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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儿,怎么了?”
大约自己想到紫月想把自己嫁给巴图将军,一时克制不住神色间流露出了极尖锐的恨,母亲蹙起了眉。
归兮恍然大悟,微笑道:“没什么,只想着紫月委实烦人,我到这里来住几日,他也巴巴地找个先生看住我,让我不得自在。”
母亲笑道:“哦,我们母女叙话的时候多呢,你啊,得空是要学些诗词歌赋了。你也大了,不在是山间的野丫头了,就算不能学富五车,至少也该知书识礼才对。”
学富五车?知书识礼?
这学来有什么用?就像修饰得再漂亮的花瓶,也不比陶缸瓦罐结实,一铁锤下去,粉身碎骨。
归兮暗自冷笑着,向母亲告辞离去,母亲送归兮出了禅室,终于说了两句让归兮顺耳的话。
她说:虽说该多读些书,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为人处世,还是要三思而后行,玲珑应对、明哲保身才最重要。
母亲到底没全说对。
若没有自己可以倚仗的势力,即便玲珑应对,一样无法明哲保身。
附近的人说这里有一个陵墓,归兮好奇,就着人带路去走走。
回去的路上归兮让侍从在前面撒了些药粉,驱赶了可能的毒蛇蜈蚣,将青草踩得有些平整了,才撑着碧色帛伞遮着阳,在侍女的扶持下我走到入口的石门前,望着如大口般张开的陵墓。
“小姐,这陵墓空荡荡没什么好看的,不是说里面还有吃人的鱼吗?我们还是早些回别院吧?”粉衣探头只往里一瞧,便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
“是啊,没什么好看的。”
归兮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往陵内行去。
粉衣此刻见我进去,看着侍卫面面相觑片刻,才在侍卫的扶持下,大着胆子踏入石陵,沿了坎坷的石阶,步步往下行去。
侍从们听说过洞中曾死过人,也不敢大意,一时没有火把,只用火折子点着,用一点儿微光为自己照明。
依旧是零乱的石块,潮湿的霉气,黑暗里生长得更郁盛的青苔……
待归兮趔趔趄趄摸索着在前边走着,便听到了身后有侍女滑倒在地的惊叫,自己也苦笑了。
坚持过来看一看,又能看到什么呢?
低了头,归兮慢慢走到溪水边,听着那潺潺回响着的溪水细细流动声,终于止不住自己的难过,对着火折子下淡淡闪着莹亮的水面,哽咽着柔声轻笑。黑暗可以引发一个人的脆弱,委屈在心头蔓延。
忍了好久的热泪,夺眶而出。
归兮以手掩口,哽咽出声时,但闻咚的一声水响,如同某个黑暗的角落,什么东西落到了水里。
应和这声水响的,是两个不争气丫头的连声惨叫,几个侍从口中也传来了吸气声,大约都想起了陵里那可怕的吃人鱼。
归兮正憋屈得难受,厉声喝道:“你们叫什么叫?哪个再叫,我把他扔在这里关上一辈子!”
哭声和吸气声一起停顿,几个侍从走上前来想劝,又看着归兮一脸怒容畏缩着不敢劝。
归兮不耐烦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一边往洞外走着,一边说道: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归兮顿一顿脚步,意识到该为自己的失态掩饰一下,压着嗓子郁郁说道:待会儿你们备上一份祭品来,好好祭奠一下丧生在这里的那位侍女吧。她……实在是个忠心的丫头。
侍从们分明都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一路小心护我出了陵,径直回别院。
这日上午心绪自然又低落到极点。
慕白心如明镜,不过与我说了两句话便料到了,微笑道:“若心情郁结,难免见事不明,也不必强求着学什么了,弹琴奏乐放松一下心情。”
归兮苦笑道:“紫月教过我,不过我一向懒,指法早生疏了。”是啊,在紫月失忆之前,是教过自己的。在自己养病的时日,闲来打发时光。
慕白温和道:“此一时,彼一时,你这时捡起来,一定学得快。”
他转头,令人将琴台搬到院西的小亭中,然后携了归兮的手,一路过去,却见白石倚长松,清泉绕碧亭,又有山风卷席着苍梧碧竹的清气穿过,散了不少夏日难耐的暑气,令人心静不少。
慕白便坐在我身侧,择了《梅花三弄》让归兮练习,说道:梅花铁骨冰心,凌寒而放,愈是冰雪加身,愈是暗香袭人。你莫要去想梅花那小小的花骨朵,只从那一身冰霜想起,如非严寒,如非冻雪,如非万木凋零,哪里见得梅花激昂向上的风姿?
