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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一亮,宋清便带大批的官兵停在岱舆的殿外,不管不顾的愣是要见九首蛇。那个他们信奉了几千年的圣祖,却未曾护过他们一刻。他有太多的话要说,要质问圣祖。
是的,此时此刻,他对九首蛇仍有敬畏之心。但,这与他所作所为并不相驳。
前方引着他的是个不到膝盖高的铁人,速度快的让他追不上。眼前的宫殿与他想象的金砖玉瓦不同,灰石板拼凑而成。若非处处镶嵌着夜明珠,他都要以为是哪个权贵的墓地了。
走了约有一刻钟,未见到一个奴仆女婢,真当奇了怪。
费了些许力气,才见到铁人停下。宋清抬头望去,与他来时的建筑除了稍大些外,无多区别。他自觉忽视小铁人,注视着高坐在大殿。
殿内左右排满了人,留出中央的路。若他细看的话,便能从中找出江一青、林云根几人来。他抬眼看到的唯有九首蛇,那些杂七杂八的精怪都消失般。腿脚似灌了铁钎走不了几步,膝盖如被千万斤的铁锤反复击打,让他不由自主的跪下。
九首蛇的的样貌与庙宇的大不相同,石雕的九头分别涂了各色,蛇身黑到发光。而眼前高坐的不知该称之为男人还是女人。
似乎,都不妥贴。
任何的猜测,都是对它的侮辱。
宋清发自心底里的敬重,这是他们供奉千年的神。如今,他有机会可细看,怎能不郑重一二。起先的所有的想法,都变得举足轻重。但事情做也做了,也该到坦然的时刻。
宋清神色变了几个来回,却还是走进大殿至九首蛇的脚下。近看,九首蛇发黑的绸袍上绣着九条金蛇来回爬行。黑发披散开来,直达腰际。扬眉往上挑的厉害,眉心中央的图案是金色的蛇信子。柳叶眼里仿若绕条红蛇,围着眼珠一圈圈的绕。
光是一眼,就让宋清的所有防备塌陷。他噗通的跪下,看到的只有那金翘尖鞋头。
精怪们见九首蛇不言语,它们也默不作声。区区一个人类,斩杀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九首蛇抬了抬指尖,发出男女两音道:“说。”
“鄙人宋清,岚阳人。来此想求圣祖解惑,可否成全?”宋清弓着腰,眼望着地,说的尤为诚恳。半响听不到九首蛇回头,偷偷抬头看了眼的九首蛇又赶忙低下头,继而道:“我想问圣祖为何如此的狠心。”
宋清藏在袖中的双手成拳,仰头直望着九首蛇,义正言辞的质问道:“我们千年如一日的供奉、祭祀于圣祖,您却不能保证我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诸国百姓个个苦不堪言、权贵朝廷无休止的剥削、蝗灾大旱几番轮回、两国间永无宁日的厮杀,这些,您视而不见吗?若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又为何让我们年年供奉?莫不是以为我们软弱好欺不成?”
说到此处,宋清激动的站起身来。他似是有满腹的话要说,左右徘徊指着九首蛇就开骂道:“呵,我们肉体凡胎自是比不上你们法力高超,可随意的捏搓也是不能的。你们要修庙,各国间的圣祖庙修建耗费的人力、物力修。你们要每年按时按点供奉,我们也认。可我们求来了什么,盼来了什么?战争不止,灾害不断,民不聊生G呵,我们的要求高吗?”
“我们既不求长生,亦不求容颜永驻。只求一个太平日子,大家都能喘口气过活。你们倒好,不费吹灰之力随意的淹城烧镇。让我们沦为你们的赌注,辱没我们的尊严。呵呵,你倒是说话啊!你以为默不作声,我就拿你没法子吗?”
