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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定就是如此紧迫,留不出多少时间给你们话别。”朱权端视着天上的飞鸟说。
“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孟瑄偏头笑了,“倒是王爷你,若我没数错的话,你还有最后二十三个时辰,对吗?”
朱权轻启薄唇,声音就是他的刀刃:“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谁都别想如愿以偿。”
孟瑄回道:“我只负责完成一半,事败了,只能说是天数如此,没人需要为你陪葬,这也是协定的一部分。”
“本王的话就是协定。”朱权冷硬地说。
“那我不干了,王爷请走自己的路,不送。”孟瑄撂了挑子。
风扬从旁看不下去,忙上来劝和:“好啦好啦,合作得好好的,眼看胜利在望,怎么突然就僵了!双方各让一步,大家还是好伙伴,不然我们跨越千里的结盟也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这里的盟友拆伙的时候,那边也出了事故。夏暖燕的嬷嬷跑进林子里埋东西,却被关府的丫鬟看见,丫鬟立马报给宋夫人。
“埋的是什么东西,可看清楚了?”宋知画修剪着窗台上的茉莉花球,背身问道。
丫鬟说:“离得远,早晨的林子里有雾,看不真切。看那老婆子的模样很鬼祟,肯定没干好事。”
宋知画放下剪刀,吹净手心里的碎花瓣,只留一手余香,面上绽开了笑颜,徐徐道:“不知一个粗使婆子的月钱是多少,买通一个粗使婆子又费钱几夏?”
丫鬟不明所以,抢答道:“二十两银子绰绰有余了,下等人都是见钱眼开,没有例外的。只是那两个婆子不出院子,一步也不出去。”
宋知画转为自言自语:“那也就是说,夏暖燕的秘密,只值二十两银子……”
关府有一口甜水井,只在每天正午的时候冒水,平时供给客人的只是普通的井水。宋知画说夏暖燕是上宾,给她额外送去一瓶甜水井的水,还说井冒水的时辰,夏暖燕可以随意取水。
夏暖燕一尝,那碗上宾级的水清凉透心,可以与雪山融化的雪水媲美,于是笑道:“陈妈妈,你带上水瓶去问问,有多的水就再要一瓶。”
陈嬷嬷答应着,拿了瓶子去取水,没走多远,就被两个人拦住了,拉进一间紧紧掩闭着门窗的小屋子,门口的里外都守着人。赫然坐在屋中央的,是妆容精致的关家大夫人宋知画。
“夫人……这是怎么说的……”对方这么个阵仗,陈嬷嬷一下子就怯了。
宋知画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清宁郡主让你去林子里埋了一样东西,我想知道你埋在了什么地方,这是回报。”有人掀开盖着托盘的黄布,里面摆了一排滚圆饱满的银锞子。
“这……奴婢只是听主子的吩咐行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呀。”陈嬷嬷口上和心里都犹豫着。
宋知画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又说:“我也明白当下人不容易,不会向她揭发你。你看,我都没直接问你那样东西是什么,也不逼迫你出卖主子,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地名,埋那样东西的地名。”
“在、在毛竹林的一块大青石后头。”陈嬷嬷说完就埋下头,觉得沉甸甸的一包银子被塞进怀里,有人从背上一推,将她推出房间。就这样,她发了一笔横财。
宋知画笑吟吟问丫鬟:“听清楚了么?”
丫鬟点头道:“听清了,奴婢马上带齐人手,把那样东西起出来!”
“动静小一些,去两个人行了。”宋知画补充。
“是!”
派出去的丫鬟才离去,紧掩着的门又被推开,这回是关老夫人进来了。宋知画闲适的神色一扫而光,吃惊地问:“娘,您又下床了!大夫说您得多静养两日。”
关老夫人还是一顶软轿堵着门口,神态透着萎靡,不施脂粉的脸简直一下老了二十岁,比刚刚那陈嬷嬷的气色还差。
她没有精神地说:“你们当然希望我一直静养着,我夏尝不想松快地过日子,可你们这几个小的,哪一个让我省心了?先是筠儿被退亲,身价跌进泥里。然后是关墨,拉着一船兵器沉进太湖里,因为朝廷查军火查得严,连打捞尸首都不行。我就这么没了一儿一女,其他庶出的,也没一个成材的。”
宋知画柔声安慰她:“您还有关白和我,有三个孙子孙女呀,他们都是极孝顺听话的。您身上不好,就别多想从前的事了。”
“对啊,你们最听话,要是关墨几个也像你们这般听话,也不会白白丢掉性命了……”关老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轿子里睡着了,两颊凹陷发青。
宋知画试着唤了她两声,得不到回应,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缓缓走近轿子,大气也不敢喘,想伸出手指确认她的想法。这个有本领的强势女人,整个关家没人不敬她,不畏她,难道就这样……死了?
