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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的火,在这个充满水的世界里,那样格格不入。
林汀瘫坐在火焰前面,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火中的身影在扭曲挣扎,痛苦的哀嚎如同一把把尖刀,戳在每个听到的人心上。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她本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才行呢?
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和着那痛苦的哀嚎,以及声声的忏悔……那是最无法忘怀的遗言,那是最无法改变的誓言,那是最难以相信的请求,那是最震撼人心的嘱托。这将是林汀永生永世的梦魇,纵然她的梦魇早已占据了她平静的夜。
鞋子,踩在沙滩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严峰完全顾不上脚下湿透的沙子究竟是怎样一点一点落在身后的。他只知道,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里,有一个生命,正在逝去。
“灭火!”严峰一声令下,地上的湿沙被扔进了火堆,那些舔舐着苍天的火苗,一点点被压制下去。很快,火焰深处的五个人露出了漆黑的面目。四个已经完全不能动了,皮肤表面也被大火烧得无法辨认。而最后一个,因为在火焰中挣扎哀嚎,全身皮肤已经焦黑,嗓子也已经全部灼伤,就连本该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浑浊暗淡,似乎随时都会彻底消失一样。
“快,医生!送医院!”严峰顾不得分辨伤者是谁,已经开始了指挥救援。
那个烧成焦黑的人,已经无法发出人类声音的嗓子眼,突然发出几个呵呵的喉音,听起来和恐怖电影中的僵尸非常类似。
林汀突然直起了身子,已经全无人色的眼睛,突然惨白得可怕。
那个人的手抓向林汀,口中依然发出呵呵的喉音,仿佛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一定要说一样。
林汀尖叫着抱住自己的头,紧闭双眼不敢去看,不敢去听,甚至不敢知道究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那人还是指着林汀,挣扎着不肯上担架。
严峰上前夹起瘫软在地的林汀:“他们呢?”他盯着地上已经烧成焦炭的四具尸体,脸色惨白地追问,“他们呢!去了哪?”
林汀依然在尖叫。那声音不比火堆中那人听着好多少。不,她们的叫声完全不同。一个是痛苦和绝望的嘶吼,一个是恐惧与求生的纠结。林汀真的好害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她恨的只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这里发生的一切,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队长!这里好像有脚印!”有警员报告,“好像是向后面过去了。”
“追!”严峰将林汀交给身边的警员,蹲下身仔细看地上的几具焦尸。他的心中不断地在说,不是他们,不是他们,但是没有用,那双颤抖的手,根本不受大脑控制,他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冷静的分析,这几句变成焦炭的尸体,和那几个孩子之间有什么区别!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从海滩上跑过来。一路跑,一路摔,好不凄惨。
“谁?”严峰回过头。跟在他身边的警察也立即回头看。
刚刚因为发现了脚印,大部分的警员都向树林方向追过去了,这边除了严峰,只有两三个技术人员和医护人员。如果来人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从武力值上说,只能考严峰一个。
“他们怎么了,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为什么?为什么!”男人在看到地上的焦尸时,有些崩溃。当他看到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人,更是陷入了彻底的歇斯底里:“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和说好的不一样。”
担架上的人看着男人疯狂的样子,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火焰中已经残缺不全的嘴唇,向上裂开,露出血肉模糊却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白色牙齿。那已经不能算是白色了,那画面无法描述,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你是谁?”严峰看出这人应该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但看他的样子却和林汀差不多。真不知道,这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惨烈的变故,为什么活下来的人,都陷入了崩溃,而死去的人却也用了这种惨烈的方式,让人无法辨认。
他们呢?
他们又在哪?
会不会?
严峰有些恐惧。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恐惧过。他曾经在生死之间失去了最好的兄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又会在生死之间失去一个重要的人。那孩子一直是横在严峰心里,无法拔掉的一根刺。二十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近乡情怯。严峰现在是越接近真相,心情就越忐忑。或许,他要的真相就在这四具焦尸里,或许,他永远都无法得到他的真相了。
“队长,有发现!”
远处传来警员们的喊声。严峰两步一回头,最终还是一咬牙,朝着树林的方向跑过去。
这是一片并不算茂密的植被,但是看得出来,是被人精心种植上去的。严峰对那些所谓的五行八卦并不算很懂,但是二十年前曾经有人总是在嘴里嘟嘟囔囔,他耳濡目染也是有那么一点常识的。
这片林子,是按照某个固定的顺序种植的,越是想要破解,就越是容易深陷。越是觉得向前走,就越是容易往后退。这岛上曾经住了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神奇的东西存在。他突然想起了洛天一,那个二十年前和家里决裂,然后突然消失的兄弟。自从他们发现了那个秘密,洛天一将所有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紧接着疏远了所有的兄弟,然后和爱人私奔,抛弃了凌珞瑜。这些事,在二十年前街知巷闻,大家都在说洛家出了一个背信弃义,贪财好色的接班人。人人都在说,那个背叛了洛家,最后还杀妻害子的洛天一,就是为了那个秘密。但是严峰知道,那些都是谣言。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洛天一隐居的岛?难道,这就是当年洛天一藏东西的地方?