宋清说着就要往上冲,岂料被一道透明的光圈拦下。铁链不知从哪爬来,紧捆着宋清的手脚。点了的哑穴,让宋清说不出一个字。
精怪们头次见到有谁敢对九首蛇指指点点,且还是个手无寸铁的人。大殿突如其来的冷气,让大家都精神紧绷。他们小心的等着九首蛇的回话,生怕触了九首蛇的霉头。
白筝冷冷的在旁,眼带讽意的扫了眼宋清。区区凡夫俗子,也敢在他们面前放肆。他得九首蛇授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宋清嘲笑道:“哼,不过是稍有些见识的俗人罢了。在岚阳投机取巧企图谋仁位,我可有说错?身不正、意不明,倒问起我们来。我倒是想问问你,诸国百姓个个苦不堪言,可是我等插手所致?权贵朝廷无休止的剥削,可是受我等蛊惑?蝗灾大旱几番轮回,可是我等所害、两国间永无宁日的厮杀,可是受我等之命?你这空口白牙,胡言乱语一番倒把一些乱七八糟的罪名扣在我等身上。”
顿时哄笑声一片,忙附和着添上几句。
“便是解了穴,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还不都是他们自己害的。”
“这会子,倒又怨起我们来。”
白筝的冷笑着解了宋清的穴,躬身看着宋清的双眼道:“你们求的是什么?我们从何得知。倒是你享受着从叛徒那里得来的好处,在诸国间耍了好一阵的威风,到头来说起我们的不是。人类对我等而言,不过是花池里的花,开了、谢了,不欣赏亦不在乎。风吹雨打,春夏秋冬皆是天命所为。你拿它们没法子,赖到我们身上可就荒谬了。”
“我们供奉了你们近千年,难道你们次次袖手旁观,次次冷血无情吗?”宋清绷着个红脸,不知是羞是愧。说着气势倒比方才弱了些许,言语之间多是无奈。
祁晚出列,挡在白筝身前,满眼的嘲弄道:“你会对山上花草修枝剪叶,永久贴心照看吗?见了想摘就摘,想踩就踩,问过他们感受吗?若一切都是我们中的谁所做,岂会旁观至今日。因与果,皆有你们所致,与我们有何干系。”
“出来吧!”白筝转身看向殿外的尖嘴猴腮,手按金刚杵肃目锁眉的行什道。
行什眉眼坦然,缓缓走进至九首蛇脚下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真是为难你,用近千年来设此局。等此刻,很久了吧。”白筝后退一步,眼底尽是鄙视道。
话音刚落,诸国上空升起几道光束,齐齐的往大殿奔来。轰隆隆的声响,震着大殿左右椅。光束压根进不了宫殿,直往海里投。行什脚边的宋清扭动着身子,爬到他的脚下。他面上带笑,紧紧的盯着高坐之上的九首蛇道:“呵,如此来看,我是被你与白筝耍个团团转。”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白筝低头理了理袖子道。他抬头看向行什,眼里满满的都是嘲讽。
大殿中个个精怪听到此,心中纷纷不解。许七挡在叶楠的身前,倒对两人之谈无多兴趣。早在他得知许伊未参于此事时,心已全系于叶楠。一切终究要恢复平静,他们也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的。他牢牢牵着叶楠的手,心中暗暗确定着。他身后的叶楠探出个脑袋,小心的看着大殿。
行什原是这般的样貌,比起圣祖庙威严、阴冷许多。相较之,白筝倒儒雅几分。
高坐着的九首蛇,睨了眼行什道:“你所图为何,我已明了。”
“你明了?你如何能明了。你以为我觊觎你的万古第一?贪图那点权势?呵,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权势、修为,是你那份无论如何都漠不关己的姿态。凡人死了千万你不在乎,从猴演变成人拥有智慧你也不在乎。随你如何定义自己,是海里的一滴水、天上的一片云。你可以淡薄一切,遵从自然、命运,但我不会。”行什看着殿内的精怪们面露错愕,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似是未曾想到他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些话来。