然而,老妇的眼皮掀动,又一次醒过来,眼神依然跟过去一样锐利。她盯着宋知画问:“刚才出去的,是夏暖燕的下人吧?你找她干什么?”
宋知画不敢隐瞒,也知道根本瞒不了精明的婆婆,忙赔着笑说:“是丫头告诉我,夏暖燕神神秘秘埋了一样东西,我心道,别是什么对关家不利的东西吧?这才买通那婆子,把东西挖出来看看,好跟夏暖燕当面对质。再不然,昨天房顶上偷听的人根本就是夏暖燕,她丢了一只绣鞋,怕另一只也落在我们手上,又不能随便乱扔,因此就埋起来。”
“哦。”关老夫人无表情地应着。
“本来要立即禀告娘的,”宋知画又道,“可夏暖燕狡猾,事情没查实之前,我也不敢打搅娘休息。关白昨天才说了我一顿,怪我无力为娘分忧。”
“哦。”
去挖东西的人很快回来了,双手捧上一个打开包袱,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精巧的梅朵绣花鞋,跟昨天房顶上落下的那只一模一样,尺寸也一样。这一下,连分析过夏暖燕有可疑的宋知画也愣住了,没想到真被自己说准了,昨日躲在房顶上,听走关家重大机密的人,真的就是夏暖燕!
她咽咽口水,忐忑地问:“娘,现在该怎么办?”
老夫人冷冷道:“还能怎么办,关家正面临最坏的情况,办法只剩下最后一种。”
陈嬷嬷回到院子里,心不在焉地洗了两个碗,旁边的人问:“水呢?郡主让你打的甜水?”
陈嬷嬷支吾着答不上来,揣一把怀里的银包,觉得这一趟关家真是来值了,挣到了她从未挣过的大笔银钱。恰在这时候,后面的小屋“吱呀”响了,镂花小窗开了一道缝,露出半张笑吟吟的雪颜,颜若秋华,令人不可逼视。这是她们年轻的主子,七爷的夫人。
换做平时也不觉得怎样,但这时候的陈嬷嬷很心虚,僵立着汇报说:“奴婢去得晚,甜水都冒干了,没接到。”
“这样么……”窗后方的女子似乎在叹息,又似乎在打哈欠,忽然道,“嬷嬷你的鞋弄脏了,瞧,全是泥巴,说起来都怪我支使的你。”
陈嬷嬷低头一瞧,自己蓝染布裙下盖着一双鞋底真的沾满了泥,大概是那天去林子里埋东西弄上的。只听七奶奶又说:“咱们出来得急,你也没带替换的鞋吧?刚好我在纳鞋底,多你一双不多,但不知你的脚长多少?”
