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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了,毛毛和球球颠着小腿跑过来,沈月眉抱起球球,它们似乎知道她要离开了一般,毛毛围着她的脚边伸着舌头打转,球球在她怀里,喉咙里发出悲戚的呜噜声。沈月眉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融化在球球绒绒的毛中。
她抱着球球来到韩景轩的书房,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张设计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沈园。图上是一个漂亮的圆拱形玻璃建筑,书架前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左边是一架钢琴,右边是一个画板,四周环绕着花架,放置着百合、玫瑰、雏菊,沈月眉吸吸鼻子,仿佛嗅到那沁人心脾的花香,她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这令人陶醉的书香与文艺气息中,这是什么地方,世外桃源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果然是韩景轩。韩景轩看她手里拿着那张设计图,说道:“我原想给你建一座沈园,你可以在里面喝茶、读书、会友、养花,还可以把猫头鹰、毛毛和球球都养在那里,我想把这当做你的生日礼物,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动工的必要了。”
韩景轩看着她,他难以想象日后没有她的生活会是多么孤独。餐桌上,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食不知味。没有人跟他一起下棋,一起看书,坐在床头畅聊讲笑话,打闹嬉戏。厨房里,再也不见沈月眉灵动的身影,创作一些古怪的食物给他吃。孤独的大床上,只有孤独的他,韩景轩感到心中冰冷。沈月眉这一走,把所有的温暖都带走了。他喜欢和她一起看电影、看戏、吃小馆、喝咖啡、逛公园,他喜欢和她做一切事情,没有了她,他的生活不知要失去多少趣味。
韩景轩走近沈月眉,再也没有了平日开玩笑的那一脸玩世不恭,声音略带几分沧桑地说道:“我们走吧,你母亲在外面等着。”
沈月眉点点头,刚刚迈开脚步擦着他的肩膀走过,韩景轩忽然回身紧紧抱住沈月眉,沈月眉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耳边传来他温热的呼吸:“你自己要多保重,如果你需要帮助,记着,我一直在这里,我不再求任何回报,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这些日子,沈月眉流尽了眼泪,她无力控制自己的泪腺,她以为自己泪已干,不想此刻泪珠再次滚滚落下。沈月眉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哽咽道:“韩械,忘了我吧,找个爱你的好女孩吧!”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称呼他,这个亲昵的称呼,只有亲人知道。
雪佛莱轿车在车站前停下,车里,韩景轩和沈月眉互相看着对方,良久,两人下车。迎着站台送别的冷风,韩景轩从衣兜里掏出两张车票递给她,是上海到北平的火车票,她们前往奉天需要在北平中转。
韩景轩说:“那次,你想走,我把你拦下来,欠你的车票,现在还给你。”
一样的车票,一样的“上海到北平”,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你和他,联系好了吗?”韩景轩依旧不能释怀地避免提起陈振中的名字。
沈月眉点点头,她没有抬头,脚尖轻戳地面:“他会在北平等我。”
火车还没有开过来,沈月眉和母亲在站台上等候,风掀起沈月眉的衣襟。韩景轩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远处临风而立的沈月眉。
火车鸣着笛,轰隆隆驶过眼前,人们纷纷提着行李登上火车。沈月眉回眸,隔着车窗看着韩景轩,他英俊的脸上,一向玩世不恭的双眼,此刻却满含忧郁。离开的这一刻,沈月眉忽然悲从中来,到这一刻,她才了解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两年的男人。曾经,她一直认为他不过是西门庆那样浪迹人生与情场的浪子,她愿意报答他对他好,却从不肯相信他会专心地爱她。此刻,她才懂得了,他不过是个孤单的孩子,看似放荡不羁的他比谁都更需要家的温暖。
她忽然担心他,担心她离去后,他会像从前那样自我沉沦,之前她被他霸道的爱束缚,压得喘不过气来,未曾注意过,自己其实多么关心他。她多么希望他们是亲人,可现实是,她只能离开。
看着火车头喷出的白烟,车里的韩景轩再也坐不住了,他从车里走出来,球球跟着跳了下来。人们纷纷检票上车,沈月眉不舍得向着车上走去。忽然听得那熟悉的汪汪声,沈月眉一回头,球球已经紧紧叼着她的旗袍衣角,仿佛知道她要离开,不肯让她走。沈月眉忍不住抱起球球,它在她怀里,喉咙里发出哭一般的声音,听得沈月眉几近心碎。低垂的头触到一双黑色军靴,沈月眉抬起朦胧的眼睛,看到眼前的韩景轩,她把球球交到他手里。
看着韩景轩澄澈如水的眼睛,沈月眉不敢停留,她决绝地转身离去。
球球从韩景轩无力的手臂中跳下来,一路跟着缓缓开动的火车,呜呜叫着奔跑着。韩景轩看到车窗边的沈月眉,他看到她耸动着肩膀在哭泣,看着她柔弱的身影,心里很疼。这些天里,他一分一秒地数着,倒数着他们最后的时光,终于数到了尽头。
他真想一直照顾她,却只能希望陈振中可以一直爱她,照顾好她。他知道这样傻极了,却忍不住随着火车奔跑起来,他只想再多看沈月眉几眼。而沈月眉似乎不想他看到她一般,把身影藏在了车窗后。
韩景轩真希望沈月眉在火车开动前的最后一刻幡然悔悟,他祈盼着,像故事里那样,火车开过后,沈月眉站在对面,告诉他,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她不走了。
然而生活不是故事,没有那么美好的结局。韩景轩知道自己不过不死心地自欺欺人,他从来留不住沈月眉!
