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锁嫁了

迎亲的男人上前拦住了马大志，说你算干什么的，这是我的老婆。马大志一把把这个老男人推到边上去了。说，秀锁不同意，谁也别想把我的学生带走。秀锁眼泪汪汪不下车。婚俗有规定的，新娘子不到婆家是不能下车的。秀锁就坐在马车上，哭着说，马老师，你回去吧，我不能上学去了。我娘后天开刀做手术，我不嫁咋办。马大志说，你下来，回去咱们一起想办法。秀锁摇摇头说，老师，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我娘的手术费要三百块钱呢。马大志怔了一下，是啊，给学生买个书买个本还好，一下子就拿出三百块钱来，马大志没有。

秀锁接着说，马老师，今天我从学校路过的，就知道你能够看到我。我看看学校，就知足了。马老师给我的钢笔我留着呢，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马老师，你别拦着我了。我求你了。说着，秀锁就在马车上给马大志跪了下来。

马大志的腿马上就软了，眼睁睁地看着迎亲的马车把秀锁拉走。

马大志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秀锁才十五岁啊，她还是个孩子。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嫁给人家做老婆了。前些天还坐在课桌前上课的乖巧女孩子，该怎么面对那突如其来的陌生生活啊。这件事情对马大志的刺激很大，马大志一直回不过神来。原来那颗想出去闯荡的心，从这一刻开始变得安静了收敛了。马大志终于明白了父亲马志远的全部心思，明白了平时温顺的父亲为什么会拿着烧火棍子紧追不舍愤怒之极了。乡间因为没有文化，才会如此的愚昧，日子才会如此贫穷。因为不懂得知识的重要，乡亲们才不会叫自己的孩子来学校读书。马志远生病这段时间，又有三个学生离开了学校。秀锁是第四个辍学的孩子了。

马大志晚上回到学校。秋月和队长高玉大都在焦急地等待。吴旺达扯着高玉大在理论，吴旺达早上走着去供销社上班，晚上是走着回来的。看马大志一个人回来了，不见了自己心爱的洋车子。吴旺达急得快哭了。看到木然的马大志，高玉大问，马大志，你神经兮兮地干啥去了，吴旺达的洋车子呢？他老婆都着急早产了。马大志激灵一下，回过神来，说，三叔，你看扯不扯，我把车子忘在半路上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回去给你骑回来。

吴旺达这个气啊，拉住马大志说，马老师，大侄子，你别去骑了，我看你还是在梦游呢。说不定你给我骑到哪里去了呢。我老婆刚生完孩子，我走不开，换别人去找回来吧。

二面是自告奋勇去找自行车的。二面后来是扛着自行车回来的。二面不会骑车，想借机偷着学，结果因为笨，不会爬呢就先想跑，连人带车栽到沟里去，把前车圈摔瓢了。校正不过来，只好扛着回来。李菊花连着急带心疼，奶水就下不来了。七个月就提前出生的儿子吴震生饿得“哇哇”哭，急得吴旺达顾不得自行车的事情，天天找偏方给李菊花催奶水。

秋月明白马大志的心思，劝马大志想开点。高玉大也来做工作，说女孩家早晚都得嫁人。早嫁晚嫁，还不都是嫁。这就像箱子一样，早打开晚打开，都是打开。马大志不说话，只顾闷头批改作业。高玉大就放心了，心说，你不撂挑子不干就成。

乡下的女孩子出嫁四天是要回门的。四天后，马大志跟秀锁在河边又相遇了。秀锁坚持要从河边走，老男人拗不过，只好依了秀锁。秀锁想远远地再看一下学校，看看马老师和同学们。眼尖的胡闹第一个看到秀锁了。胡闹跳着脚喊，是秀锁，秀锁变成新媳妇了。大家快来看啊。

马大志和他的学生秀锁，就在河的两岸对视着。马大志忍不住，叫了一声，秀锁，回学校来吧。都怪老师没去找你啊，老师没有本事，保护不了你。秀锁就哭了，秀锁的身后跟着一个老男人，老男人比村长的岁数都大。秀锁接过那个男人拿着的包，跟着他一步三回头向河那边的山梁走去。

不懂事的胡闹带着顽皮的孩子们一起喊着：

新媳妇

辫子长

一下套住个老色狼

老色狼

本姓黄

生个孩子黄鼠狼

黄鼠狼

偷皇粮

娶了媳妇忘了娘

……

马大志望一眼学校上空飘扬的国旗，暖阳倾洒，马大志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喊着，孩子们。所有的孩子们都停下来看马大志。马大志说，你们要……好好学习，都记住没？操场上就响起了一片稚嫩的回答：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