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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月微微皱眉,眸光闪过凌厉,往归兮这边迅速一扫,同样低声地吩咐了两句,才继续向巴图说道:“兮儿现在正病着,待她裁了,我便带她去大将鍕那里走走。”
他说着,又催侍女为巴图满上酒。
归兮在人群中低下了头,这样的年代,这样的社会习气,年过半百的人娶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小姑娘比比皆是,更何况一个名誉天下的大将军更是不足为奇,可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还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虽然不是真信紫月会把自己嫁给巴图,但是这个过程还是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归兮深吸一口气,继续聆听。
巴图拈着杯,淡淡而笑,“好,归兮不过中了暑气,相信有个三五日,也该恢复了。巴图更相信,燕王名满天下,必定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归兮正透过那一串串贵气剔透的珠串,牢牢盯着紫月的魅惑天下面庞,等着听他如何回答时,手腕忽然一紧。
回过头,竟是紫月的近卫流云。此时,他正隔着衣衫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低声道:归兮小姐,二殿下命属下送您回房间。
敢情刚才有人和紫月附耳说话,是在禀报自己的事?
归兮又惊又恼,挣着手道:“等一会儿,我待会儿就回去。”
流云并不肯放手,依然低声禀道:“二殿下说了,要公主先回去,筵席散了他会去瞧你。归兮姑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当面问二殿下。”
当面问……
其实归兮何尝不想当面问,可归兮总觉得这样明着去把紫月往坏处猜想,是对他的一种亵渎,甚至担忧会寒了他的心。
可现在,连他的心腹都在建议自己当面问他……
眼眶一阵阵地发酸,归兮强忍着泪,默默让流云抓紧手臂,送回房间。
归兮踏上院前汉白玉台阶,流云这才松了自己的手臂,向归兮行了一礼,“归兮姑娘,属下得罪了,请见谅!”
“没事。” 归兮摇摇头,吸着鼻子问他,”紫月……是不是把我给送人了?”
流云身手极高,是紫月最倚重的心腹护卫。若是不擅武艺的萧宝溶去见萧彦这样深不可测的一方大将,绝对会将他们兄弟带在身边。
可叫人恼怒的是,流云的回答同样暧昧不明。
“归兮小姐,你和二殿下一路走过来并不容易,虽然二殿下现在有段时间的记忆并不清楚,可是就拿现在殿下对你的感情来看,二殿下也是断不会把您送人呢?”
归兮挥手让他离去,再往卧房中踱去时,却连手足都已失了力道,软绵绵直要往地上坠去。
粉衣慌了,连忙为归兮打扇子送茶水,又闹着要不要找大夫来。
归兮心烦意乱,扑倒在光洁的竹簟上,冰凉凉地说道:“我躺一会儿,等紫月过来,一定要叫我。”
也不知静卧了多久,迷蒙间居然睡着了。
梦里又是有人扑来,陌生的身躯,陌生的气息,扑头盖脸地将自己包住。锦徼暗,精刺的云龙巨目狰狞,鳞爪皆张,在颠倒混乱让人绝望到窒息的动作中,直欲凌空飞来,将我连头带脚抓个粉碎。
归兮失声痛哭,偏又哭不出声,逃脱不开的沉重让我在避无可避的绝望中颤抖惊悸,由人索取凌掠,却只为了一个信念,不肯展露自己本性的伶牙利爪,在不断承受的屈辱中将仇人的面貌用小刀一点一点刻入心头。
刻得很疼,却能让自己疼得清醒,疼出属于归兮该有的戾气和锐气。
“兮儿,兮儿!”
有熟悉的嗓音焦急地叫自己。
迷茫睁开眼时,归兮的双手正伸出,推搡着搭于自己额前拭汗的手,轻飘飘的天青色薄纱大袖正从我的面庞拂过。
“兮儿!”那人又叫我。
归兮定一定神,眼珠冉冉转动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正是紫月一脸焦急,几乎将自己抱到了怀里唤着。
紫月……归兮抽泣一声,一头扎到他胸前,哭得气哽声塞。
“做噩梦了?”紫月低低地宽慰归兮,“没事,没事,这不是醒过来了?”
粉衣端了水来,急急拧了帕子,紫月也不要她们动手,自己接过了,用湿润润的帕子为归兮拭汗水和泪水,又责怪粉衣等人,怎么这么不当心?小姐魇成这样,没看到吗?
紫月很少这么声色俱厉地训斥自己下人,侍女们面面相觑,只是垂头跪下,不敢说一个字。
“没……没事。”归兮清一清嗓子,撑着额,揉着眼睛说道,“不怪她们。我精神一向好,很少做梦……”
白天活蹦乱跳四处玩着折腾一天,晚上一向睡得熟,无忧无虑的日子,哪里顾得上做梦?