火车载着沈月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韩景轩的视线中。看着远处飞逝的火车,韩景轩想大喊一声:沈月眉,我爱你!可是喉咙处被结结实实堵住了,他几乎无法发声。他看着球球依然颠着笨拙的小腿,追赶已经远去的火车,半天才从嘶哑的声带中挤出:眉儿,我爱你。
韩景轩觉得,这一刻,他的眼睛只是一个成像的机器而已,不能对眼前的图画做任何分析了。眼前的火车站渐渐在视线里淡去,车窗边沈月眉的身影也渐渐淡去。他的身子一动未动,魂儿却穿越时空,回到了家里,身后是铺着大深红的床,他们——他和沈月眉倒在床上,他紧紧搂住她,她的双手牢牢吊在他的脖颈上,她温热的嘴唇紧紧贴在他的唇上,他们深深地吻着对方,把周围的一切一切都忘记了,只有两个火热的人,和这个妥帖火热而悠长的吻。
唇上火辣辣的温热感觉渐渐散去,韩景轩的魂一直游走在另一个世界里,等到他晃神过来,才发现球球已经不再徒劳地追赶了,此刻正在自己脚下摇着尾巴,可怜兮兮的圆眼睛看着他,仿佛哀求他把女主人找回来。
韩景轩抱起它,火车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连鸣笛声都再也听不到了,刚刚仿佛时间停住了一般静止,此刻,人群的喧嚣,尘世的嘈杂,在韩景轩耳边,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韩景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颓废地走进卧室,沈月眉的气息似乎还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他来到隔壁沈月眉的书房,猫头鹰还在头顶扑棱着叫唤,韩景轩看着它,坐在沈月眉常坐的椅子上,在沈月眉常用的桌子前,摊开她离开前常用的信纸,他写了一首诗,他曾对沈月眉说过自己顶瞧不上酸诗人,女人心思细腻作诗也就罢了,作诗的男人没有一个正常人。这是第一次,他用诗写下对心爱的女人的思念与眷恋,然后把这张纸绑在猫头鹰的脚上。
他抚摸猫头鹰的羽翼,说道:“那年下了雪,我们把你捡回来,现在,她走了,你也回家吧。”
韩景轩的手靠近猫头鹰的嘴,猫头鹰似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一般,叫了一声,叼了韩景轩的手指一下,韩景轩吃痛,这痛此刻也麻木地很,他看着猫头鹰,拿着笼子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迎着瑟瑟的冷风低头对它说道:“不要怕,除非你咬断我的手指,我不怕你咬痛我。”
韩景轩打开笼门,对猫头鹰说道:“你知道吗,我养大你是为了你有能力出去闯荡世界,终究是为了给你自由的,飞吧!”
猫头鹰似乎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它好奇地看看四周,好奇地看看男主人,忽然发现,笼门开了,外面有一片广阔而自由的天地,于是扑棱着翅膀鸣叫着飞走了。
他在韩府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展翅高飞,向着蔚蓝的天空,头也不回地飞去了。
它的腿上紧紧绑着韩景轩对沈月眉绵绵不尽的牵挂与思念。
沈月眉就像这只猫头鹰,离开了他为她精心筑就的爱巢,飞向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