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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山奎一声怒吼,单手把她从肩上揪下,如扔个小枕头似的,把她扔在床上,旋即扑上去,把她收拾个干净利索,随后弯硬弓,盘烈马,振起长枪。武凤英搂住他的脖子,只能“咿咿”地叫,徒劳地挣扎。
武凤英跟着洪山奎学了一手好枪法,再加一身好武功,颇得寨子里弟兄们的敬重,尊称她为“凤夫人”。十七岁的武凤英与洪山奎约法三章:不伤百姓,不扰近邻,不夺人妻女。这些,洪山奎都答应了。
第二年,小日本侵略中国,烧杀掠抢。国军却兵败如山倒,只留下遍地的散兵游勇,做匪做盗,祸害乡民。兰岭镇的乡绅们,抬着猪羊上山,恭请洪山奎保护地方。洪山奎扭回头,看见武凤英向他点头,便一口答应下来。其后,便经常带着手下弟兄们出山,清剿匪患,维护治安。后来,也曾袭扰过日军缁重或小股伪军。
一九三九年八月,洪山奎带着弟兄们截击一支日军车队。不料,却遭到当地伪保安团的伏击。弟兄们伤亡惨重,洪山奎竟也中弹身亡,一时军心大乱。武凤英手执双枪,跳起来高声大叫:不许乱!她命人抬着洪山奎的尸体先走,自己分兵在后阻击,且战且退,却一时难脱困境。
恰在此时,一支新四军小部队,突然半路杀出,打了伪保安团一个措手不及。武凤英这才带着弟兄们撤回到落凤岭。
武凤英就此成了落凤岭的大当家。
洪山奎的死,令武凤英耿耿于怀。知道这次失事,必有内奸通风报信,只是一时找不到线索。她冷静思考,秘密派出可靠的弟兄,逐一安插进兰岭镇和县城里,打探消息。就如她许多年后,在南京城里安插密探一样。几个月后,她得到消息,是手下的两个管事头目与伪保安团勾结。
武凤英闻信大怒,喝令将这两个头目捆在树上,叫手下弟兄轮流上前鞭打。
两个头目鬼哭狼嚎,只把眼睛落在二当家的身上。实在扛不住了,哭叫道:“二当家的,你说句话呀,当初是你指使我们干的呀。”
武凤英拔枪指着二当家的,大叫:“王八蛋!老子早就疑心是你做鬼!”一枪打穿他的天灵盖,这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当年年底,一个奸商模样的人上山,要求见凤夫人。他自称姓张,叫张伯为。张伯为说,自己一向在长江沿岸经商。此次初到贵地,特来拜见码头,希望凤夫人能给他一点帮助。
武凤英冷眼静观,起初并没有把这个奸商放在眼里,只问他有什么事。张伯为说,近日要运一批货,从此地过。但路上不安全,问凤夫人能否派一些弟兄帮他押运。武凤英问他,货要运到哪里。张伯为笑嘻嘻地说,运到青莲江北。
武凤英闻言心中一动,青莲江北正是新四军的地盘。一想到新四军,她就想到新四军曾解救她于危难的事情。她没有点破此事,只是答应派人押运。
此后,这个奸商张伯为便常来。他倒有一个好酒量,能与武凤英对饮。一碗酒下去,张伯为放开嗓子海聊,说出许多山外的情况。竟成了武凤英重要的情报来源。
忽一日,张伯为又来,附耳说:新四军元旦时,在山下有行动,问凤夫人是否肯相助。武凤英笑吟吟地看着他,早已知道此人不是个凡人,说话做事都不留痕迹。很有心和他身后的新四军建立联系,便一口答应下来。
此后,张伯为仍然常来。有时带来的是情报,有时会带来一些山上缺少的物资。他最后一次来,带来一个人,叫杜自远,是新四军的一名军官。
苏少卿坐在窗前,恍然想到,她与杜自远已有三年多未见了。不知他现在何处,在做什么。此时她再次陷入困境,心里更加怀念杜自远了。
……
二号房间里的苏少卿,虽已入梦中,但心神并不安定。
连日来的奔波,让她身心疲惫,已经到了极限。如今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但是,意外出现的另一个女人,一个和她长得如此相像的女人,还是让她吃惊。也让她一生中的如烟往事,像水一样流进她的梦里。
从她记事时起,她就是苏家的千金小姐,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全家上下,谁不宠着她,谁不护着她。她从未听说过,她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妹,从未听说过。
父亲苏汉臣是一个戏迷,偶尔还会票戏。苏家常有堂会,多请的是当地名角。这是苏少卿从小就知道的。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五岁的苏少卿忽然对京戏入了迷,一如她的父亲。
