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沉船

货轮庞大的身影在夜间海面上浮动。一支锈迹斑斑的钢架吊索从船舷边垂入大海。

“行了，下水吧！”身穿灰黑色制服的水手高声道。

立时，几条黑色潜水着装的身影跃下船边，接连落入海中。

“剩下的，就等那些家伙将钢索引导到沉船地点，然后分解那玩意儿的一部分……”坐在钢架操作室里的水手这时打了个哈欠道。他起身朝屋外步去。

哐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传过。“是谁？”水手猛地掏出腰间的防身手枪，枪指发声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去。

此刻，两个身影摸入了操作室。

“水温，正常--------”房内的无线电这时响着，“谢天谢地，那东西封闭得很好。如果里面的玩意儿泄漏的话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人声中伴随着吸氧的呼声和气泡翻涌的响动。

“是那些潜水员的声音，”枪手泽波扶了扶帽子道，“他们正跳水下芭蕾呢。”

“他们一次只是运上来一部分。我想，要弄清那个货物到底是什么，只能亲自下去看一看了。”芬妮卡马洛夫梳着头发道。

“你是想……”

“没错，跟上他们——”芬妮从一旁的桌柜翻出深黑色的潜水服，开始往自己身上套。当那一双穿着丝薄白袜的嫩足从皮质的童鞋里褪出，泽波感到这个房间已经待不下去了，便压低帽檐步出操作室。

此时人的话声从另一边的甲板传来。“哪只咸鱼在这儿乱扔喝空的酒瓶，真见鬼９以为是两个入侵者呢……”黑制服的水手正用扫帚清理散落甲板的玻璃破片。

泽波笑了笑，靠在操作室门边静静地看护。屋内依稀地传来换衣的声音。

片刻，一个纤长秀丽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芬妮年幼的娇躯此时在潜水服的紧绷下竟也显出几分朝气。“准备好了？”泽波淡淡道。

“是的，你也来吗？”芬妮试了下吸氧瓶道。

“总得有人在上面接应你。我倒是想下水，也许水里还安全些。”泽波抱胸道。

“呵，那可不一定。”芬妮信步踱到船舷边道。她一个后仰从船边翻身而下，落入暗流翻涌的大海。

“说老实话……我不会游泳。”泽波对着空气道。

一扎进寒冰刺骨的海水，芬妮熟练地划动手脚往下钻游。黑不见底的下方，划过几条银亮的海鱼。

“方位，船下方水深200米处，已发现残骸-------”潜水服内的呼机此刻响起了人声，“正在引导吊索中，操作员快点就绪。”

“已就绪。”芬妮听到泽波从呼机里应声道。她松了口气。

船上，泽波摆弄着操作台上的各色按钮。他试着将无线电单独调到芬妮的呼机。“乖乖，水深200米，你确定你那小身板儿能撑得过去？”泽波担心道。

“Piece-of-cake，”芬妮叼着氧气瓶的输管道，“我可是游泳能手。”

潜下忽明忽暗的深水区，阴暗中泛着明丽的珊瑚礁便呈现眼前。游弋的各色海鱼穿礁而行，在一片阴郁的深蓝中。

随着潜下更深的水底，芬妮感到视线反而变得明亮起来。星星点点的自然之光在湛蓝中弥散开，那是海中鱼儿的磷光泛着光泽，俨然一片五颜六色。“真美——”芬妮在潜水面罩中叹道，“对于人类却是水的墓穴。如果不戴潜水装备，几分钟内就会失去呼吸。”

就在此刻，她看到了——一个被暗绿水草覆盖全身的灰黑色巨物，随波飘荡的草丛间显现出钢铁的斑斑锈迹。这确是一个庞然的水下墓穴。

“这便是上一艘负责运货的倒霉货船么。”芬妮倒吸一口气道。一个昏暗的船体断裂口就横陈在她下方。

她看见，几条黑色潜水着装的人影依稀可辨，如好奇的黑鱼般围绕在一支垂下水底的巨大吊索。吊索末端的钢铁巨钩缓缓放入那船体的断裂口。

“向左，向左。停，再往右点——”芬妮听到自己的呼机又传出话声，“行了，下面的人快点将货物分解吧……喂？听到请回话！”

“鲍勃罗，下去察看！”紧张的气氛在这些潜水员中弥漫开了。一个人犹豫地潜下船体断裂口，打开水下照明棒。

就在此刻，一条黑色的臂膀夹杂在血雾中飘出——一个灰黑色的庞然大物从断裂口猛然现出，手执照明棒的潜水员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惊叫：“鲨鱼！”他被一股猛力拖住了，四肢狠命地划动。

