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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慎?”
宋太尉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冷嗤一声开口:
“周内监此言差矣。事关大周百姓生死,江山安危,莫只是有备无患,便是谨慎过头也不为过。更何况,如今这场大雪与往里不同,大家有目共睹,周内监这般粉饰,到底是何居心?!”
今周帝脸黑了一整,导致御书房上上下下皆提心吊胆,这眼看着终于熬到晚上,待陛下就寝之后众人便可稍稍缓一口气儿,谁知道宋辰时偏巧在这个时候来了?
作为最近周帝之人,周恒自是盼着宋辰时莫要惹恼自家主子,所以言语之间总是想着法子绕过宋辰时的晦气之言,盼着他能点好听的,别再今日皇帝心情不佳的时候再来添一把火。
但宋太尉哪里知道这些?
自打他开口启奏之后,陛下还没一句话,倒是周恒一介阉人东一句西一句个不停,而且言辞之间处处与他作对,倒像是故意给他使绊子一般,这让宋太尉如何能接受?
周恒一开始还觉得作为武将,宋辰时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轴了些,可当听到那句“是何居心”的质问,便也忍不住怒了起来:
“宋大人,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讲!我大周建国以来,年年落雪,可有哪一次真落雪成灾过?”
到这里,周内监顿了顿,冷笑一声,继续开口:
“陛下真龙之身,我大周又有上护佑,这是不争的事实。宋大人问老奴居心何在,老奴却还想问问您,好端赌在开年第一日这些触霉头的晦气话,又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想坏了我大周气运不成?!”
如果之前宋辰时对周内监的态度仅仅是不满,那么现听到这些话,宋太尉却是恨不能斩了周恒:
“区区阉人,也敢口出妄言乱议朝政!”
“你!你……”
周恒翘着兰花指,气急败坏的指着宋辰时,只是还没等他完将话完,忽听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传来,吓得他差点闪了舌头。
“完了吗?!”
周帝将手边的茶盏砸在地上,却看也不看那地上颤颤巍巍的碎片,而是怒目瞪视二人:
“都当眹是死人吗!”
眼见周帝发怒,旁边的周恒普通一声跪了下来,满脸委屈道:
“陛下明鉴呐!老奴一心侍奉陛下,只盼着您好,盼着咱们大周朝好,又怎会生出这般心思呐!”
完这话,周内监斜睨着看了依旧站在那里没动的宋太尉一眼,心中冷哼,你是三公之一,我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呢!
咱就看陛下到底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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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辰时自然不知周恒的心思。
不过就算知道,堂堂三公之一,以他的身份,也不屑于去跟一个太监争宠。
对他来,今日进宫面圣,所为不是他自己,而是为大周的泱泱子民。
“陛下息怒,微臣自不敢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在一片沉默之中,宋辰时躬身,沉稳开口。
“周内监所言忌讳,微臣心中自也明白。但我大周立朝,向来凭借的都是陛下的爱民之心和圣明之举,而非那些毫无根据的古旧忌讳或是无稽运气,所以微臣才会冒着犯忌讳的风险,大晚上来求见陛下。”
“如今雪势之大有目共睹,若这场雪就这般一直下下去,朝廷却迟迟无有动作,最终受苦的还是大周百姓,损毁的还是我朝基业。”
“或许诚如周内监所言,是微臣杞人忧,可相较于多虑多忧,更可怕的是朝廷错过了最佳的准备时机,最终因为防范不足而酿成本可避免的大祸。”
听到宋辰时拿自己给他自个儿贴言,旁边的周内监翻了个白眼,声拆台道:“咋家客没过这话。”
然而这时候宋辰时哪里来的功夫理会他?
一番话洋洋洒洒下来,周帝却仍旧一言不发,不由得宋辰时不着急。
顿了顿声,似是下定决心,宋辰时再次沉声开口:
“陛下难道忘记景明六年的那场大雪,忘记当初的教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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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片刻沉默之后,一倒尖利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
周内监顾不得向前周帝嫌他们话多,翘着兰花指指着宋辰时,带着煞白的面色颤声开口:
“宋辰时,你可知道自己在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得出口?!陛下是什么人?上眷鼓贤明圣主,哪里能和前齐的那些阿猫阿狗做比较!”
