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死在宫玄宸的手里！

阳光照射进来，刺得如心有些睁不开眼，她半眯着眼看着那群嬷嬷、宫女，不明白她们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自从来了长秋宫，就没好好吃个饭睡个觉，如心疲倦到了极点，要死就死吧，她不想理会，继续躺在杂草上面。.

来人也没有给她什么礼遇，毕竟她只是阶下囚。

“把她拽起来。”嬷嬷吩咐着，随即就有宫女将她抓了起来，没等如心反应过来，一盆凉水就从头到脚的泼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如心恼了，却挣扎不开，那群人用水泼了她之后，又开始脱她的衣服，如心拼命挣扎，“干什么，都给我住手，住手......”

推拉中，脚链叮当作响，有人踩住链子，如心不知道，挣扎时猛地向前跨了一步，铁链勒破皮肤，生生磕进肉里。

如心疼得牙齿直打颤，那老嬷嬷说，“乖乖听话，就会少受些皮肉苦，知道吗？”

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好似在教训下人一般。如心被冷水冻得要死，哪里还说得出话。就算要挣扎，也得有力气啊，宫女们架着她，三两下就将脏兮兮的衣服褪去，换了件干净却十分普通的宫服。

“这是......”如心冻得直发抖，宫女们又胡乱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将她的长发随便的梳了两下，就推了出去。

如心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去哪还由得你问吗，跟着走就是！如若再这样大呼小叫，我就......”说着，老嬷嬷很不客气的用脚勾了勾脚链，当当响，在如心血肉模糊的脚踝上来回摩擦。

如心强忍着，没有喊出声，也没有倒下，就这样站着，站在宫门口，等着那人模狗样的老嬷嬷玩尽兴。

哼，这就是皇宫啊！

这么多年了，如心还是第一次对皇宫有了些许认知。当她是如侧妃的时候，尽管只是侧妃，却能坐着御赐步辇在皇宫横行，就连皇贵妃也心生妒恨。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一朝失势，哪怕她以前对这些下人再好，她们也敢骑着她头上，对她呼来喝去。尤其这些老嬷嬷，一辈子关在宫里，心里肯定扭曲极了，要不然，此刻也不会这么变态的折磨她。

也难怪，被人奴役了一辈子，现在折磨如心这曾为主子的女人，一定快意极了。

原本结疤的伤口又被撕裂了，血顺着脚踝流进了绣鞋里，黏黏的，走起路来，也觉得恶心。

老嬷嬷终于发泄够了，人五人六的走在如心跟前，让她乖乖的跟着。之后，如心什么也没问，她也什么也不说。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脚都磨出了血，还没有停下。

如心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现在，她也不想知道了，死都不怕了，又何必在乎去哪呢。

走出长秋宫，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蓝，地有多广，阳光又是多么的耀眼。刚开始，如心不适应，耀得她完全不能睁眼，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就垂头时一片昏暗。

如若不是脚下的痛楚让她清醒，她真觉得要倒下去。后面的宫女一直嫌她走得慢，不客气的推着她。

当当、当当......

铁链在青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走出长秋宫，渐渐地，也适应了外面的光亮，如心放下遮阳的手，放眼望着四周。

哪怕是冬天，皇宫都处处飘着花香，跟长秋宫不同，那里，永远都只有潮湿发霉的味道。

依依啊，如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长秋宫的岁月，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宫依依。那个娇俏的公主曾经也关在那个地方，虽然比现在好多了，但，也是一样的寂寞无聊吧！

真是人生无常，谁能想到公主会进冷宫，谁又会想到皇上曾无比中意的如侧妃会沦为冷宫罪妇呢？

长秋宫没有白天和黑夜，永远是黑色的，毫无区别，如心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觉得生命就此干涸，竟找不到一点希望。

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不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机会再看！

