还会将她捉回来。
沈溪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想到完颜昊做的、说的,失望之后变成愤怒。
“来人,为朕更衣,替德嫔更衣打扮,一个时辰后,朕送德嫔离宫。”
一个时辰后,完颜昊中途歇朝,携文武官员十余名,来到延宁阁。
沈溪早已在一干宫娥服侍下,打扮一新:头挽仙女髻,高髻之上缀有华彩闪亮的晶石,左右各戴一只金蝶嵌玉的金丝络步摇,左右各戴一朵红色绢花,流光溢彩。黛眉轻描,红唇浅染,更映得一张白颜如新荷娇妍。一袭湖色绣桃花宫袍,下身是湖色百褶石榴裙,裙子不算太长,差寸许迤曳于地。双臂之上缠有一条宫绡粉绫,拖于身后,微风起拂,飘飘曳曳。神色淡然,瞧不出悲喜,恍若踏波仙子。怀中抱着那把琵琶,她喜欢琵琶,这也是完颜昊送与她唯一称心之物。
清风徐徐,桃花茜雪纷飞,簌簌飞落如雾如雨。玉肤不沾衣,冰肌香风透。她平视前方,莲步乍移,素若春梅傲雪,笑似三春桃红。
“德嫔。”完颜昊快步迎来,伸手欲握她白玉般的柔荑,她却别开,深深一拜,道:“沈溪拜见皇上!”
其间有位年过半百的老臣,先前几步,打千儿道:“禀皇上,以德嫔换回皇后,定能保我燕国奉凶化吉。”
沈溪心下暗自苦笑:在他心里,到底是江山重美人轻。
“沈溪身份卑微,怎敢劳皇上与列位大臣相送。”
再一拜,落落大方,起身时,目光落在将袍铠甲的阿极罗身上,一边站着轩辕寒,她的怨忿众所皆知。她不想掩饰,无论完颜昊有着怎样的原由,此举还是深深地伤及了沈溪的心。
“阿将军,该出发了!”
云袖紧跟其后,沈溪放缓脚步,冷冷地看着云袖,道:“沈溪今日前去,生死难卜,怎能累你送命。念你服侍我一场,今儿你随我出宫,前去镇远候府吧。”
“德嫔娘娘,奴婢哪儿都不去,奴婢就跟着您。”
沈溪轻叹一声:“不用你跟着了。”
心意已决,便再无转桓。
完颜昊五味杂陈,想与她说上几句话,可她的冷漠却拒人千里之外。
她不想离开他,可是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出燕宫,用故作冷漠来掩饰心底的脆弱。
身后,一种不安与灼烈的目光深深地烫疼了她的后背与心。不屑回头,她也知道,那是完颜昊正在目送着她离去的眼神,她不能回头,她怕一回头,便暴露了心底所有的秘密。无论是怨,是忿,终究敌不过她对他的“爱”。
在爱的面前,其他的情结是那样的薄弱,就像这四月孟春时节,除了那抹翠绿,无论杏粉、桃红,到底凋残,只有绿肥才是春、夏之色。
桃雪飞舞,花落残红。短暂的桃杏用自己短暂而绚烂的一生装点了人天,最后却落到凋零、衰败。犹如她,一生坎坷,终为他人棋子。
她走得执着,没有回头,近了宫门,只听身后传来众臣高呼:“恭送德嫔娘娘!”