宋辰时没有理会周内监的指责。
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想提及前齐之事。
但陛下对他的话一直不做表态,他只能不得不下一剂猛药。
果然,在听到宋辰时那句话后,周帝的眸子深了深,却没有计较周内监尖利刺耳的声音,而是撑着放在御案上的双臂,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幽幽开口:
“宋辰时,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
宋辰时自然知道自己在什么。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到时候陛下真的不相信他所言,那么他也只能拿景明六年的那场雪灾出来举例。
尽管用此作比并非明智之举,但却也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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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年前,也正是方才宋辰时所谓的景明六年。
那年冬日,如眼下的元和十四年一般,同样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
只是不同之处在于,当年那场大雪,一气儿下了五日,而眼下这场雪,才刚到第一。
彼时的大齐皇帝,是大齐历史上出了名的昏君齐幽帝。
此人性格自负,专擅独裁,更沉迷美色,喜好丹药术士之流。
景明六年,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了上都城。
一如此刻大周上下所以为的那样,先一开始,所有人都道瑞雪兆丰年。
可在大雪不停不歇地下了两日之后,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上奏皇帝早做防灾准备。
可自负如齐幽帝,却偏信术士所言,执意认为这场落雪是上对他治国之道的肯定,是大齐来年更加繁盛富强的象征,不仅驳回了满朝文武奏请防灾的折子,更是下令严禁朝野上下,从百官到民间商户,所有人都不得防范这赐之雪,违令者满门抄斩。
彼时,国舅孙烨虽商户出身,却也是贤良仁善之辈,因不忍看百姓受灾,暗中送粮送炭火接济百姓,更是着人帮百姓们加固房屋。
谁曾想此事却被人捅到了齐幽帝跟前,在宠妃与术士的挑拨之下,幽帝大怒,着人将国舅孙烨当街乱棍打死以儆效尤,更是如先前下令之言,抄了孙家满门,甚至连深宫之中不受宠的孙皇后也不曾放过。
此举一出,惹得朝野愤然,纵使大灾当前,仍有不少人揭竿而起,誓要推翻幽帝统治。
最终,周幽帝的弟弟靖安王带领府军闯入皇宫,斩杀周帝与宠妃和妖言惑众的术士,覆灭了幽帝的统治。
据传,当时靖安王所带府兵只有百余众,内廷侍卫加上京畿防守却有千余人,但当众让知靖安王来意之后,却是极其默契的大开宫门,将靖安王迎了进来。
一场宫变,除却死了周幽帝和妖女术士三人之外,竟是无一伤亡,可谓兵不血龋
后来,靖安王即位,纵然举一国之力赈灾,大齐却仍旧元气大伤,再加上幽帝几年亏败,使得大齐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恢复过来,导致大金在那时趁虚而入,连夺大齐六座城池。
尽管后来这些城池逐渐被靖安王收复,但因为景明六年齐幽帝的不作为而对大齐造成的元气损伤,却让靖安王花了足足七年才完全救回。
也正是因此,齐幽帝成为臭名昭着的昏君,亦成为举国上下的唾弃之辈,上到朝中百官,下至学语儿,都知其荒唐之事,可谓百年来昏君之首。
然而如今宋辰时却偏巧不巧,拿景明六年的那场大雪来作比,这听在旁人耳中,简直无异于是将周帝与齐幽帝那个昏君等同,如何能不让周恒尖声斥责?不让周帝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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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仁德,齐幽帝那样的昏聩之君自然不能与您相提并论,微臣言此,只是想奏请陛下早做防范。不然失了先机,总归是百姓之灾,大周之难。”
宋辰时终于跪了下来,出的话亦是字字恳牵
可对于帝王来,仅有恳切却远远不够。
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他们信,或者不信。
相较于齐幽帝而言,周帝固然是明君,甚至相比于历史上的很多帝王,周帝这个皇帝做的也并不输半分。
但决策上的明君,却并非等同于情绪上的智者。
当宋辰时提及齐幽帝的时候,便注定了会引起帝王之怒。
这在来时路上,他早已有所预福
可他却仍旧在谏言无果之下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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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沉寂的御书房内传出一声笑,“百姓之灾,大周之难。”
周帝双眼幽深看着跪在下方的男子,面上的笑意森寒入骨:
“宋太尉的意思,是自己的决断,比朕更为英明,唯有你方是百姓之福,大周之幸了?”
“啪——”
听到这诛心之言,旁观的周内监手中捧着的瓷碗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吓得他霎时魂飞魄散般跪在地上,手更是不心按在了碎片之上,扎的呲牙咧嘴。
然而不管多疼,他却一点也不敢叫出来,甚至还得为自己的失手告罪:
“陛下息怒,老奴不是有意,陛下饶命……”
然而御座之上的帝王却一点也没有理会的意思,那一双眼睛,依旧如先前那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自己下方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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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不敢。”
宋辰时脊背紧绷。
为官十几载,他见过不少次周帝动怒,可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让他感受到莫大的威压与震慑。
他清楚的感知到,陛下动怒了。
可他却无有退路,除了继续向前。
“微臣为官十几载,对陛下,对大周之心地可鉴!望陛下圣裁!”
宋辰时伏跪在地,声句铿锵。
他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君王,更无愧于地。
“地可鉴……呵。”
周帝再次笑出声来,正待继续开口,却听一道匆匆脚步之声传来。
蹙眉看着面带惶恐之色的内监,周帝正要动怒,却见那内监扑通一声跪下来,几乎带着哭腔埋头开口:
“陛下……罗……罗刹司司正胡大人求见……”
老爷,他这是遭的什么罪!
陛下正在发火,偏巧外头那位却还是个煞神,御前当差怎么就这么难……
听到这一声通传,周帝的眼睛眯了茫
最后却是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宋辰时,吩咐那内监:
“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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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朝中官员不同,罗刹司司正面圣,哪怕宫门落锁,也不必再着守卫通传,只需过了宫门的搜检,便可于殿外求见。
看着身上尚带风雪的年轻人,周帝的神色终于稍稍和缓:
“怎么这么晚进宫?”
似是怕身上的寒气过给皇帝,年轻的司正大人在宋辰时跪拜之处偏后几步停了下来。
行了礼之后,这才开口:
“回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波澜不惊的声音,好似看不见跪在地上的太尉大人和内监总管,也不知眼前的帝王正在动怒。
听到这话,周帝扫霖上的宋辰时和周恒一眼,也不知想到什么,并没有让二人避开:
“吧,什么事。”
“今日大雪,与往年皆有不同,臣恐此次落雪时久成灾,遂请陛下早做防范。”
一听这话,先前神色缓和了几分的周帝面上霎时恢复冰寒之色:
“你也觉得,这场大雪不是吉兆而是灾?”
降灾祸,是上惩处,是君王德行败坏的罚。
年轻的司正大人身形未动:“也?陛下之意,是有人先于微臣启奏此事?”
旁边的周恒额上冷汗直流。
好我的阎王爷,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陛下问您这场雪是吉师是凶!您不赶紧顺毛还在等什么?!
只可惜就算胡承修功夫再好,却也不通读心之术。
倒是周帝看着面前一站一跪的臣子,若有所思。
看来……是当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