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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便见有粗使丫头在大门外洒扫,清早是极少有人来往的,那丫头见有人走来,定睛一看,是她,边甜甜唤了声小姐,边扔下笤帚,扭身去通报了,她小嘴一抿,先就喜上心头。她牵着雪驹走上台阶,跨过门坊楼,眼前铺着一溜平整方正的白色花岗岩,长长笔直的外道正延伸至园门,雪驹蹄声顿时格外清亮,直荡出回音来。
白氏一族为商向来低调,于外人眼中是神秘不易察的,越是如此,越被传得神乎其神。若简单说起来,祖上是事农起家,经酒发家。大至城郭,小至乡舍,远至南省,近至北地,只要有酒飘香的地方,不难寻到白家酒坊的踪迹。百年招牌酒玉翎郎与一瀞香更是好酒者收藏品鉴的首选,口口相传,临溯白家号名不胫而走,名扬天下。
临溯城名为城,实是乡邻近舍敬仪的称词,白氏四代掌家人襄助乡里是世代相继的默契,邻里无不受过恩惠,尽管白氏行事隐秘不事张扬,只是德馨功巨必没有埋没的道理,人心自有一杆秤,天下事瞒不了天下人的眼睛。
北地四季多变,旱涝皆是灾难,不经公开募集,在半月之内有财力挖井近百赈旱的能有几人?修路筑桥也是如此,众多巨贾豪绅功名簿上皆留有名,只有白氏素来以无名氏稳居榜首。乡里人对这座历经百年沉寂无言的建筑,有着摩仰般的敬畏,它高大的墙垣围砌,担得理所当然的权杖。
只是世间万物盛极而衰,自有定数。白氏第四代掌家人白武清,膝下二子一女,长子白翎笙,大太太吴氏所生,性情温良,不思博取;白衍笙次之,三太太尹氏所生,白武清最爱此女,虽生为女儿身,却依男儿样教养,颇有其父行事作风;另有一幼子白羽笙,二太太叶氏所生,尚性顽混肆,一家上下见着莫不头疼。
大太太吴氏,名霖鸾,吴家与白家为世交,更难得是通家之好,白武清与吴霖鸾行的是青梅之约,正因为此,二太太叶青萍,三太太尹粟今入门,她接二连三遭受打击,终日郁郁,不理家事,夫妻情分日见疏离,直至白武清辞世,她才肯迈出湘阁。三太太与白武清倒是心意相契,一个牵念,一个痴情,不愿独活,随夫故去。二太太叶青萍,是白武清行商时结识,一个卖艺守身的清贫女子,身世有如其名,零丁若飘萍。
那个名唤蒙恬儿的粗使丫头在大院内一喊:“小姐回来了!快去通知大太太,二太太!”便见有各房的丫环向不同的方向四散开去,这清晨肃静的大宅顷刻间起了骚动。
白衍笙牵着雪驹刚进了园门,门房的李梓,经人一叫,便成了小李子,走上前,乐呵呵看着他们的小姐,多半以为她驭马踏着七彩祥云归来,高兴昏了头,结结巴巴说了句话:“小姐,你可回来了!大太太,二太太都急坏了!”
白衍笙将马缰递给他,边交代,边朝大重门张望:“喂些草料给它!”小李子笑不可抑,咧着嘴,连声应道:“哎,哎!”
看到吴霖鸾边手脚忙乱系着下襟的盘扣,边急匆匆迎了出来,那素黄攒绿的锦花宽襟与慈爱祥和的面容再熟悉不过,先就笑上嘴角,隔着老远,美美叫了一声:“大娘!”
大太太吴霖鸾听闻这声巧叫,眼角漫溢笑意,看着娇俏嫣然的白衍笙亲昵行近,心底的孤寂像被风吹了去,她对白衍笙的感情是极曲折的,被丈夫冰封的女人,尽母亲之职于她便不仅是责任,更是排遣孤独的唯一寄托,只有一子是存有遗憾的,她自然明白长子身负大任,不能日日拴在身边,白衍笙出生时,她得知是一个女儿,存了多种私心,只是暗暗高兴。
当尹粟今走后,她更是打心眼里疼爱这孩子,便带在身边抚养,有如亲生。待她不同儿子,爱多了,就显娇纵了些。
想到这里,绷了脸,仍是禁不住爱怜地拍了白衍笙伸过来的手,却带了几分辞色问:“这两日又疯到哪里去了?越来越不像话,一个女孩子家,没一点品形!”
这话着实重了,白衍笙眨眼间盈满泪花,撇了嘴道:“大娘要罚便罚,说这样的话,连您自己也捎带进去,让莲儿过意不去呢!”
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去罚,听她后半句话说得蹊跷,吴霖鸾不由问出口:“怎么说?”
白衍笙含泪微微一笑,说:“莲儿是大娘教养长大的,若说品形不端,岂不是连您自个儿也说带进去了!”
