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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的雪季极长,大家边说着,“这是最后一场了吧?”,边又下了极大的一场雪下来,冻的人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夏荷姐姐,我去吧,别人去你也不放心,老太太向来是个中好手的,要是折的不好看,到时候怪罪下来,又是姐姐的不是。”老太太的屋子里却是暖和的紧,大家都穿的薄薄的,一个个弱柳扶风。
夏荷叹了一口气,恨恨的瞪了一眼,一个个缩着脖子、恨不能藏到屏风后面的丫头们,“你又小,身子骨儿向来弱的,你去不是要命吗?”
老太太正无聊,几位姑娘来请安,说起西苑的红梅,倒勾的老太太起了心思,只是姑娘们也知道冷,一个个的都不去摘花儿,偏安排了她们丫头去。
“姐姐快别看不起人了,我身子早养好了,姐姐放心吧,我一定给老太太摘顶顶好的梅花回来。”夏荷披上大棉袄就要出去。
夏荷看着实在不像话,“你等着。”
进了里屋一趟,不知道怎么说的,老太太赏了件儿灰鼠皮的大袄子出来,“你穿上这个,老太太怜惜你呢。”
福润正要推辞,看夏荷已经对别的丫头们很不满了,只好上前披上了大毛衣裳,“不过是去给老太太摘两朵花,又偏着了老太太的好东西了。要是早知道能得了这个,我可抢不到这个巧宗儿。”
夏荷点了点福润的额头,“就你促狭。”
北风扯得紧,呼呼作响,福润拢了拢袍脚,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西苑走去,跟在她后面的是两个粗使的婆子,这样的天儿,嬷嬷们可指使不动。
她身量小了些,原这件衣裳是个短身儿的,偏她穿上,从头包到了小腿肚儿。看她裹得圆滚滚的,走起来一摇一摆的,两个婆子都有些担心,福润虽然年纪小,做事儿却不含糊,老太太爱她的紧,可她从不像那些仰着头、两个鼻孔看人的大丫头,面对着她们这些粗使婆子也是笑眯眯的,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福润丫头,可小心着些,要是不小心摔了,不光我们这些婆子心疼,就是老太太也要念叨的。”李婆子是福润干娘的姨家表妹,跟福润更亲近些,看福润要摔了,赶紧扶了一把。
福润笑眯眯的,“姨母放心吧,我好着呢。”
西苑偏僻的很,小小巧巧的,几间屋子,连着耳房,只有东厢房,院子却极大,种满了各色梅花,最出彩的是朱砂梅、绿萼梅和玉蝶梅,又零星几株大红梅,开的簇簇拥拥,热闹的紧。
以前老太太等闲是不提起西苑的,概因这西苑是老太爷养老的地方儿,老太爷戎马一生,老了老了偏爱上了什么笔墨斯文、红袖添香,明明是个胸无点墨,泥腿子出身的,以为披上长褂,就成了文人了?
老太太索性派了几个水灵灵的丫头过去伺候,前几年好悬没让老太太在连重孙子都有了的年纪,抱上庶出的小儿子,自此两看相厌,谁也不搭理谁了,老太太怕丢人,直接下手弄死了那个丫头,连带着老太爷的老来子也一并去了,老太爷一口气没上来,缠绵病榻三个月后也走了,老太太只觉得神清气爽,一点儿不见难过……
如今老太爷走了也好几年了,今儿听孙女们叽叽喳喳说着踏雪红梅的,老太太才开了口让人直接去西苑折梅,“福润丫头,你可小心着,这梅枝儿脆的很,你爬的又高,太危险了。”李婆子这心吊的高高的,眼见着福润噌噌噌的上了树,觉得她这个心啊,都要吓的跳出来了,“快下来吧,快下来,下面的都一样。”
福润却是不怕,她身量小,又极轻的,哪里会压断了梅枝儿,她挑的都是最好看的,别的可比不了,“别催,这就好了。”
福润是没多少欣赏水平的,可架不住她精神力高,脑子好用,不管是老太太还是来请安的太太、小爷、姑娘,说的一句半句的,她都牢牢的记到了心里,可不是花开的多的、树枝长得长的,就是好的梅枝儿,要这种斜斜的一枝儿,半开半闭,星星点点,赏起来百看不厌的。
“喏,这几枝你们抱着,一个花骨朵也不要碰掉了,到时候夏荷姐姐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放在皑皑白雪上的四五枝梅花被福润递给了两个婆子,而最是峥嵘险峻的一枝儿,福润亲自捧着,“这个我拿着,老太太定是爱的。”
外厅里插梅枝儿的花瓶早就备好了,夏荷亲自在这里守着,桌上是一对儿的汝窑美女耸肩梅瓶,只等着福润回来了,“夏荷姐姐,怎么亲自等在这里?不论谁在这里等着就行,老太太那里可离不了姐姐。”因老太太吩咐了事儿,雨松出来吩咐事儿,正巧儿瞅见了在外间儿坐着的夏荷。
说着,又扬了声儿,“梦璃、馨璃,过来守着,都躲哪儿去了!”半晌儿也没人儿应声,正要再叫人的,雯璃从外间儿回来了,满头满身的雪,“雨松姐姐叫她们俩呢?刚刚姐姐不是吩咐了事儿,让她俩去太太那里了吗?”
