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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齐国宫 蔚别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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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梨花簇簇,落满院子一地,清幽月光洒在庭阶之上,一级一级蔓延开来,只觉沁心凉意。

阮宛珂屏退了嫣然和另外两名侍女,除了嫣然在自己落魄后还自愿跟着受苦,另两名侍女不过是为着昔日自己得宠得罪了那么多妃嫔,一旦回到司婢府被分到其他妃嫔那里,必然是众目睽睽之下挨骂挨打一个也少不了,倒不如留在凤珂宫,偷懒耍滑,却也清闲好过。

这些阮宛珂心里清楚,单单看着那两名侍女门口一地的瓜子皮和嫣然没日没夜的打扫浣洗,便知道如今的凤珂宫究竟如何荒僻。

若是没有自己在,嫣然一定会是回到御前侍奉圣驾的,璞贤昔日最宠信嫣然,她聪明伶俐也善言辞,更不似寻常下人那般得陇望蜀,自然主子都是喜欢如此忠心耿耿的,阮宛珂何尝不曾劝过她,回到璞贤身边,照样是最风光的侍婢,谁见了都要点头俯首行礼,何必跟着自己如此不受宠的主子在这清冷如同冷宫一般的凤珂宫受苦,她却不肯,宁死也要守在自己身边,唯恐自己再失去了这最后忠心的侍婢在后宫生存更是如履薄冰。

阮宛珂既是庆幸更是自责,时间长久早已心灰意冷,不知再如何挣扎沉浮,偶尔想起从前在魏国的日子,寒宫罪婢纵然苦极,却不必这样煎熬,最怕风光一时经受大起大落,任谁亦是不能坦然视之。

忽而一枚石子擦着脖颈一侧飞过,直直的击中了门框,哐当一声门扇微微晃动,那落在地上的石子滚动了一下,听在阮宛珂脚下,她一惊,抬头四下望去,这夜深月高,本是无风拂过,怎会有石子滑落?定是为人所掷。

她压着嗓音唤了一声,又怕惊醒在内室一侧歇息的嫣然,不敢疾声去问,脚下却挪动了几步,站在台阶之下,极目眺望,四下一片静谧,唯有一棵梨树偶有花瓣簌簌飘下,落在肩头或裙袂,溅起缭绕的香气。

“是敌人还是友人?”

阮宛珂微微提高了声音,仍是无人回答。

“若是友人,既已来此,又何妨现身一叙?若是敌人,同样来此便不该空手而去,自然要自我身上讨要些什么方能不负此行,那也大可出来,凤珂宫今时今日无一名侍卫,我自是那没有翅膀的鹰,从前如何凌厉,现下也只能坐以待毙。”

四下空荡寂寥,偶有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却是一地落花??之音,再无什么特殊。

“若是你再不出来,我便回屋子睡下了,你若随我进了屋子,被侍女瞧见高声一呼,你便是想走也难了。”

阮宛珂说罢便转身欲走,忽而又是一枚暗器自远处飞来,昔日在碧秀山,白玉是教了些功夫给阮宛珂的,她敏捷的闪身一躲,那暗器跌落在地上,细目一望,竟是几枚梨花瓣,不禁暗暗一声赞叹。

这非是内力极其深厚之人方能有如此精妙的功夫,能以柔若无骨的花瓣为暗器,且那力道虽然不足以致人死伤,却也是用了几分力量的,一旦擦过肌肤,定是一触留痕,可见这隐藏于黑暗之中的人十有八九是武林中的高才之士,莫非。。。

阮宛珂蹙眉迟疑,她低低唤出一个人的名字,却是柔软无力。

“白玉?”

话音未落,已被那漫天铺盖而下的梨雨隐去,她抬起头,从未见过如此熙熙扬扬的花瓣,似是一场梦中的情景,那置身在梨雨之下的,一袭白衣温润如玉,一抹浅笑安然静谧,可是昔年长情宫中的璞贤和自己么。

下一刻恍惚回神,一男子立于面前,伟岸身影玉树临风,清雅之姿本是碧秀山中的青衣玉人,一支玉笛一把丹青,繁华落尽更是怀念深重。

阮宛珂忽而鼻子一酸,那纷至杳来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了她,时过境迁皆不是往昔的画面,唯有面前的男子,仍是明眸琴瑟好,既是改变了,却一如往昔的温润风雅。

“白玉,果然是你。”

阮宛珂拭去眼角溢出的一丝泪水,轻轻低下头。

“怎么我狼狈之时的样子,全部被你看了去,竟无一遗漏。”

她说着话带着哭腔,却还是抑制不住唇角的一抹笑意。

“你最狼狈的时候,除了这一次,便是我在齐国街上见到的,无家可归的你么?”

白玉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阮宛珂恍惚愣神,竟是那么明媚美好不可再得。

“你还记得,还是忘了吧,我现在都不能相像,怎会有那么狼狈的人呢,还是我这样傲骨的女子,真是天下之大稽了。”

忽而门外灯火通明,透过两扇殿门之间未合上的缝隙,似是通天的火光照耀开来,弥漫整整一座皇宫如晚霞般灿烂炫目。

白玉一惊,拉上阮宛珂的手臂飞快一闪身,纵身跃上房梁,以那卷起的屋檐为遮挡,匍匐在凹陷下去的一块存雨的挖槽里。

“可是你进宫时被发现了?”

白玉眯起眼睛,思付片刻,斩钉截铁。

“不可能,除了西域旷世三将,没有人能跟上我的轻功。”

他说罢见阮宛珂脸上还有疑问,又补充了一句。

“自然璞贤也不会有本事追平我的脚力,这一点,我确信。”

“可是,他能否想到你会来看我?”