如心嘴角带笑，仔细的看着这个皇宫，这里其实也有她幼时的足迹。只是都被血洗过，不知道几度轮回，这个皇宫又会剩下些什么呢？

“到了，你进去吧！”前面的老嬷嬷突然停了下来，如心思绪乱飞，没听见，差点撞到她。老嬷嬷本欲发作，却忍住了，如心抬头，才知道，这一走，竟到了夕云宫。

“愣着干什么，进去啊！”老嬷嬷催促着，如心看了看门前站着的一排排侍卫，这森严的感觉，让她心中发毛。

可是，她还是走了进去，如此戒备森严的地方，除了皇上在里面，她想不到第二个人。.只是，这承载她和母妃、父皇快乐的地方，怎么能让这个男人来住？

心里虽悲凉，却透着怨气，如心咬牙一步步走进大开的宫门，又步步踩上台阶，脚链在台阶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在旁人耳朵里或许悦耳，可是，每一下，都是狠狠地勒皮肉，如心只觉得苦。这是煎熬，她突然想快点结束。

“皇上，罪妇如心带到。”一直在前边引路的内侍向里殿内禀告。

里面传来皇上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如心抬步而入，高高的门槛，让她走得有些狼狈，幸而没有摔倒，让她可以直直地站在皇上面前。

此时的皇上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移到了对面的软榻上，他看似轻松的坐着。可是，脸上的苍白和语气的虚弱，依旧掩藏不了，他大势已去的颓废。

皇上老了，皇上病了，皇上时日不多了。

这是所有人都在传诵的话，如心没有听过，但此时此刻一看便知。只是此刻这样站在殿内，她很诧异，皇上为什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一直扭头看着窗外那颗云树，看它的白色楔朵轻舞飞扬。

他不说话，如心也没有说话，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屋内除了她二人，再无旁人，如心放肆的没有跪，就这么直视着软榻上的帝王。

“知道朕为什么还要见你吗？”皇上突然发话，目光却并没有从云树上离开。

如心不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每次都问我！”

“你真是放肆，换作旁人，这么跟朕说话，早就拖出去砍了。”皇上两鬓已然全白，和窗外的云树花一样，只剩凋落飘零，然后埋入泥土。

“就算我现在跪地求饶，恐怕你也不会放过我。我又何必辱没自己，对你恭恭敬敬呢？”

皇上摇了摇头，“你就是太不识时务！现在是夏朝，不管你是生是死，都是我夏朝的子民，朕是皇帝，你就必须恭恭敬敬。”

“哼，夏朝子民？难道皇上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子民的？”如心冷哧，脚下的痛时刻提醒着自己，对面这个男人是她月朝的仇人。

“你都要弑君不忠了，现在受点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皇上冷声说着，坐久了，气血有些不畅，凶猛的咳嗽起来。

如心冷眼瞧着，并没有半点举动。

好半天，皇上顺过气，身体的毒还没有完全解，就算解了，又能怎样？他从来没想过能从如心嘴里问到解药，所以就一直没有问。这毒对陆子衿算不了什么，假以时日，解毒轻而易举，只是他自己常常在想，解了毒又能怎样？身体已然成了这幅样子，一辈子都要在病榻上度过，这样的生命，长短又有什么区别？

屋内又是一片死寂，如心没有话说，只等着皇上最后的宣判。

“桓仁帝对你好吗？”

皇上的话问得莫名其妙，如心有些恼，“他是我父皇，自然对我好，你提他做什么？”如心很烦，讨厌宫长华提自己的父亲，若不是宫长华，现在父皇也不会死。

“如若没有他，你或许就是朕和吟夕的女儿。”皇上苍老的语气里透着失望和遗憾。

“呵，你的女儿？我希望皇上能弄清楚，我娘是月朝的夕贵妃，和你，压根就没有丝毫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们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若不是你父皇横刀夺爱，我们又怎么会分开？都是他，都是他，如何没有他，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吟夕也不会死！”皇上突然暴躁起来，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无力了。

他就像个将死的老人，如心看着他，遗憾的是，心底升不起半丝怜悯。皇上越是急躁，她越是平静，“皇上，您错了，本不该出现的是你，我父皇母妃恩爱，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

“朕不想和你争论谁对谁错，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皇上恼了，语气陡然加重，咳嗽声也急促得揪心。

如心倔强，“我也不想！”

皇上瞪着她，他真的不知道对面的女子凭什么这么嚣张？难道她还不知时局吗，她是罪人，他是帝王，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皇上实在的没有力气端坐了，他半躺在软榻上，喝了口水才顺了顺气，又侧目看了看如心，幽幽道，“朕立晋王为太子了，就在今天早上。”