小丫头们进不得屋的,看实在是不像,雨松上前帮雯璃弹了弹身上的雪,“你又是出去做什么了?外面冷的紧!”又笑骂了句,“这两个死丫头,吩咐谁去不行,非得自己去?还不是巴望着那两个赏钱儿,眼皮子浅的!”
正说着呢,金珠和金钗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也是一头一脸的雪!“夏荷姐姐,雨松姐姐。”
夏荷应了声儿,没多说别的,俩人也不恼,只是互相弹着身上的雪,三等的是没资格进屋伺候的,也就是老太太心善,看天儿太冷了,才让她们忙完了事儿,在外间略歇歇。
“银珠和银钗哪儿去了?让她们去一趟二太太那儿,告诉一声儿,老太太说了,今儿晌午在慈安堂用膳。”雨松吩咐了句,“夏荷姐姐赶紧进去吧,让雯璃在这儿看着。”
金珠去了边儿上的耳房,让银珠和银钗跑腿儿,雯璃老老实实的坐到了圆凳上,等着福润回来插瓶。
福润人小腿短,又长的圆滚滚的,活像是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的大雪球,“呔,这莫不是个成了精的耗子?!竟敢到将军府里撒野,看打!”五六岁的小童,头上戴着紫貂毛的帽子,穿着孔雀呢的大衣裳,脚踩鹿皮小靴,露出的小手、小脸儿都冻的红红的。
福润本就走的艰难,又被惊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摔倒,还是李婆子护人心切,也不管怀中抱着的梅枝儿了,一把捞住了福润,“哎呀,可小心着点儿,别摔了。”
小童看着福润差点儿摔个大跟头,笑的前仰后合,拍着小手,“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摔得好,摔得好!”
福润气急,“三爷!再这样奴婢要告诉老太太去了!”
大太太主掌中馈,膝下三子四女,三个爷们都是嫡出,四个姑娘却是两嫡两庶,当初大太太进门三年抱俩生了两个嫡子,又接连生了两个闺女,想着也站稳了脚跟,就给后院的姨娘通房停了无子汤,宋姨娘生了三小姐,温通房生了四小姐后也提了姨娘,偏大爷都长到十二三岁了,大太太又怀了孕,小心翼翼的养着,生下来就是这个混世魔王三爷了。
“原来是小丫头福润啊,我当是谁呢?跟个耗子精似的。”冯三爷今年将将五岁,比福润还小着两岁,人最是调皮不过的,偏又长的粉团儿似的,嘴极甜,老太太和大太太爱的什么似的,连大将军见了都是一脸的慈爱。
福润跺了跺脚,怀中抱着的梅枝儿都震掉了两朵花骨朵儿,“三爷偏爱拿着奴婢玩笑,奴婢再不济也是老太太跟前儿伺候的,今儿奴婢非要到老太太跟前儿告一状,看老太太不揭了三爷的皮。”
“去吧去吧,我正要去老太太跟前儿呢,到时候看老太太是揭了小爷的皮,还是揭了你这个小丫头的皮!”冯三爷上前儿一步,从福润手中抽出了一枝儿梅花,摇头摆尾的好不得意。
福润正要上前拿回来,却听着远远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想了想还是狠狠的剜了三爷一眼,转身走了,“哼。”
冯三爷也不恼,反而嬉皮笑脸的跟了上去,“好妹妹,等等我,我也要往老太太跟前儿去呢。”
“谁是你妹妹,二老爷家的才是你妹妹,奴婢一个小小的丫头,不被三爷欺负就是好的了,三爷快省省吧,省的奴婢被老太太揭了皮。”福润头也不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老太太的慈安院走,嘴上却是不饶人的,“三爷出来好赖也领着个人,如今就这么只身一人在大雪中走,就是绊倒了都没人知道,到时候冻伤了、摔坏了,又是一桩罪过。”
不过是话音刚落,夏荷领着三四个小丫头就急匆匆的迎了过来,“三爷!你这是想要奴婢的命啊!你这么一个人出来,老太太都要急晕过去了!”
说着不管不顾的用厚厚的大衣裳兜头给三爷蒙上了,“三爷忍忍吧,再冻着就不好了,到时候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肯定要摸三爷的手脸的,要是到时候冷冰冰的,奴婢可得不了好儿。”
夏荷今年十六了,身姿又是高挑儿的,三爷如今还是五岁的小童,圆滚滚的,如今被夏荷这么一蒙一包,更像是个鼓囊囊的麻袋,福润偷偷的抿着唇笑,被刚挣扎着露出两个眼珠子的三爷狠狠的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