款款回眸,凄凉一笑悲艳绝,琵琶声响乐飘扬。再弹一曲后来经过修订后的《胭脂策》,曲调悠扬起伏,如山间开得正艳的春兰,似林里潺潺流动的山泉,时柔缓,时高昂,如雄鹰展翅,似鱼儿入海,在一片澎湃与起伏之中,渐归平静,化成一对翩飞的蝶,依如她人,无论经历何等荣宠,身入怎样险境,她终究是她,那个渴望宁静生活的女子,所谋所求,不过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人生。
那于她,终成杳梦,一觉醒来,心间空留惆怅。
琵琶曲徐徐流逝,如江河,似小溪,有过奔流不息,有过涓涓细流,从中间的雄伟震撼到后面的静谧。
完颜昊快奔几步了,上了宫墙,站在墙顶哨亭,远远地望着宫外的她。
她怀抱琵琶,跳上了马车。
一侧是骑着骏马的阿极罗与他的护卫队。
轩辕寒眺望沈溪的翠帏马车,道:“从这《胭脂策》里,本王听到了忧怨、不安……”他得意地看着完颜昊,“如果你不想失去,此刻还能将她追回来。你应知道,太子皇兄爱她,失去她后,在众多女人里,才发现她的特别。今日,你将她送离燕京,只怕她……再也回不来了。”
完颜昊咆哮道:“朕比谁都想留下她,可朕不能。她杀了朕的孩子,她根本就不想留在燕宫。”
轩辕寒笑容诡魅。
“朕得到过,既然轩辕宸喜欢,就送给他好了。”
“你到底只爱江山不爱美人。若是本王,万不会再伤她半分。”轩辕寒说完,翩然而去。
她去了,她一定怨他、恨他……
沈溪并未让云袖陪同,执意令阿极罗派人将云袖送到镇远候府。
马车离了燕京,踏上了前往林城的路。
她端坐马车,终于离开了燕宫,到了外面广阔的天地之间。可,为何她的心却觉得空落落的。
沈溪吐了一口气,似要将心中所有烦闷吐尽。怀抱琵琶,拨响琴弦,这首曲子是她年幼时的最爱。
——新浪独家连载——水红作品——这是分割线——
数日后,她与阿极罗平安抵达林城官驿。
林城多树木,行至林荫大道中,两畔密密树林遮掩下更显满目昏暗。微风轻扫,树叶儿莎莎作响。荫影遮天,枝叶婆娑起舞,于官道两侧洒下森森黑影。
许是以前在这儿住过半年的缘故,这是北国少有让她喜欢的地方。
晋陵老家杏花溪畔,也有这样的树木山林,清秀幽静。
“德嫔还在怪皇上?”
阿极罗一直相伴马车之侧,不紧不慢,总能与马车并列而行。
沈溪道:“以为他视我最重,不曾想,他终是舍我去换皇后。”
同样是女人,有的只能做玩宠,有的只能做棋子,能得男子之心,又能遂愿的少之又少。
“德嫔此话差矣,末将离京之时,皇上再三叮嘱,要我平安将德嫔送返燕宫。可见皇上心里还是在意德嫔的,若不是事关燕国社稷。若非皇后确不可失,皇上又怎会让你前去。”
莫不是连阿极罗都不知道,洛城公主已死,此次他们要换的不过是个假的。完颜昊明知是假,还要继续将计就计,他的第三雕,究竟是要至轩辕宸死地,还是别的什么?
自与他结为夫妻以为,发生了太多事,加上繁复的后宫事务,让她根本没有精力去细想。
看着面前的阿极罗,沈溪灵光一现:他的第三雕,莫不是阿极罗?
完颜昊因为铁老夫人猜出了两位乳母与两位皇子的关系,就被完颜昊毒死。为了守住他的秘密,完颜昊要阿极罗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溪的心再度一擅,他的第三雕真是阿极罗?
最初约好四月初十在林城山潮关外交换人,后来又推延至四月十六。
月半的月亮很亮,很圆。
沈滔得了消息,骑马赶到官驿相聚,不曾想沈溪没见着,却被阿极罗给拦在外面。
“皇上有令,在德嫔交换皇后前,任何人不得私见!”
明明哥哥就在外面,可她却不能相见,亦见不到。
“妹妹,妹妹……”沈滔推攘着侍卫,在屋外高声大叫着。
沈滔推开窗户,望着月夜下的沈滔:“哥哥请回,做个好督军吧。”
“妹妹,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用你去交换洛城公主?”
她何偿不想知晓真实的原因,可完颜昊没有说,每次走完一步,他才讲出那一步,而下一步他是万不会吐露一个字的。说到底,还是完颜昊不够相信她。
他爱她不假,却无法做到真心相待。
“哥哥,圣意难测,又岂我能猜到的,请哥哥回去吧!”
屋中,沈溪的倩影那样的柔弱。瞧着,令沈滔心疼不已。
他以为,只要自己愿做燕国的官,就能保住沈溪。可完颜昊到底让她来了林城。
沈滔在外面吵嚷一阵,争不过护卫,只得携几名随从离去。
第八十九章 险丛生
山潮关外,是轩辕宸的带领数千将士,一字排列,密密麻麻。旌旗飞扬,或红或蓝,或紫或青,如烟如霞,恍似彩浪翻滚,与人站立的队列融为一体,气势磅礴。数千将士如此,若是千军万马,比眼前更为壮观。
轩辕宸身着紫红色的将袍,骑在一匹枣红马背上,手握宝剑,威风凛冽。右侧,是清一色地大越美女,列成十排。左侧,是一骑华丽凤辇,辇上四角的银铃传出动听的铃声。
沈溪换上一身茜红色的衣裙,怀抱琵琶,宛如一个即将出阁的新嫁衣,发髻高挽。下了马车,登上城楼。
“溪儿,溪儿……”
沈滔被两名侍卫挡住,只能远远地唤着她的名。
两兵交战,关内是燕国将士,关外是轩辕宸带领的众兵。城墙上五色彩旗迎风飘舞,阿极罗俯立城墙,冷静地观看着城下情势。一只手敲打着膝盖,眉宇微拧,似正经受着巨大的苦痛。
昨夜还月朗星疏,今晨就微风习习,细雨绵绵。
沈溪曾以为患有风寒的完颜昊,如今方知,是阿极罗。当年她所泡的酒药,名上送了完颜昊,实则是送了阿极罗。这样的湿寒天气,于风寒腿最是大忌。可怜最初,完颜昊居然扮成轩辕烈,装得那样像,一副足不能行的样子,害她自责良久。
轩辕宸手中令旗一挥,有小将得令,骑马走出队列,高声喊道:“洛城公主已在车中,现在我们要交换人质。请燕国送冰雪夫人出城!”