归兮屏息静气,听着他的话慢慢想着,本来僵硬的指骨渐渐松散,松散而有力地在丝弦上弹跳。
寒风愈凛,梅花愈香,次第而绽,不屈不折,节节向上……
胸中郁忿之气更浓,却不仅为阴差阳错弄丢的爱情,更为那如冰刀雪剑加之于身的屈辱和厄运。
梅花三弄,正将同样的郁忿不屈之气,以相同曲调三次奏出。初则悲郁,后则激愤,三则喷薄而出,直将怒火仇恨尽数迸溅出来,重现冰天雪地凌风傲立的孤峭风骨。
慕白最初还把着手教我运指方法,后来只在一旁静默听着,由自己用并不十分准确的音调,一遍遍地弹着。
归兮终于能将完整的曲调三弄完毕,只觉胸中块垒也随了那琴声奔腾而出,猛地将双手在那七弦上狠狠一拍,已是泣不成声。
慕白默然拍拍我的手,由着归兮伏在他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正如慕白所说,如此发泄一场,归兮心中果然好受许多,午睡时极疲倦,睡得却极。等归兮醒来洗脸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归兮站起身在卧房中来回走了两步,蓦地扭头,问粉衣,“紫月来了?”
屋中所熏的甘松香清凉略苦辛的气息中,分明萦着淡淡的杜衡清气,而这附近,并没有杜衡兰若这类香草。
粉衣果然点头,是啊,公主睡得熟,王爷来看过公主,再把我们叫到外面去问了公主起居情况,然后又回到屋里。
她指着床边的一张杌子,道:一直坐在这里,托着腮看小姐熟睡的模样,好久才离去,说是到您母亲那里瞧瞧。
连他走了空气中都残留着杜衡气息,可见他的确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归兮闷闷道:“哦,他有说上山来做什么吗?总不会顶不住巴图的压力,要和母亲商议着,打算这就把我嫁给那个老得可以做我父亲的当世枭雄了吧?”
粉衣思量半天,道:王爷也没说什么啊,瞧他模样,又似憔悴了些,只怕就是满心眼里疼着小姐,委实放心不下,特地来瞧的吧。
是吗?
我还是忐忑。
这时侍女给我送来一大盘洗净的紫葡萄,笑道:慕白先生叫人来说,请公主醒了,就告诉他一声,大约找公主有事吧!
哦!归兮正想逃开这若有若无的杜衡清气,扬手道,“把葡萄送慕白先生房间去,我和他边吃着边聊吧!”
慕白所住房间就是紫月住过的房间,归兮一来便指明了将这房间腾出给慕白住,顺便把原属于紫月的东西都让人丢出去,打算再不让紫月住过来。
慕白正坐在窗边的小圆桌旁一个人摆弄着棋局,看来他百无聊赖,多半正在等我了。
归兮忙让小落将葡萄端过去,帮他一颗颗剥着葡萄皮,我笑道:“先生,还打算教我继续弹琴吗?”
“哦,弹琴……”慕白微笑着吃了两颗葡萄,挥手粉衣等退下,继续道,“我是想和兮儿谈谈情,谈谈……燕王爷对兮儿这份难得的感情。”
归兮顿时意兴阑珊。好一会儿,归兮才道:紫月待我好,我知道。若不到自己极紧要的关头,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把我许给一个老头子的。
“兮儿说错了。”
“ 哪儿错了?”
“燕王并不是在自己极紧要的关头牺牲了公主,而是为了公主的平安,才被迫应允了这门亲事。”
归兮不由得也拈起了棋子,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在棋盘之上。
慕白继续说道:“在我看来,燕王自己只将答应这门亲事当做应变的权宜之计,根本没把这门亲事当真,更没打算将兮儿嫁过去。他一定会想法退亲,如果有胜算,说不准要反过来考虑对付巴图,以摆脱他的要挟。”
紫月这魅惑狡猾的,真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放出一个重磅*呢,归兮心里暗自思量着慕白的话。
“没错,燕王的确是名士,但我现在认为,惠王更是一代权臣。名士要保持风骨,自然必须言而有信;权臣讲究机变权谋,不择手段,连信守承诺,也会权衡利害关系后再作决定。”
权臣?归兮皱眉,从没想过这两个字眼会用到紫月身上。
“他如何不是权臣了?慕白淡淡道,如今满朝文臣,十有六七依附于燕王,武将之中,除了巴图部下,大半也听命于燕王或与燕王有着某种默契。如果他仅是名士,怎能在南北开战以来这短短的数月之间,迅速让这么多人为其所用?若说他平时没有在风花雪月间用够玲珑心思,才真是怪事了。”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何况,兮儿,你看到哪位当世名士,会抓了人家母亲来逼迫一位隐者踏足朝政?”
当时听说紫月抓了慕白的母亲,逼他前来燕王府时,我也被吓了一跳。此时听他提起,约略悟过来,怅然道:你的意思,我紫月本来就不能算是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