其他潜水员此时掏出事先准备的渔枪，对准这突如其来的威胁。黑背白腹的巨鲨猛张着血盆大口扑咬而来，三角状的尖牙勾住了那名拿照明棒的潜水员的衣裳。“鲍勃罗！挺住，老伙计——”有人用渔枪猛射了一枪，但是老式的枪刺直接从鲭鲨那铠甲般的硬皮上弹飞出去。一条钢鞭般的鱼尾扫过，两名潜水员被打出几丈远，鲨鱼的皮上倒刺直接撕裂了他们的皮肉，猩红的血雾在水中四散喷涌。

遇血便失去理智的鲨鱼如疯魔般地袭击着人们，直到一支亮晶晶的针状物扎在它的尖吻上。它猛地转向那个胆敢反抗它的猎物——一个小女孩。“啊，那是……”趁着空当避到一边的潜水员们惊异道。

“你们快点回船上去。一定是沉船中的某样东西吸引了这个大家伙，它会对像你们这样的活物很感兴趣的——”芬妮从潜水服的呼机镇定地对他们道，直到鲭鲨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游来，她忙一个闪身躲入珊瑚礁后。轰——破裂的珊瑚伴随着猛烈的撞击冲飞而起。鲭鲨张开血盆巨口向她咬来。这时芬妮才发现，那个拿照明棒的潜水员仍被勾在鲨鱼牙上被拖行。此时此刻，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照明棒往鱼眼上猛砸。

说时迟那时快，芬妮一个钻游冲到下方的礁石，鲭鲨的白色巨腹就从她头顶拂过。她用镇静渔枪射了一枪在鱼腹，便抓紧朝沉船方向游去。“快游，快游啊——”她一头扑进沉没货轮的舱门。

后方，发狂的鲭鲨猛冲到门前，狰狞的鱼头卡在狭小的舱门狠命攒动。“来，抓住我——抓住我的手！”芬妮朝被拖在鱼嘴间的潜水员伸出手。

潜水员的后衣领在这一刻被撕裂开来，鲨鱼猛一甩头，被卡住的可怖鱼头退回门外不见了。“看来，那些针剂弹的剂量还不足以放倒大的目标——”芬妮松口气道。

“你救了我，孩子，感谢你……”潜水员惊魂未定道。

“我是来参观你们的沉船，你能带路吗？”芬妮不紧不慢道。

这时她将呼机单独调到了货轮上的无线电。“泽波，你在吗？我遇到一点麻烦，但我想我可以……喂？”她轻声道。呼机中隐约传来人声和打斗声。

“该死——”枪手泽波在货轮的操作室里扶了扶帽子。一个人高马大的水手正俨然立在他跟前。

一记猛然间的挥拳，泽波闪身让过。此时水手魁梧的身躯直接猛压过来，泽波用膝盖猛顶了对方的腹部，然后趁空当绕到敌侧，狠狠地出拳。但壮实的水手直接反应过来，用强力的手臂格挡，一只手冷不丁抓向泽波，发狠地将他揽进粗壮的臂膀，打算勒死他。困境让泽波的余力也上来了，一肘击打向水手下身，他迅速地挣脱并反身一拳，将水手砸得连退几步。泽波趁机朝自己掉落的手枪跑去。

哐当——一个当空飞来的扳手砸在泽波的肩头，他立时扑倒在地。那名水手猛地上前朝他抬脚踩下，泽波就地翻滚险些被踩，顺势摸起掉地的扳手掷向对方。早有准备的水手闪身避过，但泽波抓住空当摸起了自己掉落的*。“砰通！”一声子弹穿过消音枪口的轻响，水手像座倒塌的肉山瘫软下去。

起身来到操作台，泽波气喘吁吁拿起无线电。“是我，小家伙。在水下玩得开心吗——”他叹道。

“是啊，我刚才还在玩人鲨共舞呢。”传来芬妮不绝如线的话音道。

“哇哦，当真？”

“这说来话长。你看，我只是小小地发挥了一下想象力。”芬妮不紧不慢道，“说正经的，我到沉船地点了。我想我很快就会见到那个货物了。”她在暗流四溢的沉船舱道里游弋。

黑暗中，破裂的衣物和骨质碎片遍布整个船舱。“上一艘负责运货的大型船的船员。”芬妮面不改色道，“他们受伤落水后的血味使嗅觉敏锐的鲨鱼从大老远跑来作他们的’收尸袋’。”