“什么？”如心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被囚禁的晋王会突然被加封为太子。

“不要意外，这是他该得的。他亲手杀死了前朝的锦瑟公主，如此大功，朕当然要嘉奖。”

“他杀了锦瑟？”如心不敢置信，想要上前问个明白，扯动沉重的脚链，脚踝疼得如法行走，竟一个不留神跌坐在地上。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目光落在脚踝处，已经有血沾着割破的裤腿胡乱流了出来。

好痛，脚痛，心更痛。

挣扎了许久，还是起不来，如心放弃了，心中的伤痛惊讶让她无力去做任何事，突然只想大哭，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

锦瑟死呢？怎么会是宫玄宸？这么多年都不曾伤她，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动手？

她不信，怎么也不愿相信会是他！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如心喃喃失语，神色慌乱。

皇上不以为意，“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朕只是将实情告诉你，若不是这次立此大功，你以为朕凭什么立他为太子？复月党一直是朕是心腹大患，杀掉前朝公主，可是大功一件。”

如心心寒，“那么我呢，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杀死我这个前朝公主？”

“你？呵......”皇上饶有兴致的打量她，旋即笑了起来，“你终于不再自负呢？你以为和吟夕有同样的脸朕就会心慈手软吗？朕错了第一次，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如心坐在地上，凄然一笑，“成王败寇，我输了，就没想过活命。只是皇上你就不要解药了吗？”

“你这么说，是打算给吗？”皇上怅惘一笑，“如心，你成功了，朕命不久矣，你可以安心去了，就当是朕给你的最后一丝告慰。”

如心不明白皇上的话，就算她不给他解药，凭皇上一句话，天下多的是神医给他炼药，还怕没有解药，而且也并不是什么奇毒。皇上一直不要解药，想必也是胸有成竹。

如心了然，也从未想用“解药”保命。她等着皇上的宣判，只听他说，“朕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能理政，可是，朕没有退位而只是立太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心苦笑，她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皇上的话，其实他中意宫玄宸，却始终不立他，是还没有十分满意，原因就在如心。

现在呢，他杀了锦瑟，皇上还不满意，只是立太子。如心知道，皇上要的是什么，他真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残忍！

“如心恳求一死！”她字字坚决的说。

“其实朕还是很喜欢你的，总觉得和你有缘。可是，你刺杀朕，又是前朝余孽，朕是决不能姑息的，更不能让太子身边有这样的女人，你懂吗？”

何必还如此假惺惺呢？如心垂首道，“我还有个请求！”

“说。”

“我想...死在宫玄宸手里。”如心的拳手紧握，指甲似乎都掐进肉里，锥心似的痛。

“哦？为什么？”皇上挑眉。

如心疲倦道，“皇上不是一直犹豫吗，那么这次，就用此事来试探他吧，看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王者。如果他杀了我，你就退位吧！”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到死，你都还在替他着想吗？”

皇位是宫玄宸最想要的东西，如果说她做错了什么，那么这一次，将皇位双手奉上，欠的，总该还清了吧！

宫玄宸，我们两清了。

你要皇位，我要解脱，很好......

“我没皇上想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不想再在长秋宫凄苦下去，与其终生囚禁，还不如早日解脱。”

“朕知道了，十日后，午门问斩，由太子监斩。”皇上下令，随即又低声对如心说，“只要你一死，朕立即就宣布退位让贤。”

如心苦笑，望着皇上，至于吗，何苦逼得这么紧？

其实再次见到宫长华，心中的恨却没有当初那么浓了，也许是长秋宫的阴冷将她的锐气磨灭，也或许是对面的帝王疲惫不堪，那羸弱的身躯让她升起一丝怜悯。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的恨、她的爱，都要随着她的生命陨落而结束。

如果爱一个人，就用生命去成全他！

这是谁说的话？如心一直不记得，可是，她和锦瑟却用生命来兑现了这句话。

皇上挥手让她退下，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如心，那一夜，你和你母妃在一起，她是怎么死的？又或者，你活着，她也活着？”

宫长华啊宫长华，你这一生的弱点，就在这里。如心慢慢爬起来，只是笑，不做声。

皇上说，“你就当是可怜我这个老人，告诉我、告诉我......”

