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

苏建勇独自一个人走进几百位情绪混乱的民工人群之中，提出要和他们对话。.天哪，这其中是有风险的！

现场安静下来的同时，有两个自称负责人的人，走近了苏建勇。

“苏副主任？你代表市政府领导？”

“是要和我们对话？”

那两个人似乎满怀疑惑，很不客气地盯着苏建勇发问。

苏建勇说：“对，只要心平气和地对话，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嘛。”

“那好，我问你，相水区的城管，为什么要蛮不讲理地扣押给我们工地运送水泥砂浆的搅拌车？”

“对，回答问题！”

苏建勇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各位，请听我说。我们的‘市长热线’接到投诉，就立即向相水区政府了解有关情况和事情经过。现已查明，相水区城管局查扣了十几辆水泥搅拌车，这种行为是不对的！第一，道路上的污泥，是昨天暴雨造成的，并不是水泥搅拌车造成的路面污染。第二，查扣的车辆，都是给五公司建筑工地运送水泥砂浆的，这说明他们的执法行为是不严瑾、不规范的。第三，市政府有关领导非常重视此事，高市长刚才从外地打来电话，明确指示说，相水区城管立即无条件放车，同时请五公司的工人们立即回去。这两天，高市长就会从外地回来了，他一回来就会马上调查处理此事。所以说，你们的诉求，领导已经知道了，问题也已经解决了。现在，请大家相信我，支持和配合我的工作，请大家散开，回去，好不好啊？”

有人喊着——

“怎么相信他说的话？”

“搅拌车真的放了吗？”

这时，苏建勇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发现已经接收到了视频信息，于是就调出城管放车的现场视频给大家看。

苏建勇说：“你们可以亲眼看看，这是城管放车的现场视频。你们看，凡是搅拌车司机在现场的，车子已经开回去了。司机没在的，或许司机到这里来了，现在可以把车开走了。如果你们有认识搅拌车司机的，现在也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们。”

人群中的情绪温度迅速降下来了，他们互相打量着、犹豫着。.

苏建勇看准了时机，对大家笑道：“各位兄弟，大家在这里站的时间很久了，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改天，我会陪同领导到你们工地上去看望大家的。好吧，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回去吧。”

人群中的敌对意识已经消解了，有人对苏建勇抱以微笑，有人朝他点头。

苏建勇马上对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们喊道：“各位警察同志们，大家也都辛苦了。现在请你们给我的这些朋友们让开道，让他们回去。”

警察们也是有预案准备的，这时他们立即分立成两队，形成“夹道欢送”的场面，并且一致向现场的建筑工人们举手敬礼。

这样一来，原本要闹事的人们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没有理由不走了。于是，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散开了，离开了。

苏建勇看着散开、离开的人群，他的内心很有一点成就感。他向离去的民工们挥手致意，向他们微笑，直到人都走干净了。到此时，他才突然感觉自己两腿发软，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接着，他感到极度口渴，并且眼睛发晕，差点站立不稳。

……

这天，在王光辉的邀请和安排下，高伟民、尹杰、罗进云这几位大佬聚会了。

这是在一家高档茶馆，宽敞的包房里面，四周墙壁上都安置了博物架，上面陈列着各种茶品和工艺摆件，气氛极为幽静文雅。不过，中间隔着一张屏风，另一头却有一套麻将桌椅——这也说得过去，茶道和麻将都是中国的原创文化。

一个村姑扮相的青春秀气女孩，在包房里为客人们提供茶道服务。房间里的这4个客人仿佛各自怀揣心事，都看着那个女孩，不吱声。

王光辉想打破沉闷的气氛，笑道：“我说，平时你们都是工作繁忙的领导。现在到了茶馆里面，就是这里的茶客。我们是来消遣的对吧？你们对麻将有兴趣吗？我们4个人正好摆一桌啊。”

尹杰说：“好啊，我虽然业务不精，但还是可以凑一方的。”

