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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眉这一走,把韩景轩的心也带走了。
韩景轩不想重复年少时的荒唐,不想再因为痛苦而堕落沉沦,他已经成熟,离开挚爱是非常痛苦的,可一个成熟的男人,不能因为失去爱人便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再痛苦也要努力生活。
只是内心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盛满了无处排遣的落寞空虚与苦痛,化作深深的无力感将他侵袭,即便努力坚强,也免不了一时软弱地借酒浇愁。
没有了沈月眉的家,格外的冰冷,是真的冷,韩景轩没有发烧,他裹着毯子,却冻得直打寒战。
有时候,他又开始逃避现实,没来由地误认为,沈月眉不是和他离婚了,不是离开了,只是和林伊娜或者别的朋友出去了,或者去了比较远的地方,比如香港,去游玩,她还会回来的。每每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他都赶紧起来开门,一次又一次,却只是凡柔为他送宵夜的身影,他失望地关上门。有时,他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沈月眉的高跟皮鞋声,自空旷的楼道传到漆黑的室内,韩景轩忙不迭开门跑出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楼梯。
韩景轩喜爱文学,却从来不喜欢附庸风雅的现代诗,失去了沈月眉,他偏偏成了诗人,在沈月眉照片的背面写下自己断肠的心绪。
夜晚比白天更难熬,心里的疼痛,思绪的凌乱,令他难以入眠。好一阵子,他每天累极了才能入睡,三四个小时便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这段时间他总做这样一个梦。
小时候,虽然韩景轩很独立,也和别的孝子一样,很害怕妈妈会抛弃自己。他一直害怕妈妈会扔下自己离开爸爸,离开这个嘈杂的家,七八岁时,他总是做这样的梦,梦到妈妈送自己上学,一回头妈妈便不见了,他害怕极了,四处寻找母亲。人海中,他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和母亲很像,他高兴地上前抓住女人的衣角,那人回头,他发现,那个人不是母亲。他在噩梦中醒来,母亲告诉他,她永远都不会留下他一个人,她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噩梦,母亲都这么说,直到十一二岁,他彻底相信,母亲永远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沈月眉离开后,他开始做一个类似的梦。
沈月眉和他一起骑马,两人骑在一匹马上,快乐地飞奔着。梦中的沈月眉还是现在的模样,自己却成了当年梦中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们骑着马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沈月眉下马,也让他下来,他依言下马。沈月眉对他说:“景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说完便纵身跨上马背。
小小的韩景轩问道:“你要去哪儿?”
这时,陈振中从树林后面走出来,纵身跃上马背,他从后面抱住沈月眉,一拉马缰绳,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小的韩景轩站在那里,像个小大人一样大喊着:“眉儿,眉儿,你回来,你回来!”
“眉儿,眉儿!你回来,你回来!”韩景轩在梦呓中醒来,他摸索着身边,急于找到沈月眉,让她安慰自己在梦中的失落。他猛地醒转过来,这才渐渐反应过来,沈月眉已经离开了。
韩景轩的手中搂着半截毛衣,那是沈月眉打的,可惜,不久她便遇到了陈振中,这件毛衣便再也没有完成。
韩景轩把毛衣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无力地再次躺下。即便现实已经铁板钉钉,接受起来却仍然不容易。
他身边从不缺少女人,其他的女人可以暂时温暖他,却不能填补他内心最深处的空缺,和她们待得时间越久,他就越烦躁,因为他无法像对待沈月眉那样用心,那样无怨无悔地付出依然感到幸福。
他不再喜欢露水姻缘,陌生的人令他心慌。钱海露生了个男孩,韩景轩经常去看望她,他们谈论国事,海阔天空,对于彼此的生活却绝口不提。云薇温柔体贴,最心疼他,他常常抱着她,他需要她的体温和母性的温暖。这两个女人的合力,终究也替代不了沈月眉给予他的那一分圆满完整的幸福。
有一次,韩景轩和钱海露在饭店里喝得烂醉如泥——他向来是千杯不醉的,钱海露送他回来。她扶着韩景轩走进他的卧室,进去一看,钱海露着实吓了一跳。
床头上,沈月眉的照片贴了满满一墙。钱海露一张张看去,有些是在家里拍的,沈月眉的笑容明媚温柔,有些是在外面吃饭或者游山玩水时拍的,还有些她和韩景轩的合照,韩景轩表情生动,她则恬静动人。想来,是韩景轩的一腔思念无法排遣,只能看这些照片了。
这时,自己的手忽然被韩景轩牢牢抓住了,钱海露吃了一惊,他醉倒在床上,一双眼睛半睁着,拉着钱海露的手,喃喃道:“眉儿,别走,晚上,我们去凯司令吃西餐,好不好,我知道你最喜欢凯司令的咖啡……”
说完便紧紧拉着钱海露的手,沉沉睡去。