那又如何,他已然说出来了。他要向万事万物证明,向天地证明他的存在。他要留下他的足迹,来此表明他来过这里,真实而轰烈的过活。
行什仰头大笑三声,嘲讽的看向九首蛇道:“我要在万事万物留下我的足迹,而非轻飘飘的带过。瞧瞧你,我是多么惧怕成为你。太痛苦了,光是想象就够让我难过的了。活着没了追求,只凭一口气有何意义。”
“谁不是以天地的婴儿而降生,为何你偏要固步自封的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特例。况,你我本是天地之灵,与山、水、风、云、日、月无甚区别。你厌恶的不是你的出身,而是你无法选择出身,更无法接受它所带来的任何。行什,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没曾想,竟是我高看你。看来我们与人无法永久的平衡,强弱终究是个问题。既如此,便各自分开吧。”
九首蛇惋惜的看向行什,眸中蛇信子闪到行什的眼眸中。
霎时间,行什消失在大殿之中。许是成为一阵风、一朵云、一束光了呢。呵,谁在乎呢。它未曾给行什反驳的机会与余地,这场闹剧够久了,是时候收手了。
九首蛇大手一挥,无数个灵果拼凑而出的幻镜出现。天地之间来回晃荡,日月星辰自觉分成两半,挨个跳进幻镜中。万事万物,亦是如此。
幻镜光芒万丈下是另一片天下,宁静而悠然。它未曾开口言明,流落在天地间的精怪纷纷被吸入。
江一青看出九首蛇的意图,用着术法将叶楠送出宫殿离开岱舆。拼着最后的力气,守护着叶楠到最安全之地。他来不及伤感、告别,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说到底他还是幸运的,至少能最后看一眼叶楠。
不像是林云根与流萤,回过身叶楠已消失。
九首蛇一摆手,殿内的精怪们一跃而进。到了最后,只剩下跪倒在地的宋清。它扶着石椅缓缓站起,一步步的逼近宋清。俯下身,捏着宋清下巴,歪着脑袋细细打量。它能感受到宋清的颤抖,似是怕极了它。却挺着胸膛,随时准备赴死。
倒是有几分的胆量,可说到底,害他们的终究还是他们。与它,与精怪无多关系。
“随你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宋清不敢直视九首蛇的双眸,别过脸壮着胆子。尽管他的腿脚发软,浑身因恐惧而颤抖。但这并不表明,他缴械投降。
九首蛇冷笑一声,甩开宋清的脸道:“自然的法则,不是你我能够撼动的。能消亡种族的,只有这个种族自身。若连正视问题的胆量都未有,又何谈其他。滚吧。”
语毕,铁链从宋清手脚上退却,化作一条金蛇附在九首蛇的黑袍上。
等到宋清回过神来,整个大殿就剩他一人。他扶着地刚一站起,立刻瘫坐在地。如此反复几次,费了些许功夫,才勉强走出大殿。劫后余生的他,当真是后怕的紧。前后不到两个时辰,他却觉得已耗尽毕生。
微颤的手扶着墙,一点点的往前。他见到手下的,悬着的心才着了地。走完最后一步,身后便传来轰隆隆的的响声,偌大宫殿瞬间坍塌成平地。
宋清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他的手下自是不知出了何事,又不敢在此地多留,背着宋清到船上连夜离开岱舆。
波澜不惊的海面,让他们精神紧绷丝毫不敢放松。天仿佛没了昼夜之分,太阳高悬却不见任何温热。白晃晃的一色,不再有多余的变化。
大家一下子慌了神,没了主张。生怕九首圣祖怪罪他们,降临灾难和不幸。直到船靠岸,大家伙都下了船,悄然的远离这片海域。
不少的人开始后悔,忐忑不安的往最近的村落走。说来也巧,等到宋清再次醒来,天忽然黑成一片。所有人身心疲惫,挨个躺在地上歇息。独留宋清一人,看着眼前的一切。
宋清打量着周遭,发觉他离开岱舆。不管不顾的往后一躺,冰冷的大地让他意识愈发的清醒。活着,他还活着。这比任何的道理,信仰都要重要。
至于九首蛇留下的话,宋清早忘个干净。他甚至乞求自己忘却那段记忆,能间接性失忆最好不过了。
岱舆二字,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那一阵阵的嘲笑声,近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