阿极罗回过头来,看着沈溪道:“他们迫不及待了。”
“只是如此一来,其他人怎么办?”沈溪带着疑惑。
她和假洛城倒也好说,可是其他陪嫁的美女又如何交换,若是落到轩辕宸手里,经历凌辱命运,她们能活下来本已不易,留凉国,不过是落得或营伎、女奴、或与人为妾的命运;来燕国,这命运,也好不到哪儿。
阿极罗大声回应道:“告诉你们太子,先请洛城公主下车,容我们看上一眼!”
轩辕宸再挥令旗,两名美女近了车辇,从车上搀下同样一袭红衣的女子,一在城墙,一在城外,相隔数百丈之远,如何瞧得清楚。阿极罗瞪大眼睛,也只隐约从那小小的人影里辩出对方定是个美人。
凉国小将大喊道:“你们人也瞧了,请冰雪夫人说话。”
阿极罗望向沈溪:“他们要你说话!”
沈溪走到城墙前,轩辕宸也不是傻子,他是想从声音里辩出她身份的真伪。怀抱琵琶,弹一曲轩辕宸最熟悉的曲子。
曲落,凉国小将喊道:“阿将军,如此可好?你令人送出冰雪夫人,我们也放出洛城公主,她们二人各自回对方阵营。”
“甚好!以号角为令!”
两国交换人质,宛如两个商人在集市上讨价还价一般。
沈溪下了城墙,号角声响,城门半开。怀抱琵琶,她一步,一步移离大门。
身后,是沈滔那撕心裂肺般的喊叫:“妹妹!溪、儿——”
今日一劫,她躲不过了,也无从躲。心里想着完颜昊要射的另一只“雕”,是谁?是轩辕宸么?可他明明说过,就在洛城自尽当夜,他可以下手,而完颜昊却未下手。
沈溪款款回眸,巧然一笑,泪眼朦胧,冲着沈滔喊道:“哥哥保重!”
心,被什么凿出了洞来,疼得鲜血淋漓,痛得步步沉重。
两国将士撕破嗓门地喊道:“一、二、三……”每数一个数,她与对面的“洛城”各走一步。
两女渐近,彼此相望,扫过洛城的脸,沈溪只觉那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年轻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就要走近,一旦相离,就能快速飞奔到对方的阵营。
山潮关内,一个步履蹒跚的男子奔了出来,冲着城墙,高声喊道:“本王是大越洛阳王柴旦!洛城死了,洛城被凉国太子给害死了……那个洛城是假的,是假的……”
沈滔心中一惊,奔迎上去,抱住来人。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衣着华袍,面容苍白,脸上还有擦伤盂,虽已结痕,能瞧出是不久前所受的伤,来人似正经历了数日的奔波,神色颓废。
本来,早就到了林城,不曾想误食东西,又闹肚子,不得不留在山野猎户家中静养。昨晨起来,就听那户人家说,完颜昊用最心爱的嫔妃易换大越公主。
想到幼妹的死,柴旦恨上心头,拖着病体就奔山潮关。
紧赶慢赶,到底是晚了一步。
沈滔问道:“你说什么?”
“洛城死了,那个洛城是假的!”
沈滔放开柴旦冲出城去,不曾想却被几名随从、侍卫死死拽住。任他如何挣扎,就是推攘不开。一人难敌数人,又是如此近距离的缠斗。
沈滔不甘心地大吼道:“阿极罗,你听到没有。洛阳王柴旦说,洛城死了,那边的洛城是假的!是假的!”
阿极罗的耳边,回响着离开燕京前夕,完颜昊意味深长的话语:“义弟,朕这一生最重视的有两人。一人是你,你与朕虽无血脉之亲,却胜似手足。一个,是沈溪,朕喜欢她。朕要你此行设法保住她的安危。”
他答应了皇上,会小心保护沈溪,就绝不能让她在自己手里出事。
阿极罗快速奔出城墙,走近柴旦,道:“你确实是柴旦?”
