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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慕容婧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
老夫人这次是卯足了劲要给大孙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及笄礼,用以补偿这孩子在外面那么多年所受的苦。
慕容婧及笄礼的一应事务都是老夫人亲手操持的。慕容婧本身是寿星,老夫人不让她操持,于是就把嫣姐儿带在了身边,做帮手。
娟姐儿年纪太小,就没有让娟姐儿过来。
老夫人把慕容家的故旧请了个遍,也有很多明面上跟慕容家并无联系但是与颜家曾经很亲厚的世家也收到了帖子——只不过这就是慕容丞相的主意了,用女儿的及笄礼把之前颜家的人脉重新聚拢一下,最好能收为己用,岂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慕容婧之前放出了那么多信息,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匣子应该也已经送到了表哥手上,不出意外的话,表哥很有可能就在及笄礼上来找自己——如果他的身体情况允许的话。
慕容婧很是期待跟表哥再一次见面,至于身份的泄露问题,匣子中是一份身份的文牒,有了这份文牒,颜瞬清起码就能光明正大的出现于人前了,慕容婧别的事情做不到,但是颜夫人在去世之前给自己的女儿留了后路,伪造了两份假身份文牒,一份是男子的,一份是女子的。
慕容婧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慕容婧现在由衷地感谢颜夫人的先见之明。之前觉得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现在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派上了用场。
要是能够帮到表哥,就太好了。
表哥过来之后,他们兄妹两就好好地说说话,慕容婧有个大胆的想法,想问问表哥能不能把舅舅舅母从离岛带出来。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慕容婧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设想有多么天真——她作为及笄礼的主角,忙得脚不点地,宾客一波波地来,慕容婧忙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表哥颜瞬清过来了没有。
上一世的慕容婧及笄礼是在山上过的,根本没有预料到世家的及笄礼竟然这样麻烦。
徐家作为即将跟慕容家结为姻亲的人家,女眷自然是来了个齐全,不光有徐老太君、徐凝冰徐大小姐,慕容婧还头一次看见了轻易不路面的侯夫人高氏,也是徐子晋的亲娘。
慕容婧本来以为徐子晋生得那般容貌,他的娘亲应该也是一位绝色美人儿才对,没想到高夫人生得这般普通,尤其是徐子晋此时还站在高夫人的身边,被秀逸绝伦的儿子一比,高夫人简直像是木雕一般无趣——让人不禁纳闷她是怎么生出来徐子晋那般钟灵毓秀的儿子来的。
高夫人身量不高,却瘦得厉害,整个人像是一尊失却了血色的瓷瓶,苍白、易碎。整个人单薄得仿佛风一吹过来就会散了一样。五月的天气,气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崇都中旁的贵妇人都已经穿上了单薄的春装,有些心急爱美的小姐还换上了纱裙,只有这位高夫人,瑟缩在狐裘其中,仿佛是冰雪铸就的人儿一般。
众人见到高夫人来了,本来叽叽喳喳的大厅中,安静了那么一瞬。这一瞬诡异的安静之后,大厅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可是这种热闹,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透着那么一股刻意,像是要故意掩盖住什么人的存在一样。
徐子晋倒是淡定自若,他扶着母亲的手,低声提醒着母亲注意脚下的台阶。高夫人对儿子的态度也很冷淡,而徐子晋恍若对这种冷淡不为所觉,不管高夫人怎样表现,徐子晋都十分恭谨。
大概是那个人生得太出色了些,慕容婧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追随着那个人的身影,那人的一举一动,皆能入画。
不光是慕容婧一个,在场的适龄的小姐们,或用帕子掩住了眼角,或用余光扫着那边,总之徐子晋身上像是有一股股丝线,牵动着这些*们的心神。
老夫人看见了这个俊逸的后生很是喜欢,因为之前慕容婉一事亏欠了徐子晋,所以老夫人对待他的态度格外的好:“晋哥儿来了?”
徐子晋扶着母亲,微微欠身行礼:“老夫人安康。”
“好好,我们都好。你娘的身子可好了些?”
“我表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那养伤的?”
