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利欲熏心

韩雨虽然是第一次走江湖，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奇怪，同门之间应该亲如手足，怎能对面不识？很快门里传来人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埋怨：“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听风就是雨，也不问问真假。”守门老者诺诺连声。穆云平心里有些不自在，却不好表露出来。一名中年人出现在门口，身材颀长，面容白皙，衣冠精美，大袖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站到门口昂首询问：“楚师叔的门人何在？”穆云平上前抱拳：“就是在下。”中年人打量之下点头：“你修习的果然是昆仑内功，令师真的是楚师叔？”穆云平点头：“家师确实姓楚。”中年人颜色稍和：“楚师叔名头太响，经常有人打着旗号招摇撞骗，有得罪之处不要见怪。”穆云平点头：“岂敢。”中年人接着盘问：“楚师叔剑术独步江湖尽人皆知，本门剑法也被各路同道熟识，先后已经有十几个江湖骗子利用三脚猫的昆仑剑法来这里蒙吃蒙喝，剑法我就不问了。除了剑法之外楚师叔还有一门绝技，你能否答上来？”穆云平心里很不自在，因为同门的关系不好闹僵，当下回答：“家师武功变化多端，哪一项都可称绝技，平日里展示最多的当为擒鹤手。”话音未落中年人的态度骤然改变，满面堆笑，握住穆云平双手：“原来真的是师弟到了，世风日下，骗子太多，师弟不要见怪。”穆云平当然不好说什么。中年人马上自报家门：“我姓周，名鹤成，师弟怎么称呼？”穆云平当即报名，周鹤成表现得十分亲热：“原来是穆师弟，不瞒你说，楚师叔仙踪不定，快十年了没有一点音讯，大家都很挂念，你来了就好了。”穆云平随即介绍两位异姓兄弟，周鹤成一一见礼，亲亲热热向里让，好似一家人。

韩雨初入江湖，没有几个人知道，燕鸿飞却有些名气，周鹤成显然听说过，首先引领穆云平拜见掌门，让其他同门招待燕鸿飞和韩雨。穆云平发觉，这里的房舍十分齐整，陈设也很讲究，看来花了不少钱。庭院十分宽敞，住的人却不多，里外加起来也就二十余个。来到客厅，这里的摆设就更讲究了，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穆云平心里奇怪，武林门派讲究这些做什么？周鹤成让穆云平等在客厅，自己进内禀报。很快后堂转出一人，金冠鹤氅，玉面微须，气宇不凡，二目炯炯放光，显见得内功深厚。周鹤成介绍，这就是昆仑派掌门马腾云。穆云平是晚辈，大礼参拜。马腾云十分热情：“一家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穆云平谦让之后落座，马腾云颇为感慨：“上次与楚师弟会面已经是十年前了，音信全无，总算有个知情的来了。你师父一向可好？”穆云平据实回答：“师父身康体健，不时与同道悠游名山大川。”马腾云点头：“这就好。”接着询问拜师学艺的经过，事无巨细都要问清楚，穆云平一一回答，隐隐感觉到马腾云这么问不完全出自关心。得知穆云平与燕鸿飞，韩雨结拜为异姓兄弟，马腾云埋怨起来：“云平，昆仑派是响当当的名门，你师父更是顶尖剑侠，你交友怎能如此草率？”穆云平解释：“鸿飞为人豪放，武功精湛，算得上当世豪杰。韩雨一片质朴，赤诚待人，十分难得。”马腾云摇头：“燕鸿飞是出了名的混混，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就会仗着相马的本事捞钱。韩雨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山野匹夫，你跟这样人结拜岂不玷污了你师父清名？”穆云平提到韩雨赠送青霜宝剑和烈焰刀，马腾云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这个人竟然如此慷慨，难得，难得。”穆云平已经看出，掌门人很看重利益得失，不大像武林名门的门长。