王光辉站起来说：“好，你要是业务精通，我们就没法玩了。来吧来吧，各位领导，玩几圈麻将，轻松一下。”

王光辉连拖带拽，把高伟民和罗进云拉到了麻将桌旁。

大家一眼看见，麻将桌上的四个方向，都分别摆好了一扎百元红钞，应该是每扎1万元。.显然，这是王光辉的意思。

高伟民指着麻将桌上的钱说：“王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光辉笑道：“这是‘底火’呀，每人一样多，公平，我也有一份的，嘿嘿。”

高伟民一脸严肃地说：“那怎么行！打起麻将来，有输有赢。万一是我赢了，还以为是有人故事放水，岂不是让我难堪？”

高伟民不入座，大家都站着。

罗进云出主意说：“要不这样，我们玩‘三打哈’。对吧，玩三打哈，谁想让牌也让不了的，谁想赢牌那都要靠手气啊，对不对？”

大家一想，罗进云说的有道理，就纷纷表示同意。

于是，王光辉叫服务员拿了二副扑克牌来，他们拆开盒子，将二副扑克牌中的小牌都剔除不用，然后洗乱，开始摸牌。

玩这种“三打哈”的扑克游戏，关键在于手气好，能有尽可能多的同花对子，拿不到同花对子的必输无疑。这就正像罗进云刚才说的那样，想输或者想赢，都凭运气。还有一点：所谓“三打哈”，就是三方打一方——庄家。然而庄家并不是轮流来做的，而是各方根据自己手里摸到的牌，自主叫分，叫分最高的人坐庄。庄家的好处是可以用4张底牌来调整自己手里的牌，但其不利之处是要面对其他三个人的共同打击——“三打哈”由此得名。

游戏过程中，每一局摸牌结束时，由上一局的庄家首先叫分，其他三人依次轮流叫分，牌不好的可以在叫分环节弃权。叫分的话就要在前面叫分的基础上加分，相当于竞价抢购，价高者得。不过，玩这种“三打哈”的游戏，风险正是在于叫分。因为分越高，庄家越容易被打垮。所以，除了手气的因素之外，输赢的关键就在叫分——性格急躁的人，往往喜欢冲动地加分，手里有两个同花对子就沉不住气。而4张底牌究竟是什么，风险是无法预知的。

比较流行的玩法是百分制叫分，60分起点，每次加分不少于5分，分值达到80分以上则输赢筹码加倍；若加分到最高分就是100分，筹码再加一倍。输赢计分办法是“平过平爆”。例：叫分起点60分当庄的，出牌博弈中，庄家之外的三个人合力得分。结果若得分为零，为“清过”，庄家大赢；若得分分值达40分及以下，则为“平过”，庄家小赢；若得分分值超过40分、小于80分（40的翻倍数），则庄家垮台小输；若得分分值达到80分就算“爆分”，则庄家大输。博弈最激烈的是叫分叫到100分，或者有人不用层层加分，而是直接地一口价叫到100分的，其他三个人只要得分、不论多少，都算庄家惨输。由此可见，叫分叫得越高，越容易被打垮，庄家输的概率越大、输的筹码也越多。

第一局牌，4个人摸牌结束了。

高伟民手里拿着自己的14张牌，发现有4对同花对子，还带有同花连环对子。他想，这要是按正常情况，这就算是一副极好的“绝牌”了，完全可以不用叫分，直接把4张底牌摸上来——这叫“一把摸”。但是转念一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的手气，第一局就碰巧让我摸到了这样一副“绝牌”？不对不对，该不会是王光辉搞的什么名堂，故意让我赢钱？

所以，高伟民并未叫分，而是将手中的牌全部摊开在桌面上，让大家看。他说：“王老板，你这是什么牌？是扑克牌吗？让我一上桌就拿到一副绝牌，你这是魔术牌吧？这不是‘一把摸’的牌吗？对吧？你们看看。”

