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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羽蹊搬一张小凳子放在他床榻边上,沉沉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给昭衍的这封信是对还是错,夙恒,我真的忍不了了,我不能失去淇璋,也不能失去你,但无论昭衍会不会回信,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唯一的事,夙恒,你千万……千万不要责怪我。”
她俯身在夙恒的床榻前趴了一夜,夜半的微风轻轻扫动着她肩上的树影,白皙的面容上,一滴泪痕顺着眼角滑落。
她一手紧紧抓住被角,许久许久,才放开。
应是睡熟了。
夙恒清晨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肩胛的疼痛仿佛撕裂开全身的皮肉,他挣扎着最终也没有起来,身侧传来秦羽蹊的轻轻的呼吸,他侧头望着她静美的睡颜,揪心一痛,唤道:“羽蹊。”
“嗯?”
“醒醒。”
她揉了揉眼睛,一手撑着腰起身:“刚醒的?”
“你昨晚守了我一整夜,受累了。”他伸出手,放在她冰凉的面颊上:“小心着凉。”
“没事,”秦羽蹊将他的手掌贴在脸上,温柔地笑着:“我看你气色都回来了,是不是伤口还疼?”
“疼,疼的起不来床,不过是我咎由自取,切得在榻上安生两日。”
夙恒一双灵动又深邃地眼眸,带着几分歉意望着秦羽蹊,她冲着他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拨开夙恒的领口,看了眼伤口。
“我去找医官来,换换药。”
“好。”
秦羽蹊起身往外走,忽地停下:“对了,我问你个事,昨天夜里,博士是不是跟你同去了司马府?”
“是,他怎么了?”
“八成是你着急追杀长史大人,将他独个儿扔在司马府了,朵甘族长看见了自己反叛的儿子,能轻易放过吗?博士不甚受伤,手臂上划开一道长口子,不比你的伤轻,现下休息在西厢房里。”
夙恒一个激动,要起来,却又牵动伤口,“咝咝”着躺下:“是我糊涂了!竟把他忘在脑后……”
“你别激动,我去看看他,待会给你带话来。”
“好吧。”
秦羽蹊到一侧净了净脸,正巧云草端早膳到春雾殿,秦羽蹊把她叫来:“你早上去看了博士吗?”
“昨夜医官说,要一大早观察伤口情况,所以早早就去了,博士不愧是武士出身,奴婢到时,正坐在屋里看书呢。”
都说他是武士,怎么会轻易让自己受伤,除非他心里对自己的父亲充满愧疚。
秦羽蹊无奈地轻叹,乌塔这个人还真是疲累,愧疚完父亲那边,再对她满腹的歉意,其实她能怪他什么呢,夙恒在卫清开辟政业,所有能遇到的危险,她都已做好准备。而且,博士本就是一把双刃剑,她都不怕他倒戈相向,还会在意所谓的歉意吗?
“王爷醒来了,你把医官叫来吧,本宫去看望博士。”
“是。”
秦羽蹊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裙,将长发挽成一股垂在肩侧,稍作绢花装点,朝髻鬟宫的西厢房走去。
她到时,清晨的晨雾均在细密的阳光下消失无遁形,一重重的冬青藤蔓旁,乌塔一手握着书卷,身姿笔直地伫立着,听闻脚步声,他抬眸一看,遂收了书向她微微点头致意。
“王妃这么早就起身了。”
她揉着酸痛难捱的脖颈,朝他笑了笑道:“我这个没有受一点伤的,再睡个大懒觉,岂不是心忒宽了些?”
他垂眸轻笑:“也是。”
秦羽蹊朝他一抬手:“博士进屋吧,外面寒凉,不利于伤口恢复。”
他随着她走到厢房中,书卷单手放在书架上,摆放整齐。
“王爷病情如何?”
“他早没事了,就是起不来床。”
“那还叫没事?让我去看看……”
秦羽蹊坐到桌前,打断他:“你们半斤八两,谁都别记挂谁了,王爷早起听我说你受了伤,心里十分懊恼,你体谅他,昨日一心只想着小郡主的事情,将你忘记了。”
“臣不敢。”
“你跟我说实话,昨夜你是怎么受的伤?我不信以你的功力,还不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
她定定地盯着他,仿佛将要洞悉一切。
乌塔别过头去:“这是我的事,王妃不必忧虑。”
“你越是躲躲藏藏,我越是觉得可疑,是不是被族长责怪了?”
他一愣,皱起眉头不满地瞟了秦羽蹊一眼:“你还真是挺烦人的。”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她笑嘻嘻地,并未放在心上。
乌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一双黝黑的眸珠锁在院落之中的落叶上:“我从府邸逃走,当了宁王的幕僚,紧接着备受重用,成为永安学府的博士,这一切,我父亲都看在眼里,在我风光如意的日子里,他在府中定被我连累的不清,这次见面,他本意要与我私下里见面,却不料我与他的人在巷子里起了争执……”
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了错事不想承认的倔强孩童,微微翘起嘴角,带着三分嘲讽:“道不同,不相为谋,纵使是父子,也耐不得成为陌路人。我知道他的野心不在于此,所以,我更不能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地狱。”
他转而认真地看着秦羽蹊:“其实这些你都懂,不用我剖析出来说与你听,可你想要我表决心,你不能完全相信我,对不对?”