徐子晋似乎是感受到了慕容婧的怒火,这个少年对别人的情绪一向感知得很准确,只是徐子晋不明白慕容婧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生气,他沉默了一下,回道:“一月有余。”
“徐公子既然敢让我来这里,就证明我来这里其实是不打紧的吧?即不会暴露了你们的行踪,也不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对么?”
“是。”
“那徐公子明明知道我对我表哥有多担心,为什么偏要等到一个月之后再告诉我这个地方?而且你还不是明着说的,让人得拐了几道弯才能领会到你的意思。要是今日没有提亲这件事情,我不来找徐公子,你是不是就一直不打算告诉我,我表哥的下落?”
与面前女子连珠炮一般的咄咄逼人不同的是,徐子晋的每个回答都简单到惹人生气:“……是。”
慕容婧被这样的徐子晋气笑了:“徐公子,我是你要防备的敌人么?还是说我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了您老人家?”
“没有。”
“那能不能请公子您开开尊口,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防备我?我到底何德何能,值得公子这么戒备?”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慕容婧脸蛋都气红了,因为愤怒,像一只带露带刺的蔷薇;徐子晋却只是微敛了眼睑,低垂视线,不发一言。
就在慕容婧以为徐子晋不会开口了,有些失望地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徐子晋忽然说话了:“是我,是我隐下了师兄的下落。是我故意不想让慕容姑娘知道师兄的落脚点的。上次慕容姑娘在颜家老宅等了一天,也并非是师兄失约,还是我,我藏在颜家老宅,慕容姑娘站了多久,我便也在颜家老宅待了多久。”
慕容婧简直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人说了,抛出短短两个字:“理由。”
“……我……不信任你。”
慕容婧心里的那股愤懑简直要冲破天灵盖冒出去了:“好好好,好一个不信任。”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徐子晋,好像要在气势上压倒这个人。
这个少年,他的人明明就在这里,却好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慕容婧与徐子晋之间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桩桩件件,不论是东庆寺惊魂,还是徐子晋来慕容府做西席这件事,慕容婧其实都是很感激徐子晋的——不管徐子晋的目的是什么,慕容婧都是能够从他的举动中受益的人,就凭这个,慕容婧其实还是渐渐把徐子晋当做了朋友的。
但是直到今天,慕容婧才发觉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别人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朋友,只是在防备她。
不信任,呵,好一个不信任。
结果慕容婧和徐子晋谁都没有接颜瞬清的话,两个人还是斗鸡一样对峙着。
沉默越久,慕容婧心里的失望也累积得越深,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失望的,但是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委屈——是那种她把别人当做朋友,别人却无动于衷的委屈。
“慕容姑娘不必对师兄发火。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在这儿给慕容姑娘赔罪了。”不得不说,徐子晋这样道歉其实已经非常有诚意了,但是坏就坏在他的气质实在是太无尘了,就连道歉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的感觉。
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慕容婧当时就炸了:“你是表哥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替他去做决定?!”
慕容婧的气话,跟某个人曾经说过的话,巧合地重叠了。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徐子晋心中排山倒海,天崩地裂,心中呼啸从太古直至永劫,可是他只静静地站着,微微阖了眼帘,安静如一株竹,波澜不兴,微风掠过他的袍角,略掀起一角,却没有人得以窥见他此刻的内心。
十六岁的少年,敏感而倔强,因为徐子晋远超乎常人的聪颖,加强了他身上的这两种特质。
徐子晋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孤独的人,童年那种不被父亲喜爱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徐子晋的整个成长过程,直到现在。
拜这种诡异的父子关系所赐,徐子晋表现出来的,对于别人的态度,一直是迟疑的,试探的,有一种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颜瞬清秉性温厚,也是跟这个师弟有了十余年的相处,关系才稍稍好了一些。
徐子晋就是像是一块暖不过来的石头。你以为焐热了他,定睛一看,他还是冷冰冰的。
春日的阳光悠悠然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轻纱一般披拂在这两个绝色美人儿的身上。
慕容婧却觉得冷,非常冷,她面对着徐子晋,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慕容婧其实可以理解徐子晋的行为,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心中难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子晋这样的人,可勘为君子,会让人敬畏,却无法让人喜欢;会成为好对手,却不能成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