浮光掠影,眼前皆是昔日与完颜昊结义的情景。一回回携手战场,一次次出生入死,他们兄弟携手走过,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稳定,而他大哥的心爱的女人却再陷危险。
忘不了,完颜昊当年顾不到自家妹子,却将凉帝所赐的院子让与他。
完颜昊说:“义弟,你的母亲便亦我的母亲;你的儿子,亦是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听完颜昊说喜欢一个女人。
犹记得,当年玉氏的背叛,完颜昊的落漠与痛苦,之后好几年,都再未见到他的笑颜。爱极了那个女人,却被那女人视若仇敌。将那女人捧为掌中之宝,却是她的背叛与旁人的私通。当完颜昊告诉他:朕喜欢德嫔!那得意与无法言喻的喜色,是阿极罗多年来从未见过的。
一道金光闪闪的牌子惊回阿极罗的回忆。
柴旦手里握着一枚象征着大越皇族身份的令牌,金牌正面雕刻蟠龙图案纹边,中间篆刻“洛阳王”几字,背后有明隆某年某月某日制,特赐柴旦等字样。这样的令牌,只有皇族拥有。
阿极罗离了柴旦,急速奔去,他不能害义兄再饱受寂寥之苦,再尝孤独之痛,德嫔是完颜昊喜欢的女人。完颜昊派他护送德嫔来到山潮关,这是他的信任,更是他将心上女人的相托。
阿极罗大唤道:“德嫔,我们中计了!轩辕宸送来的洛城是假的,是假的……”
然而,沈溪已走出百丈,正要回头,却见对面的红衣女子扒腿就往城里快奔。
每走一步,她都在心底暗暗地问一回:完颜昊,第三雕究竟是谁?是必须要除去的阿极罗?还是知道了太多的她?亦或是无法容忍,视为劲敌的轩辕宸?
如果他真要她杀轩辕宸,她……
不会!一定不会下手。
轩辕宸见阿极罗追出,心中大惊,挥旗道:“任何人不得伤及冰雪夫人,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雨铺天盖地,如蝗虫飞扑而来。
燕国人见情势不妙,飞狼营主帅大声喝道:“掩护阿将军!”
终是迟了,阿极罗带着十余名随从出了城门。还未奔至沈溪,利箭穿胸,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如注,低头时,从胸口至双腿,竟身中七八支利箭。再瞧随自己追出城门的弟兄,也是伤的伤、死的死。晃了几下,无力倒地,在倒下的刹那,目不转睛地望着沈溪,似有话要说。
凉国箭停,燕国箭起。凉国阵营,百余名美女顿时慌了手足,四下逃散,惊叫声、求救声,哀鸣声,不绝于耳,混杂成一曲惊心动魄,惨不忍睹的场面。
两国数百上千名整戈待发,拉开弓弦,随着主将一声令下,百箭齐发。似一阵密密的箭雨,如一张天地间织就的大网帘,像铺天盖地的蝗虫,倾涌而来。
沈滔登上城楼,却见沈溪静静地站立于两国箭雨之间,一动不动,似在沉思,似在心痛。
任由无数箭雨从她的身畔、头顶急驰,看城墙坠下一个又一个箭术手的身影,看凉国阵营,一个又一个的将士坠马而亡,一名又一名正值妙龄的少女在奔跑中倒下,更有被眼前突然变得混乱的战争场面惊得一动不动的女子,有的中箭,有的索性倒地接过死尸挡在身前……
如潮如流的箭,遮天蔽日的箭,交织成一张偌大的死亡天网。在死神面前,生命飘摇如花,脆弱如草。如云密布的箭,如风急驰的箭,演绎出一曲悲嚎的曲调,收入眼底,惊痛数日。在那漫天漫地的飞箭之中,那抹纤细醒目的红,犹似人的鲜血,她傲然而立,扫罢城墙,看凉国。仿佛于她,只是不同的风景,而她只是一个赏景之人。她仪态优雅,冷静孤傲,在一片混乱之中,显得异样的平静,好似她本就不属于这样的惨烈的战争之中,又似黑暗世界里带来的一抹亮色、一丝光明。
她拨弄怀中的琵琶,却是一曲与战争场面极不相融的曲子《白雪》,那些纯洁的雪,轻灵的雪,与这样的血,这样的死亡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那般的矛盾融合。用雪的圣洁,雪的易消,弹奏出生命的脆弱。
她没有移步,只是纯熟地弹着曲子,仿佛即便有利箭穿身,也无畏无惧。
死亡的阴影,与她那如火的红艳倩影,雪样的轻灵飞舞,形成强烈对映,吸人眼球,慑人耳朵,夺人心魄。
箭在飞,雨在下,生命在消逝。
她,却晃若无视的弹琴。
没人知道,其实她有多怕,只是面对死亡,故作冷漠罢了。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得高贵,死得无畏。面对两国交锋的战场,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过。就如不曾有生死,不曾有两国交锋的利箭,生死之际,皆无所谓。
一番交锋,双方伤亡相等。
于燕国,最大的损伤,莫过于骁勇大将军的死。
轩辕宸扯开嗓门,一面挥剑挡去几支落到身边的飞箭,一面高声大呼。“溪儿,溪儿……快过来,到我身边来……”
他喜欢她,别离后,在无数孤寂的夜晚,他方知看清自己的心。原来早在与她的对恃、试探间,对她用了真心。
沈溪从惊骇之后恢复冷静,她不要看到人死,可战争从来都是最无情,她阻止不了战争,只能减少无畏的伤亡。
“太子殿下,告诉你的人,让他们停止射箭!”