“哟！看底牌是什么？”王光辉很兴奋，立即翻开4张底牌，帮高伟民调整好了。底牌不错，又给高伟民增加了主牌对子。

王光辉马上数出1200元钱，递到高伟民的面前。

高伟民却把钱退还回去，制止道：“喂喂，王老板，你这是会害我的，我怎么敢收钱？”

听得出来，高伟民的话语之中，带着某种情绪。那种情绪是针对谁的呢？不用说，尹杰心里很清楚。

尹杰还是按规则，给高伟民1200元钱，罗进云见状也赶紧数钱。

这时，高伟民不高兴地站了起来，认真地说：“喂，你们怎么了？你们把我当做什么人呐？”他将王光辉的钱再次还回去，“王老板你就算了，你不是我们体制内的人，对吧，所以你不知道官场有多烂。告诉你吧，在官场上背后捅刀子、暗中使绊子的，大有人在，而且防不胜防！”

王光辉尴尬地说：“高市长，我们只是朋友相邀，娱乐娱乐，不是赌博嘛，你何必要那么严肃啊？”

高伟民两手一摊：“不严肃不行啊，王老板。我来之前，心里以为是某些人为了某些事，想要当面给我一个说法，所以我才来的。谁知来了，结果是玩牌，而且第一局的牌就十分地可疑，这叫我怎么能不严肃呢啊？”

尹杰从高伟民的话中听出来，他是为了民工在市政府门口聚集抗议的事情而在发泄不满。可问题是，事情起因于城管无故扣车，他高伟民为什么就不给个说法呢？

尹杰坐在高伟民的对面，态度也跟着严肃起来。他说：“好啊，既然高市长想要严肃对待某些事情，那行啊，那就先说说某些事情的起因吧。”

高伟民针锋相对：“是啊，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是某些建筑工地，在城市内涝的抢险救灾时刻，妨碍城管人员的执法工作，并且聚集众多民工对城管人员实施人身伤害。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收到任何处理结果的报告。”

“那——”尹杰想反驳。

高伟民用手势制止尹杰，自己接着说：“更有甚者，某些人在暗中放纵或者默许下属单位的民工，在市政府门口非法聚集闹事。关键时刻他自己玩失踪，联系不上了。幸亏我的秘书敢于担当，独自一人面对几百个民工，说服他们解散回家，及时化解了危机。当然，罗区长和他们的城管人员，也是顾全大局的，在关键时刻采取了克制的态度。不然的话，事情如果闹到无法收拾，我们今天还能坐到一起来吗？恐怕都将面临难堪的结局吧？”

这时，大家都看着尹杰，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尹杰心里冷笑着，说：“好嘛，正所谓护犊之心，人皆有之，这也可以理解。当初，五公司的肖钢总经理，已经在区政府的协调会议上，当面向城管队员们道歉了，并且表示愿意支付一笔慰问金。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诚意怎么就没人领受？难道他的当面道歉不值钱吗？更有甚者，城管人员似乎不听指挥，自己擅作主张就扣押了十几辆水泥搅拌车，这样乱作为的城管还是城管吗？在我主政相水区的时候，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啊。”

显然，尹杰并未接受高伟民的指责，而是迎面驳了回去，同时也把罗进云带了进来。

罗进云当然听出了尹杰的话外之音，他此时心想：尹杰虽然是我的前任，但高伟民是我现在的上级领导，当他们两个针锋相对的时候，我难道不该出面表明态度吗？

没承想，罗进云正要说话，高伟民却抢过话头，又和尹杰呛上了：“哟哟哟，你们听听，某些人职务级别是越来越高了，讲话的水平却越来越低。哎呀，我只能是深表遗憾呐。”

令人惊讶的是，高伟民说完这句话，就立马起身走人，头也不回。

罗进云也不犹豫，立即起身去追高伟民。

剩下尹杰和王光辉两个人，坐在原处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