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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上) 百日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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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门前摇着摇床,摇着岁月。摇着摇着,三个月到了。摇着摇着,百日就到了。

早晨的阳光抹上了脸,抹上一层神性的金光。金光闪耀之下的脸,那岁月的沟壑是那样的深,那样地密。她身边的晃动的小摇床连在手上,连到心里,连着希望。她边摇边哼“摇呀摇,摇出了王家寨”,哼着,摇着,想着。想着出走未归的丈夫,想着百日要办的事。“办一桌生日饭,煮三锅鸡蛋,并涂上红。隔壁邻里要分享一点。上祖庙报喜献上一点。丢一菜蓝子搁枫树下,仍由着过路人随意取,随意拿。拿光了,全寨人都晓得了。晓得王家又添了口人。他乳名叫巨君,大名叫王莽。”。

在她入神的时候,大枫树下大钟当当声响。她安静的心里突遭声音撞击,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那响声有几份急切,还有几份沉重。她顺声外望,见一班后生忽拉拉地从门前抢急着跑过去了。

“看新闻了哟!”

领头的对身后的说“传言羌胡造反了,冯将军招兵了。我们告别不死不活的时候到了。日出而做,日落而歇,刻板的生活见鬼去吧!”另一个说“你那么肯定?是招兵的事?”领头的说“当然肯定。谣言比真消息来得快。看诏书事就白了,敢打赌吗!”

母亲想抱儿子去看热闹。见儿子在摇篮里睡得不亦乐乎。她悄悄停了摇。但摇篮里的小家伙没有感到晃动,哇哇地哭开了。他似乎不是在睡,而是和着椅做着梦。那椅之后的一停,把他的梦扯断了。几十年后母亲提到那事,摄皇说“我的记忆始于三岁。百日里只有碎云一样的梦,那梦是彩色的,没有言语。”

媳妇心里藏着事,上门帮忙婆婆做百日。手里还拧着个大花篮,篮里有鸡蛋,米粑。母亲问“刚才可从大枫树边经过了?”嫂娘说“没有。是不是想问诏书告示?”母亲说“是的,你怎么猜中了我心中的事?”嫂娘说“我在路上听到那钟声当当的不对劲儿。声大,声沉,音里藏有大事。王家寨人好热闹天下少有。有事无事都喜欢往大枫下凑热闹。大枫树下今天该是人满为患了。”母亲说“那个寨子不都有个热闹的地方。热闹地方贴皇上诏书。论张家长,李长短。爱说往那地方去。因为,在那地方有人听。爱听的也爱往那去。因为,那里什么样的新闻都有。有来自朝廷的大新闻。有来自本村的偷鸡摸狗的好玩有趣的事,有刺激的故事,刺激天天相似的生活”嫂娘说“我看唯独王家寨大枫树下的风俗出奇得很。田间争斗,邻里争吵,夫妻不和,吃肉分配不公,等等,也都往那里去求得调解。大枫树象官史,树荫之下的天地象公堂。”

母亲说“你把孩子照看一下,我去看看就过来。求证一下可是招兵的事。”

嫂娘坐到摇床边,接过母亲的手摇着。她暗地里拔指头,算着丈夫归来的日子。按理说,三个月长安可以往个来回,但现在听不到春鸟叫。不祥的预感象乌云压在心头。青春的面容蒙上雾霾。她可怜的目光看着摇床里的小宝宝,可怜他生下就没了父亲,可怜起婆婆,可怜起自已。但婆婆忙碌而幸福的面容也接着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学着婆婆的模样,把自己全部的痛苦都吞在幸福里头。手里的摇篮,摇得欢畅。望着宝贝的梦笑,也回报了一笑。她想,苦痛是杏仁,杏子是甜的,有甜有苦才是杏子。

小家伙此时醒了。醒了的宝宝似乎认识嫂娘,咧开嘴开心地笑开了。手在空中抓,脚向上踹。

母亲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果真是羌胡人造反了。”嫂娘说“皇上诏书是怎样说的?”母亲说“媳妇,不要一口一个皇上的叫。她可是孩子姑父。喊顺了口就生份了”嫂娘说“我也是说惯了口。孩子他姑父下的诏书是怎么说的?”母亲说“八州五十个郡都陷落了。郡守的头落到胡人手里做招降旗了。乱民几十万,向内地迁徙,朝着长安方向去了”嫂娘说“孩子姑父上任不到一年,遇上这样事,够倒霉的。”母亲说“岂止是皇上倒莓,这孩子也没有赶上好时代。也是倒霉透了。是个苦难之人。”

说罢这话,就见摇篮的小家伙哭开了。两女人赶紧过来,说“不该冷落了你。这家伙古怪得很。说到苦难他就哭开了”

婆婆说“你不该说不吉祥的话,忘了今天是个么日子了?”

嫂娘泛起内疚的笑,说“是的,是的。我信口开河,忘了今天的日子。百日喜,怎么做法?各地有各地乡风,王家寨的风俗我也不懂”

母亲说“待会等王弘他来。先叫他启个名字。你把手镯送到寨铺子里刻上名。”

嫂娘说“不是有了个名吗?”

母亲说“名是有个。是他父亲走的时候启着丢下的。我俩也不识字。说得出但写不出。”

嫂娘说“说出不就行了吗?”

母亲说“不行的。名是让人家用的。要写出来。再说了,名要上祖庙名录。光喊出来有么用。得写出来。”说过之后又说“你去把王婶喊来,上次约定由她来帮忙的。接生,送终,她可是个女强人”

嫂娘往王婶家里去,出门不一会儿路过大枫树。一群人在围着诏书议论纷纷。那诏书贴在大树上。树象着上了魂,神性十足。人们围着树,读的人一字一句。听的人沉心静气。诏书象是神,拉扯起围观人的眼光,拉扯着出了王家塞。连到战火纷飞,马蹄踩踏,血肉飞溅的西南战场。

“羌胡,匈奴,归根结底都是狼。我大汉给他们的财物少吗。想买安宁确买来了更大的报复。以前夺了牲口也就罢休。现在夺了牲口不算。还要占地。占地还不能满足他们的贪欲,还要杀人渲泄内心的仇恨。”

“赶紧回家造舆论,说年龄过了四十了”

“你一个没有结婚的人说了谁信呢,我不隐瞒年龄。抓去做兵我就去。在这里活着同死也差不多。将军是在战场上产生的。”

“我们寨子里已出了两个名额了。不用当心抓夫。”

“谁?那两个自愿捐身上战场?”

“王曼呀,王曼父子。他俩走三个月了,一点踪迹都没有,象水滴落到河里消失着一样。”

“我看凶多吉少,不是抓走了,就是被乱兵杀了当菜吃了。”

嫂娘听着,象是真的发生过了的事一样。吓得跑到没人的地方抹眼泪。我往那里去,我往那里走,婆婆往那走?她把泪吸干之后才往王婶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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