“奴、奴婢脚长五寸二分。”陈嬷嬷受宠若惊地答道。
“呵。”
窗户一掩,后面的人迅速消失了。陈嬷嬷出一口气,开始考虑起退工的事来,有了这笔丰厚的银子,她可以五十岁就回乡间养老了。
第二日,窗台外真的摆着一双尺码五寸二的棕黄色布鞋,陈嬷嬷捡起来一试,又合脚,又透气,脚心处凉沁沁的,就一直穿着了。今日的天气酷暑难耐,不论走到哪里,头顶上白热的日头都跟着人一起走,直到太阳落山时才吹起了凉爽的风,地气也荫凉舒服了不少。
关家的客人们还剩下不到十人,这十位做客的夫人或小姐都得到一双镶嵌有蓝种夜明珠的绣鞋做礼物,听说大家都喜洋洋地试了新鞋,搭配上能露出小腿的双纱裙,准备赴今天晚上的品珠宴。
那一双夏暖燕特别要求的红软缎鞋也送来了,鞋尖儿的两丸夜明珠虽不大,看起来却像浮着白云的碧蓝天,有一道道云雾状的光晕。连两个完全不懂珍珠的嬷嬷看了也知道是宝贝,着实啧啧惊叹了一阵。
晚上很快就到了,还是在那座花园里,夜幕下的花树和花丛里挂着大大小小的宫灯,引来了低低飞舞的蛾虫。拿兑好的药油一喷,这些小虫就离远了。
关老夫人前日才遇刺,大家都以为她不能来了,可今夜见时,她老人家的身体看上去已经复原的样子,面色红润,非常健谈。所有人一入座,她就笑道:“大家有福了,今天穿着新鞋,品评珍珠还是寻常的事,难得的是把路谈大师请来了。他参与制作了其中三双鞋子,各位能猜出是哪三双的话,还有另一份特殊奖励相赠。时限直到夜宴结束为止。”
众女客闻言,哄然闹成一片,每个人都是一脸兴奋,喳喳议论起来。连夏暖燕都参与进这样的议论中。
“郡主,您听说过路谈大师吗?”邻座的郭家小姐问夏暖燕。
夏暖燕淡淡一笑道:“神话般的存在,女子哪有没听说过的。我小时候也想要一条路谈大师打亲手的珠络,来搭配我的新裙子,一想就想了好几年。”
事实上,她前世还确实拿到了不少,在宁王府里面,再名贵的名家绣品都跟珍珠宝石一样易得。不过那时候,有一个消息传闻说,路谈大师有个代工的人,市面上流传的大多数天价绣品都是由代工完成,大师本人的传世作品只有十几件。
连皇宫和王府里都没有的东西,却在关家见到了。他们真了不起,竟能请动路谈大师来做鞋面,看来传言不假,关老夫人和路谈大师是惺惺相惜的绣艺知己,互相佩服着对方。
听夏暖燕这样说,郭小姐一下子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谈话者,兴冲冲地握拳道:“路谈大师做的鞋!你看我脚上的这双像不像?我穿着极舒适合脚!”
夏暖燕细细端详了两眼,摇摇头说:“最后一针收针时,路谈大师会在布料反面绣个小米粒样精致的蔷薇花,因此他的绣品又名‘蔷薇朵’。你的鞋上几处收针都不是,应该是绣娘做的。”
郭小姐顿时大失所望,还有些将信将疑,问:“有这样的事吗?我从没听娘说过,她可是搜集了路谈大师的各种事迹呢。”
夏暖燕道:“我也是听人传的,毕竟从没见过真正的路谈绣品。”
旁边的人听了她们的对话,一传五,很快传开了,都脱下鞋子找收针处的小蔷薇花。不一会儿,真有人叫起来:“啊拉,我眼神不好,不过这个是不是一朵蔷薇?”别人一看还真是,再观鞋面上的绣品,果然处处精致,顿时,人人都用羡慕的眼神打量起这个柳小姐来。
“哇!我的也是,快看快看!”这次惊叫的人是罗家大少奶奶董氏。
众人不由相信了夏暖燕说的甄别方法,更加努力地在灯火下端详自己的鞋子面料,连鞋尖上那一对对千金难求的夜明珠都没人理会了。但她们找来找去,都没有再找到第三双以蔷薇收针的绣品,有人暗暗疑惑着,难道原本就只有两双,还是关家婆媳贪心,暗中扣下了一双?
“郡主,你怎么不脱鞋检查一下?”郭小姐突然看向夏暖燕的红绣鞋,“说不定你这双也是,上面的鹳鸟图看着颇有灵性。”
旁人检查的时候,夏暖燕连动都没动,这么一说,怀疑的焦点又落到了她身上。夏暖燕轻放茶盅,笑笑说:“大约不是我这双,听传闻说路谈大师对布料和花样的要求极高,有位王妃想请他绣嫁衣,他觉得红绸俗气而不肯做。我的鞋绣的是红色鹳鸟,鹳鸟是蔷薇的天敌,总会把蔷薇的花和种子吃个光,它们怎么可能出现在同一幅绣图里。”
听到这里,连宋知画都不免赞叹起来:“郡主好能耐,对路谈大师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尽管我见过大师本人两次,都不知道这些。郡主哪里听来的?”众人都跟她一样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