没进门时燕鸿飞已经浑身不自在，进来以后也不痛快，昆仑派名气着实不小，待人接物却如此势利。看身边没人就向韩雨抱怨：“三弟，那周鹤成前倨后恭，根本不像武林中人，倒像是富商巨贾在做买卖。”韩雨连忙拦装头：“二哥慎言，冲大哥金面，受些委屈也无妨。”燕鸿飞犹自不平：“要不是给大哥面子，我早就走了。”韩雨索性改变话题：“前些时二哥讲过那一代剑侠楚江寒济困扶危，惩奸除恶的事迹。江湖中能人不少，名门高手都在行侠仗义，为何楚大侠声望最高，名头最响？”燕鸿飞摇头：“这个问题很难说得清，楚大侠出道的时候武功剑术并不出奇，好几次与强手争锋陷入险境，性命只在顷刻间，却屡屡化险为夷，反败为胜，这里面的原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只能算是天意。经过几年历练，楚大侠博采众长，剑术突飞猛进，即便如此也未能达到顶尖的地步。不过因其行事光明磊落，各路高手倾心结纳，纷纷拿出本身的武功精华，直到如今也没人明白原因。”韩雨缓缓点头，各大门派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经验，套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在实践中积累经验才能活学活用。楚江寒能让一干高手拿出最宝贵的财富，必然有过人之处。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得到各路高手的协助，剑术终于登上巅峰，成就了一代剑侠的盛名。燕鸿飞对楚江寒十分敬佩，一提起来就滔滔不绝：“江湖中流传的楚大侠事迹多半是些小事，后来的大事就不很详细了，楚大侠销声匿迹以后参与其事的高手纷纷失去了踪迹，详细情形就无从得知了。”韩雨憧憬着自己的将来，或许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成为万人景仰的侠客，那种辉煌远胜金榜题名。

昆仑掌门对穆云平异乎寻常的热情，穆云平心里很明白，这种态度不是冲自己，而是冲师父楚江寒。从各种迹象来看马腾云很看重得失，善待自己一定另有所图，因此交谈之时处处加了小心。马腾云直截了当：“云平，既然你师父没交代你什么事，你就在这里住下来，认识一下同门，将来也好有个照应。”穆云平点头答应。马腾云让周鹤成安排住处，穆云平的卧室与一干同门在一起，燕鸿飞和韩雨住在客房。安顿下来之后韩雨以为有机会了解昆仑派的剑术武功，没想到内外之间界线分明，昆仑派门人对穆云平十分重视，对燕鸿飞和韩雨则抱着一种排斥的态度。燕鸿飞自然很不耐烦，不时拉着韩雨到外面散心。考察过穆云平的剑术以后马腾云愈加亲热，露出口风，自己有意退位让贤，让穆云平接任昆仑派掌门。穆云平从未奢望取得师父那样的辉煌，那种清淡的日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昆仑掌门在江湖中地位崇高，如果坐上这个位置就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当然，马腾云不会轻易传位，一定有其他的条件。果不其然，周鹤成透露，马腾云早就有话，只有女儿马瑶红看中的人才有机会做掌门，也就是说掌门之位是马腾云留给自己女婿的。穆云平做出了决定，这个位置对自己至关重要，付出一些代价完全值得。从同门口中了解到，马腾云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幼年就被送到一个神秘所在习武，除了马腾云自己没有人知道详情。马瑶红被送到峨嵋派投师学艺，每年清明，除夕回家两次。这位瑶红小姐颇为俊秀，善使短剑，轻功尤其出众。不过性情高傲，每次回来只与父亲盘桓，对其他人十分冷淡。上次回家时提到，峨嵋派已经准许她出师闯荡江湖，马腾云特意置办了一所宅院给女儿居住，很快这位大小姐就要回来了。

燕鸿飞好动不好静，既然昆仑派的人秘技自珍，自己偏偏反其道行之，与韩雨高谈阔论，交流武学心得，经常在院中切磋。马腾云本来看不起这两个外人，得知此事以后特意观察一番，很快确定，燕鸿飞刀法一流，完全称得上当今高手。而韩雨施展的武功颇有来历，这个年轻人聪敏好学，只要有机会一定可以崭露头角。这倒不能不防，自己要大力扶植穆云平，不能让其他人抢走风头。马瑶红接到父亲的书信，得知楚江寒的门人出现，马上打点行装准备回家。自己花容月貌，文武全才，算得上一等一的人才，不可能匹配凡夫。楚江寒乃是公认的第一剑侠，他的门人一定错不了。纵马疾行，很快进入南阳城。昆仑派上下对这位大小姐十分尊重，马瑶红却未将父亲的门人放在眼里，最多是点头，再没有一句话问候。进门之后就听到燕鸿飞爽朗的笑声，马瑶红一皱眉：“什么人如此放肆？”同门连忙解释，是两位客人。马瑶红颇为不耐，昆仑派乃是武林正宗，如此喧闹成何体统？得知来人身份以后勉强容忍，直接来见父亲。马腾云立刻让人请穆云平出来与女儿会面，这一层意思谁都明白，用不着遮遮掩掩。马瑶红出身名门，学得上乘武功，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傲气。再加上花容月貌，颇显英姿飒爽。穆云平眉目端正，神清气朗，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会面之下彼此都有几分好感。马腾云先将自己的女儿夸得天花乱坠，又盛赞穆云平的剑术武功，马瑶红不肯相信，当即要求比试，穆云平欣然应允。峨嵋派都是女子，多半用短剑，马瑶红也不例外。交手之下穆云平明显技高一筹，马瑶红心中暗喜，这个青年果然厉害，剑术恐怕还在父亲之上。