“溪儿,你过来。他们不想杀你,你到我身边来!”
就在轩辕宸喊话的刹那,燕国又有几批弓箭登上城墙,站在墙头的,正是沈滔,他拉开弓箭:“妹妹,哥哥会保护你,快回城里,快转回城里!”
那边,是遥遥相望的轩辕宸。
她看见了惊慌着带着期盼的眼睛,她已是完颜昊的人,不能再留他身边。她只属于自己的心,遥望一眼,快速转身,提起裙子,拼命往山潮关奔去,城门虚掩,只容一人通过。蓦然回首,却见轩辕宸拉开弓箭,他们相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眸子里复杂的神色。
他要杀她!
身边的箭雨依旧,她像在等待。
心碎、心痛纠缠,生不如死的痛。
多少日子,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深爱的完颜昊,可看轩辕宸拉开弓箭,她竟有一种道不出的释怀与期盼。
若能死在他手,她便可解脱。
她听到一个近乎疯狂咆哮的声音:“溪儿小心!”
是沈滔的声音,他用足内力,高声呐喊。
而她却恍若未闻,她在等,等着轩辕宸的厉箭穿入胸膛。
然后,过了良久,箭羽响声停凝,说不出的宁静,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轩辕宸没有杀她!
她启开双眸,看到的是两国静止的将士,她就这样在两军对垒的正中。
“沈溪,愿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凉国阵列中传出轩辕宸的高喊声,如潮涌来,扰乱了她平静的心。
卫氏说,轩辕宸是灭沈家满门的元凶。
如若是真,轩辕宸为何对她再三心软。他居然第二次放弃了取她性命。
在轩辕宸用计灭沈门一事上,有着太多的疑惑。最初她也不信,可经不得卫氏的再三说辞,终是信了。
数年前,沈门遭难,轩辕宸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有着那样的手段与心计?
还有,为什么卫氏害怕让沈滔知晓?
两国鸣金收兵,片刻后,轩辕宸带兵退离。
她站在中央,看着两边如山的死尸,只觉一阵天眩地晕的黑暗传来。
柴旦疯了一般,站在城墙,冲着轩辕宸厉声高骂:“轩辕宸,你这个恶魔!你害死我小妹,我柴旦与你誓不两立……”
不远处,倒立着身中数箭早已毙命的阿极罗。
完颜昊的第三雕,竟然是阿极罗!
轩辕宸眷恋她,为了让她回到身边,不惜算计燕、越两国,不惜瞒着凉帝劫了大越洛城公主。可就最后,又不得不放弃取她的性命。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欠轩辕宸,可一次又一次,她到底是欠下了他。
她以为在心里深爱的只有完颜昊,可完颜昊的算计、残忍,却让她不由自己的想念着轩辕宸。
注定了这一世欠下了他。
沈滔从城内奔出,一把将沈溪拥在怀里:“妹妹!刚才好险……”
沈溪讷讷地依在哥哥的怀里,用手轻拍着沈溪,似在安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前,皆是先前所见的一幕,惊心动魄,令人久久不能回复平静。
先前不觉,此刻呆在哥哥身边,沈溪身子发软,软倒在沈滔怀里。
“溪儿,溪儿……哪里不适,是受伤了么?”
好含笑摇头,将头偎依在沈滔怀中,道:“我好累,突然想睡一觉。”
沈滔将她扶住,满是宠溺:“我派人送你回沈宅小歇!”
