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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内装潢全都是用粗犷未经打磨的原木建构,天花板上悬挂着张开的粗绳网,各式产品吊挂在横生的枝桠末端或摆放在木架上。年轻店员穿梭在货架走道间,和顾客解说着货品特色。雁西留意了好一阵,并未见到那张极易辨认的面孔。
她经过几次,就停留几次,不拘时段,但从不入内。这家运动用品店专卖些进口品牌,售价不菲,生意却十分良好,总是接连着有顾客上门,很少有闲置的空档。即便如此,仍然是由那两名店员坐镇店面,店主从不露面。雁西猜想,也许周游世界去了。
周游世界?为何作此臆想?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变故,这世事终究如常运转,阳光依然洒下,夜晚不会更长,人们必须遗忘,继续未完的旅程。而伤害,逐渐转变成心底的旧痂,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趁虚而入,勾引出淡化的记忆。
那么她为什么要来?
雁西依然没有答案。她万分确定的是,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范君易身边,说些空泛的光明言语,多一天都不行。她不该涉入的人生,就该及时止步,不该吹皱涟漪。
那一天,范君易不疑有他,放手让雁西离开了,彷佛她不过是例行性下山,没有多问一句,连挥手道别也省了。他噙着浅笑,心平气和地目送她走出大门,他和她之间的联系就此划下句点;既是句点,再多的问题就算得到了答案也失去意义了。
回到家的雁西,独处一室,不必再为另一个人处处设想,分秒挂心了。
她的行动充分自由,她以为一切到此为止,没想到她的心却再也不自由,时时波涛起伏,不得安宁。她无法阻绝那些照片上的脸孔进入脑海,无法把走样的情节赶出思绪。她坐立难安,一大早拎起背包出门,到赡养院照料母亲,稳定心神。下午造访咖啡馆,连续喝两杯咖啡,因为表情俨然,不明就里的汤老板被雁西散发的暗黑氛围搞得不得安生,时常借故走避。
一星期之后,客人三三两两的非繁忙时段,汤老板终于一脸严肃,主动向雁西开了口,“我有你那位邻居的消息了。”
雁西胡涂了几秒,才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上天垂怜她不辞辛劳上门“坐桩”,给她的安慰奖吗?她抖着下颔问:“你愿意给我地址了?”
汤老板立刻摇头,“暂时没办法,她在电话里不肯说,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说服她处理你这件事。”
“我不相信她没告诉你地址,她是你妈——”雁西顾不得丑态揪住他衣领。
“两年前她和我爸离了婚,她和我们就几乎不往来了,她捅的那个楼子和我们兄弟无关。”汤老板慌忙压低了嗓音,窘迫地扯开她的手。
“既然无关,你可以大义灭亲,她害了那么多人——”
汤老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冯小姐,我能做的有限,她如果再和我联络,我会传达你的意思。我希望你了解,我也不好过。坦白告诉你我爸才是第一个受害人,他的退休金全泡汤了。”
雁西刚点燃的希望火炬瞬间又化成了余烬,她发了一晌呆,拿出两张钞票搁在吧台上,一声不响离开了咖啡馆,搭上回家的公交车。
行经那间运动用品店,雁西没多想,按铃下了车,再度横越马路走到店面,站在橱窗前张望,一样只看到两名店员。
有什么用呢?她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心意已决,她遽然返身,和一个正要进店的男人撞个满怀。力道不轻,她往后倒退两步,男人动作敏捷,拉住她手臂,稳住了她。她脸一抬,欲开口致谢,说出的却是另两个字——“葛明?”
男人与雁西打了照面,瞧清了她的面容,略显讶异与困惑,他应声道:“我们认识?”
“不认识,但知道你。”
两人互望片刻,雁西发现了一件事,这个男人的反应和方母雷同,他们并未因她的面貌而大感惊诧;他上下打量了雁西一遍,单手推开玻璃门,做个邀请的手势,“有事找我?进来吧!”