那天家里又有堂会。在院中玩耍的苏少卿听到琴声,就立住了脚,定定地看着客厅。她慢慢向客厅里走去,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里正在唱戏的艺人。听着那琴声咿咿如水,锣鼓锵锵如爆。看着那水袖飘飘,眉眼唼唼,竟然看得呆住了。
丫环追到她身后,给她摇着扇子,要拉她去别处玩耍。她却站着不走,竟进了客厅,一直走到父亲的身边,靠在他的膝旁,专注地听着戏。她的一只小手搭在父亲的膝上,随着鼓板,轻轻地拍着。
父亲低下头,看着她入迷的样子,就笑了起来。又见她抬起手,翘着兰花指,做出云手模样。父亲就把她抱到膝上,握着她的小手,照着艺人的动作,一个一个地模仿,竟也有一些样子。这一点,让父亲乐得合不拢嘴。
父亲特地为她请了教师,教她学戏。要学戏就要练功。父亲索性请了队伍里的武教头,教她学武。武教头一趟一趟的拳打下来,她竟然点着小手,选择了通臂拳。好在通臂拳是山西五大拳种之一,倒也不让家里人意外。
年仅五岁的苏少卿,学戏、练武,都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令家里人啧啧称奇。
六岁时,她学的戏,已经有了一些模样。她手执两把木制小剑,在书房里与父亲自娱自乐,演的是《霸王别姬》。小少卿且歌且舞,一招一式都在板眼上。唱的是:“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唱毕,执剑自刎,盘身旋转倒地。父亲哇扎扎一声未了,已哈哈大笑,将她揽在怀里。
小少卿说:“爹,你笑什么呀,我自尽了。”
父亲大笑,“就是爹自尽,也不能让我的卿儿自尽呀。”
竟是一语成谶。一九三四年秋,苏汉臣为少将师长,率部在四川围剿红军。兵败,父亲无路可退,遂饮弹自尽。
母亲得到消息,痛哭失声,两次昏厥。家里上下人等乱成了一锅粥。
恰在此时,却听见女儿的房里,一声响亮传出京胡声,凄凉而又悲壮。十四岁的苏少卿,执双剑,泣声唱:“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唱罢,引剑划颈。未开刃的剑,竟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苏少卿一个倒僵尸,直挺挺摔在地上。她满脸都是泪,哭着喊:“爹呀——!”
两年后,她上了高中。次年,抗战爆发。苏少卿加入了三青团。
不久,学校里组织了一些学生,下乡宣传抗日。她一腔热血,也去了。
梦中的苏少卿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如烟往事,水一样地淹没了她,让她无法呼吸,也让她痛苦难挡。
她们在乡间宣传抗日的路上,遇到了一小队八路。领头的八路队长姓李,哈哈地笑着,说:“咱们一路,走着,走着。”
但是,到了夜里,他们却遭到那一小队八路的突袭。男学生被锁在房间里,女学生们……把苏少卿扑倒在地的,正是那个姓李的队长。
那一夜,女学生们的哭喊声、尖叫声、打斗声,一直响着。
天亮时,一切才安静下来。男女学生聚在房间里失声痛哭。
有人怒骂:“可恶的八路!”
也有人说:“他们不是八路。八路军大多是南方口音。这些人一嘴的山西话。”
双方争执不下。
男学生们跪下,指天发誓,绝不将此事说出去。
女学生们顿时全体噤声。在那个年代,对于女人来说,生命事小,失节事大。
苏少卿也从未将此事说出去。只是她的性情却有了变化。看人时,她目光如锥,直透对方骨髓。三言两语不合,劈面就是一拳。三五个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想拿枪上战场,杀一个痛快。
……
两个苏少卿,一个清醒,一个梦中,都被如烟往事所掳,难抑难止。
但在两个房间之间的监视室里,程云发和赵明贵,正在商议如何审讯她们。从已经知道的情况来看,对一号的苏少卿,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要问,就问二号的苏少卿。
他们给叶公瑾提了一个建议,建议他请三个人来。第一个,是保密局北平站特种人员训练班的上校教官石河。第二个,是苏少卿以前的上司,第十三军统调处处长沈福明。第三个,是苏少卿的母亲苏太太。他们相信,这三个人一定能区分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叶公瑾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