她咬了咬唇瓣,为难道:“与其说不能完全相信你,不如说,我早就做好了你倒戈的准备。你做什么,我与王爷都会支持,你是族长的嫡子,本可以通过努力将来接手朵甘族,做统领一般的人物,现如今当得博士,仔细想来,不如当族长风光。”
他一拳砸到桌子上:“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一个四处漏着风,随时都可能被一冲而散的朵甘府邸,我要来有何用?”
设立藩部之前,三权下分给三城,朵甘族长独占一份,如今宁王掌权,兵权在手,收了朵甘族的那一份权力,还不是倏忽之间的事情。
乌塔看得很透彻,所以即便这是一条扒皮抽筋,茹毛饮血的荆棘之路,他也一定要走下去,为了朵甘族的未来,也为了他自己。
秦羽蹊看着他渐渐变得血红的双目,突然咳了咳,然后略有痛苦地伏低了身子,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乌塔顿时慌了神:“你……你怎么了?”
他跑到她面前蹲下,焦急地,却不敢亲近,只得看着她一阵一阵剧烈地咳嗽……
“我……我去叫医官!”
他猛地站起身子,因为恐惧,脚下不稳,险些撞在门上……
“你站住!”秦羽蹊慢慢抬起身子,“我骗你的。”
“你!”乌塔瞪着眼朝她气势汹汹地走来:“你这个人真是!”
“真是什么?我是宁王妃,你干什么凶我?”她腾地站起来,双手叉腰,也凌厉地瞪回去:“博士就了不起吗?”
乌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着看着秦羽蹊,嘴角抽了抽:“真是败给你了!”
她放下手臂,往前走了两步,沉静地说道:“收收你的脾气,这世间就是一个看不见四壁的染缸,当你身上被染就千百种颜色,但内心始终平静如白,水火不侵,方是你功成名就之时。”
“曾经,我以为身处玖昭皇宫,浸淫机关算计,看遍红尘中事,日后再经历风吹雨打,遇事则不会轻言放弃,可惜我错了,人世间,这个大染缸,缤纷炫丽又处处皆危险,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我与你一样,那不知收敛的性子。有时候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当初,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自己。锋芒明明都摆在脸上,还劝慰自己是个收放自如的人。”
乌塔站在原地,严肃的脸上,一抹倔强慢慢消融。
“不要试图跟任何人硬碰硬,亲人也罢朋友也好,谁都有想要达到的目的,尽管不尽如人意。你所往上走的路,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搭就而成的,也许,你父亲寻你,是有你想听的事情,或是一个你想要的契机?”
“臣明白了,王妃,臣受教!”他对着她真诚地抱拳一礼。
“一大早就对你唠唠叨叨,你可别嫌我麻烦?”
“臣不敢。”
她唇角一弯:“彼时卫清情况,没有之前那么平和了,有些事情,是该早作打算了。”
“臣明白,若还有下次父亲召唤的机会,绝不会鲁莽应对了。”
秦羽蹊走出髻鬟宫,初冬的舒朗,是风与白云的溶溶散散,飞檐前,藤蔓尤带着一缕欲语还休的深深绿意,熹微的阳光从上而下,金色粼粼地碎在石子地面上,映出藤蔓柔弱的倩影,冬日凛冽,万物却不失生机。她不禁微笑,也许前途未卜,也许尽是荆棘,但不能否认,未来的每一天,阳光都一如既往地明媚。
也许是她那一句“我早就做好了你倒戈的准备。”刺激了乌塔,待夙恒病情好转,能够下地走动时,两个人相约在永安学府,乌塔将自己如何受伤,父亲如何狼子野心让他焦心的事情一一说出。
但这件事并未很快平息,乌塔的学生,得知他因司马府一事备受牵连,愤愤不平。而在司马府事件上,朵甘族长先行退让道歉,使得风向大转,批评时事的学生将族长形容成虎毒食子,老谋深算之人,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给朵甘族长下了定论,一时间朵甘府邸在为卫清多年来游走的朝廷关系,降至冰点,许多大臣不愿再与朵甘府邸有更多瓜葛。
秦羽蹊在府中也不曾安歇,她坐在书案旁写写画画,夙恒就在摇篮前与淇璋“咿咿呀呀”地说话。
“想什么呢?”
“我在想,在我们忙碌于扫除江北余孽的时候,族长都在粟城、常址、卫清三地忙什么?”
夙恒直起身子,朝她走来:“盈婀,你知道的,她父亲是有名的常址大商户,与族长关系甚密。由此,族长更容易拉拢世家大族,寻得资金支持,这还算好,我更担心盈婀父亲与朵甘族长联手建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