第7章(1)
当这个男人抄了把椅子,率性地朝向椅背跨坐,把帅气的脸庞搁在手臂上,逼视着雁西时,一阵迷惑扫过她的心头——“我到底在干什么?”
这座小型办公室位在地下楼展丑方,电冰箱、小型吧台、咖啡机一应俱全。葛明大概都躲在这里办公,所以鲜少在店面出现。
多么不可思议,这个原本只存在照片中的男人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只是五官更鲜明,身材更高大,一举一动莫不引人瞩目。
“我的员工说你在外头盯梢好几次了,请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省略了客套,葛明奉上一瓶气泡矿泉水给雁西后,开门见山问。
“我没有盯梢。”这字眼可真刺耳。为了遮掩不自在,雁西喝了口水,呛辣的液体反倒令她整张脸皱起来。
“你什么也没买,也不进店里逛,难道是纯欣赏?”葛明嗤笑。“你不像运动型的女生。”
“……”雁西不由自主瞥视自己的手脚,她的肌肉看起来不够结实吗?
“你叫什么名字?”
“……冯雁西。”无法即席撒谎。
歪了歪脑袋寻思,葛明面无表情,“没印象。”
雁西无谓地耸肩,“那范君易您一定有印象。”
一句出其不意的回应,换来葛明的霍然色变,他直起腰杆,收拾起轻慢姿态,脸上出现与其气质不相符的凝重。
他离开座椅,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罐装啤酒,对嘴直灌,一口气喝毕,用劲捏扁瓶身后掷进垃圾桶,然后背靠吧台,戒备地盯着她不放,忖度了许久,他开口问道:“你是他的谁?”
“朋友。”
“他让你来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从头到尾,范先生都不知道您的存在。”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过方家。”
“所以你希望他知道?”
“你们不该让他知道吗?”雁西语气平和,目光却带着谴责。
一阵无声阗静,可能不及半分钟,在双方的犀利对望下,彷佛无限长久。
“……”葛明眯起一对深邃的棕眼,盘起双臂,神色不快,“我们素不相识,有必要向你说明吗?”
“……”雁西低下眼。“抱歉。”
“你和他只是朋友吗?”葛明饶富兴味地看着她。
“……”
“如果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表示他这段感情还真是失败。”
“您这样说不公平——”两手抓紧扶手,雁西几乎要站起来。
“什么叫公平?”
“他努力弥补过,他一直爱着她——”
“你搞错了,冯小姐,他能弥补的是钱能办到的事,他最爱的是他的公司。”扯起的唇角现出鄙夷。
“您并不了解他,就这样妄加断言——”
“但我不需要了解他,我只需要了解我爱的人。”葛明走向雁西,俯首与她对视,“我清楚佳年,理解她期待的是什么,愿意过什么样的生活;她一个转念,一个呼吸,我就都明白了她。对范君易而言可不,他从不在意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琐碎事——他觉得红玫瑰和香槟玫瑰没什么不同,花越美代表农药越多,送花不是浪漫之举而是蠢事;上餐馆三番两次点了海鲜餐,忘了佳年对虾蟹过敏;女友换了发型视而不见,人走到了眼前还在到处找人;同居人跟室友差不多,因为他几乎以公司为家,要不就在外地出差;想见他一面好好坐下来谈谈,得先查一下助理的行程表才能赏恩拨空;聊一聊到哪个地方旅行吧,他说你决定就好,因为就算到了外地他仍然手机响不停,提不起劲逛街只想留在饭店回电邮——”喘了口气,葛明狠狠瞪着她,“说到这里,不必朝夕相处,我其实对他还挺了解的。不是吗?冯小姐?”
雁西哑然,呆怔不动,她用力抿了抿嘴巴,思量如何反驳,但气势已弱,“……就我的认知,会抱怨就是有期待,不全是变了心,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