她本可以选择奔往轩辕宸的身边,却最后却选择止步不前。
在燕国飞出的漫天箭雨与柴旦疯狂的怒骂声中,轩辕宸带兵撤退。
山潮关外一片狼藉。城墙根下是受负伤坠落的燕国箭手、守城将士的尸首;燕国阵营所呆处留下的大越美女、旌旗、和亲车辇、随从的尸首与负伤的柔弱之人……
刚入城,沈滔就奔了过来,将她拥在怀中:“溪儿,太好了,你没死,你还好好的……”
她轻轻地点头,兄妹二人相依离了山潮关。
山潮关以东不足一里的地方便有一小镇,沈滔在此处有座小宅,说是小宅,不如说是座民房,不过三间茅屋。
沈溪在里面睡觉,沈滔就站外面坐着,脑海里是两军箭羽之下的沈溪,她一动不动,不是惊,不是怕,而是一种对生死的无畏。
也许,他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妹妹。
“沈督军,我等是皇上派来保卫德嫔娘娘安危的侍卫。”来人一共六人,抱拳道:“我们都是无官职的侍卫,我等想请沈督军帮忙护送德嫔回宫,护阿将军遗体返京!”
沈滔满腹怒火,完颜昊骗了他。居然将沈溪送到两军交阵的沙场来,那样的情势,沈溪差点儿就没命了。他正好回京找完颜昊说个明白,既然他不屑沈溪的生死,他才不要把溪儿给他。
沈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次又一次回忆着之前的画面,皆是轩辕宸拉弓的英姿,却终是没有射向她。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明明爱的只有完颜昊,可如今却会对轩辕宸念念不忘。
沈滔见她沉默不语,目光呆滞,心里猜想许是沈溪被吓坏了。
“溪儿,哥哥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沈溪定定心神,望着沈滔的脸,这是他的哥哥。
“哥,灭我沈门的仇人……”
她想说,幕后的指使者轩辕宸吗?是他吗?
现在想来,这其间种种疑窦重重。如果真是他,轩辕宸就不会一再的信任她、尊重她,还将自己宫中的产业交她打点。
“你说秦槐那贼人?”沈滔将视线移往别处,“几年前,秦槐自知罪孽深重,举家逃往乡下,在中途……”
“中途怎样?”
沈滔顿了一会儿,他知道沈溪最不希望他杀人,可秦槐是沈家的灭门仇人,道:“马二叔和我将秦府上下尽数诛杀。”
秦槐死了,而不是少了一只耳朵。
“那灭我沈门的幕后主凶……”
沈滔肯定地道:“这案子,我查了足足两年,确实秦槐所为。当年他前往沈府求字,被爷爷合门逐客,一直怀恨在心。那日秦槐在晋陵城强抢民女,二叔看不过,便斥责了他两句。这……更加深了他对沈家的怨恨。为报一己之恨,便与他府中那帮小人设计陷害爷爷……”
不是轩辕宸!
那卫氏为什么要骗出这样的谎话?
这其间,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无奈地合上双眸,感觉走进了别人设好的陷阱之中。
是谁,是谁布设好了这一切。
沈溪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外面一阵叮叮当当。门外,几名侍卫正在收拾行装。又有燕国士兵领来了二十余名惊魂未定的大越美女,有的身上残留有血渍,还有的刚包扎好伤口。
“今晚你们就在这座小宅暂住,明儿一早送你们去燕京。没受伤的照应受伤的美女……”
有人从外面运来了棺木。
棺木之上,覆盖着白绫,绫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阿”字。
交换人质的事尘埃落定,大越美女唯剩二十余人,随从大多受伤。完颜昊的第三雕,居然是他结义的兄弟阿极罗。
阿极罗知道得太多了,多到完颜昊不足以让他活下去,多到完颜昊不放心阿极罗继续活下去。
完颜昊善易容术,他易成轩辕烈;当他扮成轩辕烈时,阿极罗就扮成了完颜昊。
完颜昊怎能容忍一个能将他扮得八九成相似的人在身边。
于帝王大业,阿极罗必须死!