第一次，他没有自称朕，如心心头一动，“皇上，到现在你还在奢望我母妃活着吗？她死了，死在夕云宫，却并不是大火，而是自尽。我母妃临死前说，她最爱的人是我父皇，所以不能让他孤零零一个人走，她...为他殉情而死。”

听完这话，皇上的脸色瞬间惨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呆呆的靠在软榻上，如此僵硬，好像死了一般。

如心转身退下，不去看宫长华落魄的脸。她想，这样折磨人，比杀一个人更痛快，就像折磨吟沫一样。可是，他们痛苦了，她却一点都不开心。这一切，付出了生命代价，值得吗、值得吗？

“皇上，太子来了。”门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如心正要开门出去的手陡然僵住了，她下意识的退后两步，门却在那一刻被人推开，迎面而来的男人，已在东宫梳洗完毕，明晃晃的蟒袍，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龙袍。

怪不得人人对此趋之若鹜，这明黄衣裳穿在身上，整个人都变得耀眼，让人不敢直视。虽然比之前消瘦许多，可是，此刻的宫玄宸还是精神奕奕的。

在这里看见如心，他也很意外，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语。

“罪女如心拜见太子殿下！”在宫玄宸惊诧的目光中，如心猝不及防的跪拜在地。

膝盖“咚”的一声磕在地上，疼得差点没哭出来。什么痛没尝过，为何这一刻，只想流泪？

垂头看着他的玄色高靴，上面绣着的图案可真精致啊。是啊，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她这样卑微的跪在他面前，给他行礼，给他问安。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

那一年，他是质子，她是公主，年少无知，青梅竹马。那一日，他是晋王，他是阿暖，无心相许，已是三生三世。然而到了这一刻，他成了万人之上的太子，而她沦为罪女，两两相望，从此咫尺天涯。

是什么，让他们越走越远，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宫玄宸低头看着如心，她跪在他面前，以败者的姿态叩见当朝太子。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比狠狠甩他一耳光，还让他难受。

如心......

他想喊她，可是喉咙哽咽，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弯身去扶她，李公公却拦过他的手，推进屋说，“殿下，还不快点叩谢隆恩？”

几乎要碰到如心的手，就这么冷漠的从她身边抽离。如心咬了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忍着剧痛，让自己不至于蹒跚，拖着脚链，哐当哐当大步走出夕云宫，一下都没有回头。

宫玄宸站在殿内，看着如心削瘦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可是，那哐当哐当，铁链下台阶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

再低头看着脚下，每一步都有血印，宫玄宸的心被狠狠揪疼了。

“自上次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她吧？”

听见皇上问话，宫玄宸收回目光，恭敬道，“是。”

“什么感觉？”

宫玄宸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父皇什么时候放了她？”

皇上却突然笑了起来，“你认为她行刺天子，还有活命的机会？你居然还问我什么时候放她？你未免太天真了吧，这点，如心就比你看得透，她刚刚已经请旨赐死了。”

“什么？她......”宫玄宸不敢置信，回头时，如心已不知去向，“父皇答应呢？”

“朕能拒绝吗？”皇上反问，“一个视朕为仇敌的人，朕能安心让她待在身边吗？朝中大臣早就上书要处死她了，刺杀天子，可是满门抄家的大罪，幸而她只是陆家养女，陆家也不知情，要不然......”

宫玄宸只觉得血液都凝固了，他都来不及向皇上谢立太子之恩，就跪求道，“儿臣恳求父皇饶如心一命！”

“饶她一命？是不管朕死活呢？”

“儿臣会一生侍奉父皇，绝不会让他人伤害您！”

“哼，你以为朕还信？就是你的好侧妃要朕的命，你现在没有资格求情！”皇上脸色不悦，李公公也在旁边打手势，可是，宫玄宸执意要说，“父皇不是心系吟夕吗？她是吟夕的女儿，就算因为这，你也不应该下杀令啊。”

“不要忘了，她不只是吟夕的女儿，更是桓仁帝的孽种，她不能活，决不能！”皇上一时气急，竟咳出了血，想着吟夕为桓仁帝殉情的话，更是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