“这样的重担,一个人背负就够了。我不需要天下人的理解,只要能护住这个秘密,比什么都重要。”
严峰的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他们这几个人,都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真的不能,为了什么小事就动摇改变。就算洛天一已经死了,他还是在履行当年的诺言。那他严峰呢?是不是也该履行诺言,把他找回来,就算是对得起当年那个背负一切的兄弟,就算是对得起那个牺牲了一切的人呢?
树林的尽头,是一片坟场。一个又一个土馒头在树林深处阴森森地排列着。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墓碑,连根木条都没有。没有纸钱,没有冥币,没有高举的灵幡,没有高然的长明灯。但是这里,让人觉得脖颈冒凉气,一种深深的恐惧从脚底直冲脑门。
严峰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他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更加从来不觉得坟场是什么恐怖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给严峰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即将从那些微微鼓出地面的小土包里爬出来,或者即将有什么也进入那些小鼓包里。
一个男人,瑟缩着蜷成一团,跪在那些连绵的土包前面,不断地磕着头。他的额头已经流血了,双手都是灰土,身上的衣服也被灰尘裹满。但是他毫不理会,磕头的样子让人看着都瘆得慌。
“什么情况?其他人呢?”严峰急切地开口问。
“没发现,”警员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人一直在这里磕头。我们拉了他好几次,他都死命地挣开,然后扑回来继续磕头。脑袋都磕破了也不肯停下来。队长,他不会是,被上身了吧。”
“胡说!”严峰的口气很坚决,心中却充满忐忑。鬼神这种东西,不相信的时候只是一个笑话,但是亲眼看到这种诡异的样子,是人都会有些怀疑。
“还有其他发现吗?”严峰害怕自己的胆怯会被其他人发现,立即转移话题。
警员立即汇报:“我们在山腰的一个小山神庙旁边,发现了一件西装外套。上面似乎是一些呕吐物,已经拿给技术科了。其他的,没有任何发现。”
“山神庙?”严峰脑中划过一些往事,似乎找到了线索。
“说是山神庙,其实不过是一尺多高的一个小石像,说它是山神,完全是因为它最多就能管这么大点儿地方。不是山神也是土地。”警员说着咧嘴傻笑。
“那既不是山神也不是土地。”严峰拍拍那个警员的肩膀,“把所有人都带上,我们把那几个小子揪出来。”
警员并不明白严峰究竟在说什么,但似乎是事情出现了什么本质上的转变。因为他看得出来,刚刚严峰有些闪烁的眼神坚定了下来。那个他们熟悉的,雷厉风行的严队长,回来了。
“不用去了。”一个声音从黑暗的另一边传来。
一群人从山腰走过来。他们手里的手电光在漆黑的天幕下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虽然离得不算远,严峰却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严峰感觉得到,这个声音里带出来的亲切和笃定。这个声音他很熟悉,这个音色他几乎天天能够听见,那两个臭小子,不让人省心,不听话的混世魔王,终于在这一刻让他安心了。
“你们两个混蛋混到哪去了!”严峰指着当先两人,开口就骂,“说走就走,经过我允许了吗?经过家里允许了吗?你们两个臭小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跟你们父母交代,怎么跟你们家里交代,我赔上这条老命也不够啊!”
最前面的人伸手抓住了严峰的手臂,一向冰冷的脸上带上了更冰冷的表情:“严叔,我有话问你。”
严峰剩下的一大堆话,都被这一句噎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严峰觉得自己的主动权突然消失了,而且是永远。
“洛天一,到底是谁?”
严峰盯着两个孩子,心中的纠结难以言表。“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严峰转移话题,“你俩也是,上桃源岛就上桃源岛,怎么又跑这来了!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我二叔,到底做过什么?”第二个问题,竟然同样犀利,“他为什么把我留在身边?”
严峰咽了咽口水,原本用来转移话题的那些问题,突然之间消失无踪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能抓捕明星。”
韩弈用前所未有的强势,高昂着头,直面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除了二叔和老师,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长辈,就是严叔。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严叔始终和二叔的关系不好,而且老师又不允许自己将老师的存在告诉严叔或者二叔。这中间究竟是为什么,究竟和那些藏在山洞中的秘密有没有关系!
这么多年来,韩弈一直想着躲起来,不让家里人看着生气。不断想着,做好自己,让家里人高兴。不断想着,变成更好的自己,在爷爷面前脱去天煞的恶名。但是他好像错了,他这样暗地里做的所有事,都只会永远的埋在时间的魔法中。他不站出来,一切就永远不会结束。
所以,他决定,昂起头,向着他想要的真相,昂首阔步的前进。
“你找到了什么?”严峰的声音很小,但是韩弈听得足够清晰。
“一切。”
严峰深吸一口气,看看韩弈,又看看明轩。
“那就忘记一切,做回你自己。”严峰压低声音,眼睛里的光亮却让人恐惧,“忘记一切,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他看着韩弈,也看着明轩,在两人脸上寻找着故人的影子。
不会错的,他们中一定有一个。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愿意无条件的支持他。
韩弈和明轩对视一眼。
“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陪你们回去。有些事,需要一个结局。”严峰将两人搂在怀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