只有他死了,完颜昊的秘密才无人知晓;只有他死了,完颜昊才会放心。再也没有人扮成他,再也没人让他不安。
今日,是阿极罗的死。
即便是完颜昊生死与共的结义兄弟,也不足让完颜昊放他一条生路。
这一招,完颜昊用得高明。直至阿极罗死,都不会知道,真正要他死的,其实是完颜昊。虚伪的信任,将最爱女子的相托,是令阿极罗丧命的剑。完颜昊就是要借轩辕宸之手除去阿极罗,然后可以悲痛地向大越陈述,说轩辕宸如何杀了他的兄弟、手足。
如此一来,普天之下又有谁会知道,在这一连串不幸的背后,其实是完颜昊的算计与阴谋。阿极罗与他患难十余载,也曾在雪野之中相救于他,可最后还是逃不了被他利用、借刀杀人的命运。
“德嫔娘娘,许要让您屈就一日,暂住这座小宅里。明儿一早,沈督军护送大越洛阳王与众美女返京。主帅已传书燕京,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给皇上,唉……没想到历经无数战事的阿将军就这样去了,主帅这会儿正不知如何向皇上交待,还请娘娘回宫之后,与我们在皇上面前好好美言几句,白日情形娘娘也是知晓的,我们拦不住阿将军。”
这里是曾经繁华的小镇,而今却成为两国交战的沙场。沈溪不宜居住在帐中,也只能住在沈滔在边城的临时之所。
“几位将军勿须担心,我自当尽力。”
这本就是轩辕宸设计好的,又如何去责怪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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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众人起了大早,男子骑马,女子坐车。一辆狭小的马车里挤入十来人。沈溪因是燕帝妃嫔,理与两名服侍的美女共乘一骑。
走了不多远,其间一名大越女子就与沈溪搭讪起来。
“听他们唤你德嫔娘娘,你也是大越女子么?”
她们刚与死神擦肩,不忍以冷应之。沈溪道:“是。”
“那你是晋陵名门沈氏之后?”
“嗯——”
那女子只受了轻伤,听沈溪应话,满心欢喜,道:“不瞒娘娘,我也是晋陵人氏。”
旁边有个女子不悦起来,道:“那日,你与洛城公主说时,说自己还是绵州人氏呢。”
女子当时被凝得愤愤地瞪了一眼。不过停了一会儿,她又笑道:“入了燕宫,还请看在我们同为大越人氏的份上,多多提携。”
沈溪云淡风轻地笑着,一笑置之,这样的笑令这两个女子猜透不出用意,只觉笑里含着威仪,各自面露窘色。
进了燕京,沈滔令人将阿将军的遗体送往骠骑大将军府,又将众大越陪嫁随从、美女送至燕宫,只是早早儿地就另令家轿将沈溪送回了镇远候府。
候府大门前,卫氏携着一干宫人早早迎候,云袖更是望眼欲穿。
一家相聚,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沈滔将那日沈溪如何淡然应对两军交融的事说了一遍,直把卫氏和云袖敬佩得目瞪口呆,感佩之情流露于面。
云袖道:“我就知道德嫔娘娘非同寻常女子,若是换成我……啧——”
“若是换成你,只怕早吓昏过去了。”徐冒出一句话,进入花厅,施了一礼,禀道:“候爷、夫人,宫里贵客到了!”
“宫里的贵客?”沈滔想着,扫过妻子、妹妹,道:“莫不是他得知妹妹没死,又要接妹妹入宫。”
华灯下,移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袭随常华袍的完颜昊。
“沈溪是朕嫔妃,朕不接她入宫,难道还留她在宫外不成。”
沈滔跳了起来,挡在沈溪身前,道:“皇上送我妹妹去阵前换人,险些害溪儿送命,你既待她不是真心,不如将她留在沈府,也算是与我夫人做个伴。”
完颜昊厉喝一声:“让开!”不待沈滔退让,直接就伸手要推,两个人一个不让,一个非掀,一推一攘间动起身来。
有了初次见面时打斗场面,这回卫氏也显淡然了,拉了沈溪,道:“妹妹,你的闺阁已经令人打扫好了,今儿你带云袖就住那儿!走,我带你去瞧瞧,常听相公提起我在晋陵老家的闺阁,全是按照你儿时喜欢的模样布置的。”
沈溪的闺阁唤作“玫瑰阁”。玫瑰,是沈溪自幼最喜欢的花。
闺阁二层小楼,楼上有琴台、书架、桌案,清一色全是白色纱绡,绡上染有梅兰竹菊的图案,异常清雅,一张玫瑰图案的罗帐,与当年在晋陵沈家的那张一般模样。
站在楼上,能将偌大的镇远候府尽收眼底,朱栏鲜丽,青瓦闪耀,绿墙碧翠,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园子里,绿瘦花肥,花香馥郁,沁人心脾,繁花似锦,绿叶葱郁,美如琳台仙宫。
前院之中,遥见两个男人的刀剑相对。
卫氏微锁双眉:“不会伤到对方吧!”
“哥哥心中有怨,若不让他发泄出来,会伤及身子。他亦有怨,认为哥哥不识大体,不送我回宫,反留镇远候府……”
卫氏抑下笑意,接过沈溪的话:“妹妹有怨,他将妹妹送入林城交换,险些害你丢了性命。”
“我有怨,但不是这个。”沈溪低声反驳,声音虽低,却足让卫氏听得明白。
卫氏道:“不是此,那是甚?”