白玉沉默下来,许久,眸中的精光凛冽闪过,在暗夜之下如同一只犀利的雄鹰的眸子,直直的窥探进对方的心底。

“怎么,你以为璞辰会想到么?”

白玉唇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唯有君子,方知君子之义,也唯有小人,方有小人之为,你在天圣国一月,璞贤何曾出兵救你?他又何曾来探望过你?自然他也不会认为,我会冒险进入这处处皆是请君入瓮的陷阱之地,我赌他无情,他也认为我无义。”

阮宛珂看着白玉自信的神情,忽而沉默下来,他不知,不知璞贤以为自己那小产的孩子是齐国皇室的骨血,而以为是自己同璞辰的孽种,他既是从未想过白玉会来看望玉姬,却定是想过璞辰会来探望阮宛珂。

白玉见她神色黯然,不免心内一动。

“怎么了?”

阮宛珂抿着唇,死死咬着,似是恨不得咬出血来,是否肉体一痛,心上便能缓解许多?

她终是忍不住,这份冤屈突如其来,更是惊天动地,她抛弃了楚国亡国仇恨和亲妹枉死这一切的赌注,全部付诸于对一个男子,亦是一个帝王的一腔情爱之中,唯换来如此凄凉结局,她怎能甘心?

白玉静静听着她将事情的原由始末说罢,始终不置一词,更是面无表情,阮宛珂看不出他是喜是怒,亦或是得意还是悲伤,得意于自己同璞贤的两相猜疑还是悲伤于自己的清白竟被手足兄长践踏侮辱,阮宛珂都不知,唯有他眉宇一霎那间的紧蹙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悲愤。

“你不曾解释么?”

阮宛珂点头,却又摇头。

“他不信我,我解释什么?如果他信我,又何须我解释?宋婕妤大闹凤珂宫,闹的阖宫皆知沸沸扬扬,我终究还是中宫皇后,我的颜面又何存?我去御书房找他,他避而不见,当着众多侍卫,竟又一次让我的颜面一败涂地,而那乔禧如不知从何处得到的风声,也赶了过去,我在断断的三日之内遭受了如此多的非人待遇我,我岂能忍气吞声?”

白玉默默的看着她,她的眸中闪着泪光,却倔强得很,宁可忍着,也决不流下来。

固执如她这般,在后宫如何曲意逢迎,如何平安存活。

白玉竟不敢想象,昔年在魏国宫中,她是如何爬到贵妃之位,如何得元晗为她挡那一剑。

“跟我走。”

白玉不容更改的吐出这三个字,在冷清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

”跟我走!“

似是不耐烦一般,他的语气瞬间坚硬决绝了许多。

”回天圣国么?我不,我还有冤屈不曾为自己洗净,若我一去不返,岂非落人口实?以为我在齐国没脸待下去,便逃跑了,况且还是同你走,我这冤屈便是因为被你下令让紫翊掳走我而得来的,我已是无辜至此,你还让我一辈子也洗不清么?“

”你以为你留在这里便能为自己证明清白么?“

白玉也是激怒,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阮宛珂的面庞,恨不得起身将她强行带走一般。

”璞贤是什么样的男子你并非不知,齐国后宫冤死的妃嫔还少么?哪一个得他平反了?邵家墨是你设计陷害进冷宫的吧?璞贤不是昏君,他自然明白,可是他可曾出手为她平冤么?帝王之情何其凉薄,你自小生长在皇家,还不清楚么?“

”我若留下,总还有希望可以为自己平冤昭雪,可若是我走了,这不了了之,唯有我洗之不清。“

白玉紧抿薄唇,他不懂阮宛珂的心思,她和纯星真的太不一样了,她固执傲气,冷漠无常,非要在一条路上撞个头破血流方能醒悟回头,而这却是自己,甚至天下男子最害怕的执拗。

”你若不和我离开,会后悔的。“

白玉说罢起身便欲离开,阮宛珂一愣,急忙跟着站起唤他。

”你说什么?我后悔什么?“

白玉停住步子,冷冷的回眸。

”你父王和卢绰约,在我手上。“

阮宛珂忽而一个不稳险些跌下房檐,白玉眼疾手快接住她,她却似陌生人一般将他狠命推开。

”你竟劫持了我父王来威胁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威胁的?你不要忘了,你已经不是从前在齐国只手遮天的阮皇后了。“

”可你不知!“

阮宛珂用力喊了出来,打断白玉。

”我猜,你劫持我父王和卢绰约的时候,并不知我会有如此落魄的一日,你以为,只要我一日还是皇后,便一日可以与你里应外合杀齐国一个措手不及,因为璞贤并没有将我废后,自然齐国宫墙之外听不到丝毫关于我失宠的消息,你亦是今晚进宫来方才知晓,我还以为你是得到了消息来看我,不想你只是告诉我我有把柄在你的手上,我既是再不愿也要听你的命令,为你效力!“

”啪!“

忽而一声沉闷之响破空而出,下一刻她因背后脖颈吃痛而晕厥过去,白玉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阮宛珂,闭上的双眸因为晕倒的前一刻还在剧烈挣扎着而氤氲了些许的晶莹,他忽而心内一阵疼痛,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滋味,自纯星逝去,他便似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冷漠,唯有那一副温润的皮囊,迷惑了世间那么多的人。

终是沦陷。

玉姬,我终是不曾控制住自己而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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