马腾云十分开心，一切都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马瑶红对燕鸿飞十分反感，这个人话语粗俗，没有教养，如果不是冲穆云平的面子早就轰出去了。无意中看到韩雨的兵器，这一对短剑乃是不可多得之利器，比自己的兵器强多了。当即向父亲提出，希望得到韩雨的短剑。武林中人一向将随身兵器视为第二生命，马腾云知道韩雨不可能出让，百般劝解。马瑶红未能如愿，连韩雨一起恨上了。穆云平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位瑶红小姐人才出众，武艺精熟，为了昆仑掌门的位置作出一些牺牲都值，何况如此佳人？马腾云抓紧布置，女儿成亲后就将掌门之位让出来。点苍派掌门贺昆山与马腾云颇有交情，算得上生死弟兄，如此大事当然要帮衬，出钱出力不在话下。马瑶红向父亲提出，成亲之前一定要将燕鸿飞和韩雨撵走。马腾云也看这两人不顺眼，就与穆云平商议。穆云平颇感为难，对结义兄弟怎能如此绝情？燕鸿飞还好说一点，韩雨赠送的青霜宝剑对自己至关重要，怎能过河拆桥？马腾云陈明利害，燕鸿飞眠花宿柳，行止不端，身为掌门人与这样人称兄道弟难免被人说长道短。至于韩雨，这个人的剑术和身法都是极高明的武功，一旦融会贯通必然是当代高手。韩雨聪敏好学，极肯吃苦，照此发展下去很可能超越穆云平，对昆仑掌门的名望颇有影响。经过一番权衡穆云平下定了决心，用委婉的方式让两兄弟离开。来到这里以后三兄弟会面的机会少多了，昆仑派门人都是排斥的态度，穆云平又把心思用在了掌门位置上，内外不通。穆云平想好了说辞，在城里最大的酒楼摆下盛宴，与两位兄弟详谈。成亲和做掌门的事两兄弟一无所知，没有谁向他们透露过只言片语。三兄弟有日子没在一起开心饮酒了，燕鸿飞和韩雨都没有猜出穆云平的真正用意，欣然赴约，根本想不到这次酒宴竟然是一道逐客令，三兄弟即将分手。

酒宴之上穆云平首先致歉，自己忙于门户中事，冷落了两兄弟。燕鸿飞口快心直，既然结拜为兄弟就要互相谅解，韩雨更是没有任何怨言，三兄弟把酒言欢，谈笑风生。酒过三巡，穆云平提出，自己已经正式成为昆仑派的一份子，要在南阳落脚。燕鸿飞自然不肯留下来，韩雨早就看出昆仑门人的态度，也不想留下，穆云平虚言挽留几句，也就顺水推舟了。燕鸿飞没想到这一桌酒席竟然是饯行酒，心里难免不痛快。韩雨百般劝解，大哥加入昆仑派是大好事，只要情义在心，用不着形影不离。燕鸿飞决定与韩雨结伴游历江湖，一年后再来相聚。穆云平满口应允，表明态度，不是不想与两兄弟在一起，实在是身不由己，自己的武功出自昆仑，总要为昆仑派出一份力。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燕鸿飞也不好说什么。本来是开心的聚会，因为即将分别，气氛压抑起来，燕鸿飞心中烦躁，起身道：“大哥，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虚礼，长亭饯行就免了，我们这就离开南阳。”穆云平摇头：“今日一别，一年后才能见面，理当十里相送。”燕鸿飞心绪不好，一口回绝：“不必了，一年后中秋，还是这个地方，我们兄弟再来。”叫上韩雨起身离开。穆云平送出门外，看着兄弟两个离去，心里不是滋味，一路行来都是不分彼此，如今忽然产生了隔阂。想到即将面临的大喜事，所有不快一扫而空，成亲还在其次，成为昆仑派掌门非同小可，坐上这个位置就拥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马腾云父女得知此事十分满意，认真准备亲事以及接下来的让位典礼。掌门交替乃是武林大事，需要请各派前来观礼作见证。新任掌门要与各派门长建立联系，还要展示武功，确定名号之后通传武林。马腾云颇有一些积蓄，拿出了不少金银。穆云平心里奇怪，门中弟子都没什么收入，大笔的财富从何而来？马腾云的解释很简单，都是铲除惯盗强人时所得。穆云平并不认可这个解释，不过却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大笔的财富不可能维持昆仑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