“像这样不为人知地消失在大海、永久虚无，”一旁负责带路的潜水员漠然道，“如果整个计划继续进行下去，也许我和其他伙伴都会是这个下场。”

“不会再继续了。到目前为止，你们有很大的希望活下去，如果你们肯配合我的话。”芬妮眼前一亮道。她看见，覆没的船舱甬道尽头一抹绿色光雾在涌动。

“唔——”芬妮不由得惊异道。一个绿光四溢的塔状机械横陈于废墟中，光亮从上面三个全封闭式透明容器中发出。容器的内部，一种墨绿色的矿石不断地分裂、破碎，并逐渐化为从未见过的浓稠绿液。芬妮听见，容器中依稀发出活物般的喘息声响。

“果然是一种未知的科技产物么……”她被这闻所未闻的奇景所吸引。

“那儿，我们将这东西分解了一半出来。”一旁潜水员将手直指下方的废墟堆道。那庞大机械的一半就倒在成堆的船体碎片中，是个盛满未知的橘红液体的桶状透明容器。容器的一侧有焊枪切割的划痕。

“这东西大概有多重？”芬妮发问道。

“两个装满的大型集装箱吧，差不多，”潜水员答道，“而这一整个机械，如你所见，上一群想装它上船的人已经交待在这儿了。”

“它是用来做什么的？”芬妮继续道。

“不知道。确切地说这个世界上应该没几个人知道，除了承包这次行动的那些人。”潜水员缓然道，“他们安排我们来秘密地进行打捞，而我们对内情一无所知。这个与世隔绝的东西，是完全的未知产物。”

话音落定，芬妮不觉用疑虑的神情审视着面前的机械。

就在此时此刻，一支垂落水中的钢铁吊索悬在机械的塔状顶部，缓慢下降。“啊，是泽波——”芬妮回过神道。

“我们得引导那个东西！”潜水员在一旁道。

芬妮不动声色地接起了潜水服内的呼机。“喂，泽波！你在那儿吗？”她正色道。

“是的，无线电里有人跟我报告了海里的情况，看起来他们正玩’人鲨共舞’呢——”泽波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是其他的潜水员！他们有危险了——”芬妮吃了一惊道，“泽波，你注意听，那个要打捞的东西就在你的吊索下方偏左六米，你现在打捞它，不要被货轮上的人发觉你。这可是关键的一步！”

“你打算怎么做？”泽波问道。

“我要去救那些潜水员——”芬妮此时撇下呼机朝上方的船舱断裂口游去。

她和潜水员来到船外，俨然便看见水中没命扑游着的潜水员们。他们的后面，狰狞的庞然巨鲨如疯魔般地扑咬追击。

砰通——芬妮手中的镇静渔枪先发一枪。尖锐的针剂式麻醉弹刺入遍布硬棘的鲨鱼皮，水中泛开鲨鱼疯狂挣动时掀起的气浪。

一条灰黑色的巨大鱼尾扫过，如钢鞭一般，潜水面罩和吸氧管被从芬妮脸上击飞出几丈远。“唔——”芬妮猛一捂住自己的口鼻，强烈的水压让她的视线一阵模糊。

远处，几个黑色潜水着装的身影朝上方的海面拂去。在这一刻，芬妮的眼前出现了深水麻痹后的幻象——一个头戴大毡帽、身穿深色皮衣的身影向她靠近。“父亲？”她俨然看见了已故的父亲卡马洛夫中士的面孔。

过去的训练告诉她，在超负荷深潜的水压会使人处于氮麻痹状态，也就是深水麻木症。这种境况会让潜水员神志不清，但却异常地愉悦、能像个瘾君子一样把深黯的海底视作仙境，没有人会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何在。

她竭力克制自己，但父亲卡马洛夫的脸已然贴到了跟前。“我一直在注视你，我的孩子。在无尽的虚无当中……”卡马洛夫严肃道。

“父亲！谢天谢地——”芬妮喜极而泣道。泪珠在一片海水的湛蓝中涌落。

“小心！”卡马洛夫的手在此刻拉住芬妮，坚决而有力，将她抱入一片明丽的珊瑚礁中。尖牙显露的巨鲨就从上方掠过，有如死神一般。

“你一定要活下去，芬妮。死后的世界没有天堂和地狱，只有永远的虚无。现在，去做你该做的吧——”卡马洛夫缓然道，粗糙的双手温柔地将潜水面罩、吸氧管一一送回到芬妮的面庞。氮麻痹状态在转瞬间烟消云散。