吴霖鸾微微一惊,这丫头倒是难得的机智善辩,只是女子这样出众又有何用,看她泪光闪闪,终究心疼,不忍深责,笑着将手拂上她的小脸,说:“好了,回来就好,以后不准这样,让全家人为你担心!”
忽闻丫环追着叶青萍小跑过来:“二太太,您的绣鞋!”几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方见一身姿袅娜的年轻夫人长发如瀑,光着脚款款行来,纤足玉色,步步生莲。在站的都禁不住噗哧笑出声,偏偏当事人不以为意。
白衍笙笑着望向她脚下,说:“二娘,您这是练夏功呢吧!必是新想的法子!”
叶青萍浅笑轻颦,柔声说:“还不是被你这丫头闹得!怎得两个人去接,都没堵住你!竟让你这鬼丫头溜了!”她话说的俏皮,众人不由哄笑,她一把拉起白衍笙的手,说:“我不管,你既已回来,不能轻易饶了你,快为我点妆去!”
只吴霖鸾轻哼一声,毫无笑意:“多的是丫环婆子伺候,你倒舍得让莲儿沾惹那些俗脂艳粉!”又转向白衍笙,温言说:“莲儿,还不随我回阁!”
叶青萍见眼前人多,压下翻涌而上的火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松了手,瞥一眼吴霖鸾,望定白衍笙,旁敲侧击:“莲儿,你得闲时来,想来时来,二娘等着你,盼着你,但决不像有些人,凡事强迫你!”言毕,忿忿离去,数名丫环紧跑慢跑才跟上。
吴霖鸾有意高声道:“这幅不着调的模样,蓦地教坏了孩子!”径自扯起白衍笙的手回了湘阁。
吴霖鸾素来眠轻觉浅,夜晚有焚香安神的习惯。进得湘阁,有袅袅余烟正自香炉内逸出散开,室内隔了几重帐幔,虽是薄薄的绢纱,在暑气重的夏日,也显得憋闷。见不多几扇小窗开着,白衍笙先就上去,又开了一扇窗。
两丫头正立于一旁,菱丫头见状,悄悄望了吴霖鸾一眼,只怕自己的主子不乐意多开窗,见她并不似以往强烈反对,才又走上前去帮忙,只听白衍笙说:“大娘,这屋里若换进些新鲜空气,好得多,于身体是最有益的!”
吴霖鸾答非所问,轻叹一声,道:“这胸中的闷气,若是多开几扇窗便能驱散倒也好了!”又招手让白衍笙过来,坐在她眼前,端详了好一阵儿,才又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瘦,总不见长肉!”又抬头对身旁立着的红丫头说:“去让厨房,多做几样小姐喜欢的吃食来!”红丫头微微一福,盈盈应了一声:“是,太太!”碎步去了。
白衍笙自然明白先前吴霖鸾话中“闷气”所指,这深宅之内,或许只白衍笙活得尚算满意,倒不是她比别人富有多少,只是她从不强求自己,更不要求别人对等相待,快乐就容易的多。人人都乐意亲近她,许是因为她自始至终的娴静和合,雅量无边,自有悦世净尘的力量。
当下只是浅浅一笑,删繁就简,对吴霖鸾说:“大娘,我有些日子可以留在家里,随时可以陪您聊天,管叫一切烦闷无影无踪!”
那一脸天真烂漫,又是另一种小女儿姿态,吴霖鸾也不由轻笑出声:“还要准备些好果子,是不是,边吃边聊!”
她最了解这丫头,自小喜食甜食,小嘴又是极刁的,最后不得不从南方请了位糕点师傅来。不需几日,她便与人熟稔了,那糕点制法如数家珍,听得老师傅也一愣一愣的,自此后再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独家秘方。想到此,眼底不由泛起无尽宠溺,只笑吟吟地望着她,她如沐春风,吴霖鸾寥寥数语也正点中她的软肋,便娇嗔地笑着说:“大娘,最疼莲儿了!”
湘阁内用过早饭,看看日头,时辰已不早,白衍笙心内惦念叶青萍,便有些食不知味,一撂下筷子,就赶去听雨阁。自小长在这重重院落,儿时淘气,上窜下跳,无一角落不熟知,一重门又复一重门,折折弯弯的舍道总似遥遥迢迢。
这听雨阁所处,最为偏远,她心想二娘本是一个极爱热闹的人,偏偏选了这处来住,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一路行来,姹紫嫣红好不养目,偏偏到了听雨阁前,依然四处不见一盆花,只庭院天井处开了一处小池,那里正浮着挨挨挤挤的椭圆叶子,她依稀记起小时,秋雨连绵的季节,无处可去跑来这里,常见二娘独坐在廊上,怔怔地望着一池绿意,万千条雨丝似金丝银线簪落,一阵风吹过便纠结在一起,池内正涟漪成片,雨打浮萍的细碎之声隐隐在耳。
仿佛只是此刻,她豁然了悟,二娘外在的热闹与内里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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