想到大殿里紫月和巴图的对话,归兮的身体忽然僵了,连心头也僵了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毫不犹豫从紫月怀中钻出,挺直了脊梁,望向紫月。
大约自己的目光里,已经掩饰不住那种防备和猜疑,紫月的凤眸与自己一相触,便如被刺痛了般,迅速地一收缩,然后无声地垂下眸,只是一只手还是轻轻地搭于归兮手臂,隔了一层薄纱,传递着指尖的微凉。
归兮想问,喉咙却即时哽住,温热的泪花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又在眼眶里慢慢地冷却,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始终不肯将那泪水落下,让人看清自己的脆弱和惊恐。
许久,紫月的手渐渐有了颤抖,忽然略一低头,光洁的额与归兮轻轻相抵,略带沙哑地低低说道:兮儿,你信我吗?
归兮不答,依旧定定地看他。
紫月噫叹一声,挥手让粉衣退下,才揽了归兮的肩,柔声道:“兮儿是我心上的宝。只要我在一天,便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归兮瞪大了眼睛,这是紫月失忆后的,告白???
归兮点点头,然后冲他仰着下巴轻笑,“那么,紫月一定会告诉我,并没有把我许给那个巴图,对不对?”
紫月蹙起眉,悄无声息地转过脸,轻声道:“兮儿,那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
一股冷气从心底窜起,归兮打了个哆嗦,望着这个在绝望里唯一能冀盼的亲人,无力地耷拉下手。
紫月喉间微微一动,似发出了一声口申口今,但我还没来得及听清,他便已飞快站起身来,带了几分局促,负手在澄金花鸟彩砖上踱着。衣袍摆动处,不如以往潇洒不羁,倒像是被迫得无路可去的鹰隼,连飘出的杜衡清气都散漫着焦躁和无奈。
听不到他更多的解释和安慰,归兮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抱着膝坐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委屈,失望,心寒,悲凉,不知几许黯淡的情绪,如雾气般漫漫将我包围。
紫月仓惶得有点儿狼狈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再次停顿在我面前。
“兮儿,信我好吗?”他那压抑了烦乱的黑眸深深郁郁,透明如水晶的颜色下,是秋潭般的静寂澄远。
紫月握住归兮的手,他一字一字向归兮保证。
“我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更不会把你送给巴图。明天,我会派人送你到山上去住一阵,我只推托你去母亲身边养病了,巴图一时也未必能怎样。至于下一步……我也会好好安排,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紫月紧握住归兮的手渐渐有了力道,似努力要将他的心意传递给自己。
是,归兮也看出来了,他到底还是心疼自己,舍不得将我送给巴图,才千方百计地阻止他见自己,寻找着推托这门同样荒诞的亲事的理由。
身后的脚步声徘徊了好久,那投在帷幕间清清淡淡的人影,萦在空气中清清凉凉的薄香,终于都渐渐地消逝了。
而归兮,居然真真切切地哭了半夜,又听了半夜的蛩鸣啾啾,之后再无法闭眼片刻
归兮没法去恨他,可是也真的怨他。
第二天拖着虚乏的身体起床时,归兮的眼睛已经肿得和桃子一般,粉衣焦急地拧了湿热的帕子帮自己敷眼睛时,慕白来了。
“二殿下要我陪你一起去山上住着。”慕白说话从来都是简洁明了。他眼中的无悲无喜,反而比任何世俗中的明眼之人更加坦诚无垢。
纵然归兮生紫月的气,却也不能对慕白失礼。
“先生陪我去,自然再好不过。”归兮强笑着取过粉衣端来的茶,亲自奉给他,再和他商议随身要带哪东西、哪些日常物品。
这一回,归兮已打定了主意,要在那里多住些日子,令人将我秋冬的衣饰都带去,连同慕白的随身衣物,也让都带在身边。
慕白微笑道:也不必急着都带去,真的要在那里久住,到时令人回来拿也是一样。何况二殿下最心疼你,自然留意着你那里的动静,还怕让你缺衣少食了不成?
心疼?
或许吧!
可归兮现在心都懒了,懒得想他到底有多心疼自己了。
整理了半日,到巳时后才将行李大致收拾完毕,才令人放到马车上,便有侍女来传话,二殿下说了,时候不早了,请归兮小姐到前面去和二殿下一起用过午膳再走。
归兮本来还打算吃了再走,听了这样的话,立刻吩咐道:即刻动身!我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讨厌的地方待着!
侍女们愕然相视,到底不敢辩驳,沉默地送了归兮和慕白上了肩舆,一路抬至王府高大的汉白玉台阶下,早有两辆华丽的马车在外等候着。大约因南北两国交战后京中一直不太平,除了向来跟随我出门的侍卫,另有一队约一两百人的亲兵前后开道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