是甚?是完颜昊借箭杀掉阿极罗!
是卫氏编下的那个谎话,让她果断的回到了完颜昊的身边。
那是他的契弟,他们有个八拜之交、生死相随,怎可以如此残忍。就因为阿极罗知道他太多。阿极罗善于易容,更善于扮成完颜昊,他亦不得不除。
身为帝王,让阿极罗死,恐怕是任何一个皇帝都去做的事儿。只是完颜昊做得更完美,甚至不会让第三个知晓是他做的。而且还能让整个燕国,将满腹的恨意都投向轩辕宸。
“嫂嫂为何要骗我?”
如此的信她、敬她,将她视同和哥哥一样的重要。
卫氏心虚地低头,神色有异,道:“不知妹妹……”
沈溪冷漠地望着前院刀剑相对的两人,她知道无论是沈滔,还是完颜昊都不会有事。
“你说轩辕宸是灭沈门的幕后元凶?”
卫氏身子一颤,险些软倒在地,紧紧地抓住雕栏,晃了一晃。
“为什么骗我?”
可曾知道,她现在有多矛盾。轩辕宸对她很好,她沈溪却欠了他很多,很多。
“在你哥哥离开不久,就……就有人撞入家中,他们……他们给忆祖服下了毒药……如果我不按他们的话说,他们就不给忆祖解药……”
“谁?”
卫氏垂眸,巨大的愧疚包裹着她的心。
不想欺骗沈溪,可是如果不按照人们说的话做,忆祖就会死。
“我不认识他们,看他们的样子,似江湖中人。”
卫氏不认识,可沈溪心下已能猜测几分。
来人是阻止她去凉国,阻止她再回到轩辕宸的身边。为什么完颜昊会知晓沈家幕后真凶是轩辕宸,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窦。除了完颜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溪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轩辕宸他配不上妹妹,他妻妾成群,你跟着他是要吃苦头的……”
“他配不得我,完颜昊就好?”
好与坏,在她心下早已分清。
完颜昊让她觉得可怕,觉得恐惧,他连自己生死患难的契弟都可以杀,可以算计,还有什么样的事是他不能做的。
卫氏愧色逾浓,不再争辩,只低低地道:“妹妹,对不起。我若不按他们的话做,恐怕忆祖他……就死了。”
他不仅狠毒,还将她视若棋子。对于完颜昊来说,所有的人都是棋子。“我不怪你。只怪我爱错了人。”
“妹妹……”
沈溪止话,神情繁复。
完颜昊一次又一次地迫她,迫她发血下血誓,迫她承欢……
初恋的美丽,在于它的失败,若是成功,还能美丽么?是她撕裂曾经的美好,还是完颜昊残忍地破碎了她的美梦。
爱过、怨过、恨过……
这一场残局,又当如何了结。
有想哭的冲动,却不能哭。
“我这儿有一封信,请嫂嫂转与圣爷爷!”
镇远候府全是完颜昊的人,这府里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里。
“你身子不适?”
这是卫氏的第一反应,沈溪摇摇头:“你只屑将这信捎与圣爷爷便好。”
她欠了轩辕宸,这一生都会在懊悔中度过。可是她可以帮他,虽然完颜昊使计让轩辕宸中毒,也许圣医能解不一定。天下没有什么绝对的毒,就算解不了,让轩辕宸尽早知晓也好。
她不会助完颜昊一统天下,无论他是明君还是暴君,她都必须陪在完颜昊的身边。是他招惹了她,她不会让他好过。
未曾走在一起,她是喜欢他的,可看到了那么多,知晓得越多,她的心就越冷。冷到开始怀疑,是否还对完颜昊有情?
卫氏站在阁楼,眺望远处,道:“妹妹,你说相公和皇上的武功,哪个更好!”
沈溪将目光投得很远,专注地凝视着院子里的两个过招的男子。
“是皇上吧,听说上次皇上比相公略胜一招。”
不是完颜昊,而是沈滔。
沈溪回望卫氏,并没有点破,沈滔的剑法精湛,得祖父真传,加上后来在大越锦衣卫中的历练,干净利落,而与之相比,完颜昊的刀法显得更加狠绝。沈滔亦是聪明人,总会在不让人觉察之中露出一招半式的破绽,如此一来,他就能故意落败。
败得不被完颜昊所晓,而沈溪熟知沈滔的剑法,她瞧得出,什么样的剑招才是哥哥的。
小青上气不接下气地奔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