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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尾地板上排放着专业的登山背包、手杖,以及不同款式的登山厚底鞋、跑鞋;衣架上挂满遮阳帽、防风头罩、穿洞军用皮带;倚墙而立有大小不一的彩绘异国面具、变形人偶,以及整块黑压压瞧不出名堂但泛着香气的雕刻木件;书桌上除了一台笔记型计算机,数张频繁以色笔涂划的纸质地图,还有三台专业照相机;最吸睛的是在范君易住处不曾发现的,各种尺寸的相框,罗列在墙上的几排置物架上。
雁西不由自主靠近端详,逐一欣赏。内容多半是方佳年旅游时的拍摄作品,背景不是大自然奇景就是未曾见识的人文景观,取镜极富技巧。方佳年不常入镜,但只要入镜,皆是一脸粲然,喜笑颜开,且穿着帅气自然,像在地上打滚都不打紧,那健康俏皮的模样和雁西见过的旧照神采判若两人。
“请问您是她什么时候的同事?她一年前换了工作,我在告别式上好像没见过您。”方母在背后轻声问。
“噢,抱歉,”雁西赶紧编个理由:“我当时出远门,没法来,我们是以前的同事。”
“喔?如果您也认识君易,应该和佳年很谈得来。”
“是啊,”雁西心虚地笑,“以前同事都说我们俩长得像。”
“是么?”方母显得讶异,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笑道:“某个角度是有那么几分像,不过佳年心眼应该比您多得多,您看起来——是个有福气的人。”
“……”雁西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啊,您等一等,我去弄杯喝的来。”方母为怠慢而致歉,转身走开。
雁西回头继续欣赏照片,往上一排,从左至右扫视一遍,心猛一跳,目光定着,再也移不开视线——这一排皆是合照,双人或众人合照,背景不同,但焦点相同,都是方佳年和一名男性。男人轮廓极深,像是中西混血,但偏向东方多一些,留着帅气的五分头和短髭,身材高大精壮,皮肤棕黑,属于户外型男。
男人和方佳年靠得极近,动作并非有多亲腻,是神情,两人笑容一致,眼神一致,心情一致,和谐得不容置疑。再往上浏览,反复检视,雁西惊愕得合不拢嘴——影中人不是方佳年就是男人,有一张是男人在夕阳下的单独剪影,光线及景物布局十分出色,是一帧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摄影佳作,方佳年特地冲洗出这些合照,不会是偶然,必然投射了不为人知的私人情谊。
这些照片漏掉了什么?雁西张大眼,不厌其烦地审视上下排开的照片——
漏掉了范君易!一个和方佳年论及婚嫁的男人,完全没有出现在这些杰作里!
不仅照片,整个卧房,感受不出相关范君易的一丝气味,太没道理。
雁西手指渐渐发凉,她低下头,管不住冲动,拉开最靠近自己的书桌抽屉,里面乍看是满满的、日积月累的杂物,不具暧昧性,只瞄到一张印有旅行社抬头的资料纸被推挤在一旁。她执起一瞧,上面主要印有旅程出发日期和回程日期,班机号码、出发及抵达时刻,转机信息……很一般的订位确认数据,蹊跷的是订位者是方佳年和一名陌生男性,同样不包含范君易,可日期与目的地和雁西从张立行口中获知的相关信息相符。
心跳得太快,雁西无法顺利阅读下去,她迅速塞回纸张,关上抽屉,再度四下张望,搜寻蛛丝马迹,疑窦不停丛生——这会是外人所熟知的方佳年吗?
“不好意思。渴了吧?”方母捧了杯现打果汁进来,递给雁西。
啜了一口汁液,雁西食不知味,她指着架上的照片,状似感触万千,“佳年那时候真开心,对吧?”
“是啊,”方母温柔地望向那些照片,“最后那半年,是我看过她最快乐的时光,即使也有挣扎、低落的时候,但多数时间她是那么兴奋、那么开心地过全新的生活。虽然她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反对,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谁能反对一个女孩真心想要的幸福?她厌倦了长久做家里的乖女儿,想做自己,我明白她,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她的选择,即使令人伤心,但没有遗憾,那就够了。”
“……”雁西呆了半晌,把新获得的片段信息在脑袋里重组着另一个故事内容,委实难以消化。她拿下一帧双人合照,低喃:“这是佳年的选择?他……看起来……和范先生很不一样。”
“是不一样。葛明很有活力,个性又爽朗,而且全心全意对待佳年,虽然佳年父亲认为,一个只开了家运动用品店的男人凭什么和年纪轻轻就开了公司的君易相比,但感情这种事……比不得的。”方母喟叹,拭了一下眼角。“他的店就在下一条街上,很有特色,佳年真是没有福气……”
“他的店还开着?”雁西大惊。
“当然。无论再怎么难过,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谁也不愿意外发生,葛明相当自责——”
“他人好好的?”雁西胡涂了。
“心痛是看不见的。”方母转向雁西,关切地问:“君易最近还好吗?”
“看起来还好……我不清楚……我们偶然遇见,他托我送回佳年的东西……”雁西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方母点头,“感情不在了,东西放在身边也没用,不过是令人难受。出事以后,君易什么也没说,可看起来打击不小,我不希望他触景伤情,好几次要求他把东西送回来,拖到现在,应该是想开了。”
“佳年——是什么时候和范先生提分手的?”
“我不是很清楚。她向来优柔寡断,这件事一直让她难以抉择,搬回家住以后,我想她应该已经和君易谈开了,没再多问。佳年后来这半年性子变得很多,不喜欢家人干涉她的感情,她父亲一过问,彼此就都不愉快。她没再把剩下的东西搬回来,大概是不想做得太绝决。她说那些东西她不想要了,没拿回来也无所谓……君易是好孩子,条件好,就是和她没缘分。”
“范先生多久没到过府上拜访了?”
方母犹豫了几秒,目光转黯,“和佳年交往这几年,他只到家里吃过三次饭。他忙,很少有空闲好好吃饭,不过有机会也会打个电话问候我们。”
忽然间,雁西感到一阵胸闷,没办法在这个空间待下去了。
她勉强多停留几分钟,倾听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无限思念和惋惜,终于在数度心不在焉后,挤出了不安的笑容,嗓音干涩地向方母告别,“谢谢伯母,抱歉打扰了您,我该走了。”
雁西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搭电梯下楼,置身在阳光下,穿越斑马线到对面停车位的。她一路神不守舍,直到看见不耐枯候,离开驾驶座,背靠在车身上望着她归来的范君易。
她咧开嘴试着释出笑意,笑不出来,想说些轻松的话,说不出来。
她站定在他面前,在想出适宜的开场白前,已经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范君易僵了一秒,但很快回应她的无声安慰,轻搂住她,边询问:“没事吧?”
“没事。”雁西闭了闭眼,“所有的事都过去了,对吧?”
“……”范君易抬起她的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点个头,像是个承诺。
“我想,您以后应该不需要家务助理了,我相信您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她弯起唇角,退后一步,故作轻松道:“明天吧,明天可以让我回家了吗?我想家了。”
眉眼的笑意迅速消失,范君易垂首静默,沉思了许久,一掀睫,双眸又充满了神采,“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雁西笑了,一眨眼,却只觉得眼睛酸涩。她转过头,迎面向风,让风吹干眼眶的湿气。
为什么要来这里?
雁西没有切实的想法,只是很自然地,公交车经过了这条街,她便下了车,信步走到这家店,在橱窗外伫立,往内观望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