只有一个潜水员在拖拽自己的手，椅着自己，让意识充分复原。“谢天谢地，”潜水员如释重负的声音道，“肺部大量充水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迟几分钟，这片珊瑚礁可能会变成你的坟墓。”

她应感谢这名潜水员，可离开了父亲和那仙境般的海底世界，确令她感到无比遗憾。

“多么无忧无虑的地方啊，”芬妮从吸氧管呼了口气道，“总有一天，我还会来的。”

“你差点就交待在那儿了。”潜水员漠然道，“你以为是在游水，实际上像在寻找黄金似地往珊瑚礁上撞。你完全失去理智了，孩子。”

“感谢你。看起来我们扯平了——”芬妮清醒道。上方，海面上的光愈发得近了。

后面深水区的黑暗中，巨鲨的庞然身影紧随而来。

浮上夜色朦胧的海面，货轮垂下的软梯就在面前。芬妮和潜水员紧挨着攀上梯子，将鲨鱼甩在身后。“这可真刺激……”潜水员略带余悸道。

芬妮深有同感。

一个翻身，芬妮爬上货轮的甲板。她猛地看到一把黑森森的枪口——“过来，孩子，’游乐园’已经打烊了。”一个身穿带束腰的蓝色大衣、海员帽的人正立在面前。

“我小小地监听了你们在下面的谈话，”那人说道，“Looks-like-you-are-having-a-lot-of-fun-in-there。”

“幸会，船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芬妮叹了口气道，“先看看这个！”她猛地摘下了背上的镇静渔枪。

那穿蓝大衣的家伙早有准备，一个闪身避过射来的针剂式麻醉弹。芬妮抓住空当跃过船舷，朝甲板上的操作室奔去。蓝衣人朝她举起了枪，瞄准着。

“等一下，船长！她只是——”此时一个黑色潜水着装的身影拦在那人跟前。一颗滚烫灼热的子弹冷不丁钻入他的胸膛。

“该死的……”看着倒在面前的潜水员，船长一时间恼羞成怒。他端起手枪狠狠地朝操作室方向射去数发子弹，直到一枚精准的枪弹击打在他的手臂。“见鬼！”他捂着手臂连退几步。

“过来，孩子！”枪手泽波站在操作室旁向芬妮伸出手。此时此刻，枪击声已经把甲板附近的船员尽数引来，十多名荷枪实弹的水手直朝着这边包围而来！“给我宰了他们！”船长退后几步，退到人群中道。

泽波冷不丁探枪射击，不知虚实的水手们四散躲避。他趁机拉住芬妮朝另一侧的船舷跑去，一手拎着一把缴获的信号枪。

“哒哒哒！”一股KT44突击步枪的凶猛火力从身后直逼而来。

砰通——一道刺目的红光拖曳着长长尾焰划上夜空。

“是信号弹！往城镇方向去的！”一名身穿黑制服的高个水手对船长道。

“慌什么，水手长？解决了那两个入侵者再说！”船长面不改色道。脸上被照明弹的光亮映得通红。“等镇上的人赶来，我们早该把他们的尸体扔下海喂鱼了！没人会发现得了什么——”

砰砰——砰砰砰砰！

几名冲在前头的水手身上接连挂彩，连忙退下。他们被对手的精准枪法惊得不敢贸然往前。“双拳难敌四手，都给我上，怕什么！”船长在人群中怂恿道。

枪手泽波在船舷边的成堆货物后，冷静地射击接连冲来的敌人。一名水手头上的海员帽被打飞了，一名腿上中枪的水手倒在地上喊爹哭娘地捂着断腿。惊恐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看我的！”一名较勇猛的高个水手冷不防道，端起一把Automat-X机枪朝前方的船舷猛射。压倒性的凶猛火力中，枪手泽波拉住身边的小女孩在一堆堆货物间飞奔。“就是现在！给我上——”高个水手猛地怒道。一群持枪水手趁着空当扑上前去。

“干得好，水手长！这下我们可以……嗯？”船长高兴之余看了一眼海面。他看见，一大群形形*的船只从城镇方向急驶而来——那是被照明弹的求救信号所吸引来的镇上居民，各色船只中夹杂着警用船的红蓝色警灯。他的脸被这红蓝撞色的光映到，无言地一步步朝后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