钱海露很是震动,她低垂眉眼,果然韩景轩对沈月眉是动了真情。钱海露不是没后悔过当初主动离开,现在明白即便现在两人都是单身,自己怕也是没有机会的吧。她宁愿韩景轩是个花花公子,对所有女人都一样,是一只不知疲倦至死才会降落的鸟,也好过对另一个女人痴心至此。
韩景轩尽量转移注意力,他疯狂工作,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军国大事中。作为军人,韩景轩时刻准备着为国捐躯,可无心拉帮结派,他游走于各个派系之间,倒也置身风口浪尖之外。
生活再忙碌,韩景轩的大脑却见缝插针马不停蹄地思考自己、沈月眉和陈振中。沈月眉和陈振中真的在一起之后,感觉会不会改变?沈月眉或许并非真的爱陈振中,只是他们一再被拆散,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或许,有一天,沈月眉发现,陈振中和自己并不合适,他是不是应该去奉天看一看,万一真是这样,说不定他可以顺水推舟地赢回沈月眉呢,至少,他也想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韩景轩的心,如同堵住了巨石的洞口,此刻,终于凿开一个小洞,一米阳光照射进来。
自从韩景轩与沈月眉离婚,并且宣称自己不会与任何人结婚之后,祖母就心急火燎地给他张罗婚事。这些日子,走马观花一般,他见了许多名门闺秀,有的大气端庄,有的娇小玲珑,有的羞涩腼腆,有的潇洒霸气,他不想让一把年纪的祖母失望,每次都去,他微笑着看着她们,举止斯文绅士,眼角眉梢始终礼貌周到地满含笑意,然后相看两相忘。
不久,一封信悄然而至,来自杨士中心小学,落款处激动人心地写着:沈月眉。
韩景轩急忙拆开信笺,果然是沈月眉娟秀的字迹,信里说自己很好,还说自己当了老师,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很喜欢孩子们,孩子们也喜欢她,她说自己现在很幸福,很快乐,要他不必牵挂。
捧着沈月眉的来信,韩景轩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她过得好,他是开心的,那开心中,也不免一分失落,他何尝不盼着她回来找他?
韩景轩脑海中划过一丝问号,沈月眉和陈振中不是一直想出国深造么,陈振中家里也有钱,为什么沈月眉会去当老师呢,是想先安顿下来吗?
韩景轩无力地跌坐在床上,他看着周围,沈月眉的痕迹无所不在,她的气息存在于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床头桌上的钟是沈月眉买来的,韩景轩仿佛看到,昨夜看小说入迷直至深夜的沈月眉,早上躲在床上大深红的被褥中,阳光照射进来,她该去上课了,从被窝中钻出毛绒绒的脑袋,伸出修长的手试图关掉闹钟,自己却迷迷糊糊地卷着被子掉下床来,发出哎呦的呼痛声。韩景轩好笑,赶紧把她抱到床上去,一边笑她一边揉着她摔痛的脑袋,沈月眉那一脸迷糊要爆发起床气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书柜里的书,抽出一本来,似乎都有沈月眉的芬芳残留,有些书她反反复复看,韩景轩感到疑惑,她说她很享受这个过程。韩景轩拿出那本《金瓶梅》,他清晰地记得,他坏笑着跟沈月眉说,他要把这本书做成连环画发行,一定会广为流传的。
书桌边,沈月眉正在写日记,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抵着下巴,钢笔轻轻敲着嘴巴,似是在沉思,她慵懒地起身,坐在贵妃榻中静静地阅读外国小说,见到他进来,她回眸凝望,这一刻,微风吹拂她的头发,掀动书页,阳光弥漫在她的碎发间,美得不可方物。韩景轩情不自禁地微笑,然后晃神,发现其实只有微风吹拂的窗帘在飘动。
打开衣柜,拿出那件未完成的毛衣,韩景轩凑在鼻子下嗅了嗅,沈月眉独特的味道一天比一天寡淡,再这样下去,他渐渐就忘怀了,可他不想忘掉,他那么喜欢她的香味,她独特的香味,自发间,自她的每一寸肌肤之中,无声地静静的散发着,令他沉迷,他曾不止一次靠在沈月眉身边,轻嗅她的气息。
墙上的照片里,沈月眉对他微笑着,有一张,她俏皮地带着韩景轩的男帽,穿着他的西装,太大了,连脚踝都裹住了,像个顽皮的孩子。
华灯初上的夜晚,韩景轩无力地向后倒在床上。他看着空洞的天花板,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谁离开谁都能活,别说是离开一个人,就算哪一天身体某个零件离开了,比如手、脚,一样可以慢慢适应。他终究会慢慢适应并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可此刻内心的滋味太煎熬。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我还有很充实的生活,我有事业,有朋友,有亲人,也有女人,可你在的时候,我有一个温暖的家,或许我不够合格,但我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只想让你每天更幸福一点点。或许是感觉亏欠你的缘故,为你做事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这快乐的原动力让我再苦再累都觉得值得。
沈月眉,为什么我的世界,始终绕不开一个你?
为什么你要带走我的温暖,我生活的颜色?
还需要多久,我才得以解脱,才能平静的生活,才能不这样锥心思念你?真的太痛苦了,眉儿,我想去奉天,我拦不住自己,我想躲在远处看着你,我想知道你真的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