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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哥儿从袖中摸出了几个大钱,放入小乞丐手中,小乞丐收了钱,笑嘻嘻的说道:“我劝郎君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生死有命,阎王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这就是他的命,人倒运的时候,即便喝上一口凉水都会呛个半死,所以半桶冷水虽然不多,但足够要了一个人的命。”
英哥儿叹了口气,又摸出了一把大钱,统统放在小乞丐手上,叹声道:“若是无人替他收尸,你便为他买条草席吧,也不至于让他暴尸荒野。”
小乞丐小心翼翼收好了铜钱,连连点头道:“郎君尽管放心,我与他好歹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许久,定然不会让他暴尸荒野的。”
英哥儿这才放心,转而出了人群,他乍一出了人群,蓦然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人群之外,挤着几个瘦弱的乞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上还拿着满是豁口的青瓷碗,正拼命的朝人群中央挤去。这一色的褐色衣衫当中,哪里有宋如是的身影?
英哥儿不敢呼喊,只四下张望,目光不停地搜寻宋如是的身影,奈何结果注定让他失望,宋如是不见了。
河堤桃林满枝红,花开旖旎漾东风。柳丝拂波鸟鸣翠,家山尽染春色中。
刺史府后院当中,有一株粉桃开得妖娆,桃红柳绿,浸染了春意,点辍了刺史府冰冷的后院。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曾经的第一处热闹之地,茹云阁中,冷静清幽,一如寒冬,唯有院中已然开败的粉白杏花,为茹云阁中带来了一抹黯然的春色。
茹云姨娘坐在杏花树下,仰头数着树上未曾凋零的花朵,丫鬟杏儿手拿绣棚坐在小马扎上专心绣花。
茹云姨娘直看的眼睛发酸,这才恋恋不舍得收回了目光,她长叹一声,黯然道:“杏花微雨,奈何花期太短,一年到头来绽放的时候,也就这三五日的光景。”
杏儿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青色袄子,她一边专心绣着手中的花样,一边笑道:“杏花过后,就会结出了果子,到时候姨娘就能吃到青杏了。”
“只怕我那时的口味早已变了……”茹云姨娘轻叹。
“那咱们就改吃桃子。”杏儿指了指远处那一株粉桃。
茹云姨娘轻笑着摇了摇头,沮丧道:“可惜咱们这院中只有杏树,没有桃树。”
杏儿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绣棚,雪白的锦缎上面绣着小儿垂钓花样,白胖的小儿,波光粼粼的池水,一尾鲜活的鱼儿游弋其中。
如今鱼儿已成,只差点睛之笔,杏儿挑了一丛黑线出来,认了针,穿了线,这才慢慢说道:“姨娘,咱们总该往前看。”
茹云姨娘又是一叹,“我倒是想往前看,奈何前途渺茫,又当如何?”
杏儿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神色认真道:“姨娘,世人皆是前途渺茫,但姨娘不同,姨娘不过是一时失势,待姨娘生下了小郎君之后,府中的形势还会改变。”
茹云姨娘自嘲道:“即便有幸生下小郎君,又当如何?我当日已经承诺夫人,只要我生下小郎君,就立刻抱到正房当中由夫人一手抚养。”
杏儿认真道:“当时形势危急,姨娘那般说辞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真正生下了小郎君,还是老爷说的算。到姨娘生产之时,老爷必定前来,到时候就看姨娘的手段了。”
“如今老爷身旁早已有了新人,我即便使出浑身的手段,老爷也不会再看我一眼了。”茹云姨娘哀伤道。
“忍冬姑娘如今不过是挂着姨娘的名头,如今府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忍冬姑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身孕了。”杏儿压低了声音说道。
“但她依旧是刺史府中最为受宠之人。”茹云姨娘神色黯然道。
“姨娘莫不是还没有看透?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宠爱。只有母凭子贵才能走得更为长远些。”杏儿苦心劝到。
奈何茹云姨娘不为所动,她复又抬起头来,看向枝头已呈衰败之像的杏花,目光忧伤,一张芙蓉面上尽是哀伤之色,她仰起脖颈,声音带着无限的悲伤,“母凭子贵固然不错,但我此生不能迈出茹云阁一步,到时候,只怕这孩子长大了之后,也不会知晓,在这荒凉的茹云阁中住着他命苦的母亲。”
“女人的命运就像是枝头上的花朵,绽放时固然婀娜多姿,让人目不暇接,但凋亡之后呢,又有几人会再瞧她们一眼呢?不过是枯萎之后,随风而落,埋入泥中,开始下一世的轮回。”茹云姨娘眼睛发酸,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的眼泪仿佛早已流干,再哭不出来一滴眼泪。
杏儿轻叹一声,她搁下绣棚,起身走至茹云姨娘身旁,同样仰起脖颈,同样看向枝头杏花,说出的话却是与茹云姨娘大不相同,“姨娘多思,即便是春花秋月,看在姨娘眼中,也像是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伤感。但在奴婢看来,花虽然落了,但还有果子,即便果子被人摘下来,吃入腹中,那还有种子。不论是把种子扔到哪里,到了来年都会冒出绿芽。”
“等过上几年,绿芽长成小树,就又能开出花来。奴婢猜想,蓝天白云之下,那花儿迎风招展,定然极为好看。”杏儿眼睛微眯,像是透过刺史府层层叠叠的屋脊,看到了开得灿烂无比的杏花。
“只怕我等不了那么许久了,我这一辈子已经完了……”茹云姨娘长叹一声,话音随着长叹消散在空气当中。
“姨娘……”杏儿张口欲言,茹云姨娘却单手扶腰,步履缓慢的进了屋。杏儿看着茹云姨娘单薄的身体,宽大的春衫,心中一阵难过。她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捂住口鼻,重新坐在小马扎上,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枝头杏花,她使劲的盯着,紧紧的盯着那一簇粉白杏花,直到眼睛中的那股子酸胀消散,这才拿起绣棚,重新的绣起花样来。
一阵微风吹过,花瓣纷飞,落入尘埃,染上尘土,一抹粉白蓦然蒙上了灰尘,成了一种暗淡的灰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