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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不期来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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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万里疆土,不畏风雪阻拦,看过沿途无数荒凉与繁华,如轮回一般,我终是回到这个曾让我爱恨交加的上京。

在落下撵车,踏上上京土地的一刻,我望着前方那座在灰暗天地中,显出斑驳褪色痕迹的大历皇城,这个曾吞噬无数人青春年华的怪兽,忽然不再如忌惮中那般恐怖可怕。

历过千般苦难的心,早已不复当初软弱,这座承载着我苦痛记忆的怪兽之城,突然不再张牙舞爪,像一只驯化的家犬匍匐在这片大地之上,恭候着它的主人归来。

玉桥之下,森森城门之前,放眼望去皆是低眉顺眼的朝官和宫仆,然这份恭敬,这份谦卑,品味间却丝毫触动不了那死水积聚的心。

我湿着眼,略急促地在这压抑气氛中呼吸着,原来荣华这东西啊,真真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尘埃粪土。

“微臣苏逸舟奉陛下谕旨,携领百官于承乾门前,恭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平安归返。”

终于,这彷徨中有了旧念感触动,我牵着晋儿一道,缓缓向前迈动了几步,微微躬下身,赦免到苏逸舟规正的叩拜大礼。

“苏太傅快快请起。天寒地冻的,让您和众朝官受累等候了。”

“娘娘言重了,受病危陛下重托,微臣万不敢马虎半分。”

“病危”二字虽在他口中吐得极轻,但听进耳里,装起心中,却是风起云涌的源头。

“他真的——”

愣了好半天,我口中才晦涩地吐出寥寥几字。

苏逸舟默默地点点头,回头见凤撵已至玉桥下,遂再恭请上。

“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先行入撵,前往乾坤殿面见陛下;路上娘娘若有任何疑问,微臣定尽心解答。”

毕竟百官在前,说话并不是那般畅所欲言,暂时放下心中的种种担忧,我带着晋儿一道上了凤撵,在苏逸舟的陪护下入皇城前往乾坤殿。

道道深深宫墙,挡住了在后恭送的朝官去路,同时也将这禁锢感加重了许多。坐在凤撵上,穿梭在这曲曲绕绕宛如迷宫的宫道上,许许多多途径所见的亭台楼阁,殿宇院落,无声与记忆中重合,唤起了无数过往的恩怨在心中翻涌。

“微臣以性命作保,皇后娘娘这一回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无需多顾忌什么;待陛下和娘娘的会晤完成,大历也将彻头彻尾迎来新格局。”

正在焦虑满心间,伴随在旁的苏逸舟忽然向我攀话来;然,他此时给我的“定心丸”虽有效,但药力也过猛了些。

我急问到:“他不是早寻得能人异士,替他换血续命?才不过两年光景,他体内的毒性怎恶化到如此药石无医的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皇上当下的药石无医,或许是为了弥补当年在湛江上对娘娘您那一箭错手之失,而故意为之。”

苏逸舟的回答让我如鲠在喉,然他在我视野曝露的侧颜,稳重间带着淡淡不以为然的笑意,品不真切的我总感觉,他似乎在嘲笑着因果循环,容舒玄终有此报。

静默片刻,苏逸舟又说到:“娘娘在湛江出事后,陛下也似乎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深深自责着,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换血续命,进而导致的体内毒性侵入骨髓,无法根除。一旦错过最佳诊治时机,那剩下的,便是与死亡同行同伴;两年日日夜夜反复摧残,熬到今时今日的陛下,龙体早已是千疮百孔。加之陛下国事操劳,忧心在怀,故病情才会恶化地如此之快。”

隐隐笑终在他嘴角勾起一方月牙,他侧过头,对我说到:“就在两个月前,皇上的眼睛彻底失明了,为防国本动摇,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所以陛下才迫不及待地找上相国大人,秘密商议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迎回大历的事宜。微臣素来知晓相国狠得下心,但我还是没料到,相国大人为了劝动娘娘归返大历,竟不惜狠到以性命做挟。能想象的到,娘娘是在多么艰难的困境,做出了今日之选;本满心期盼与娘娘重逢,可此时见娘娘仍犹豫不定,失魂落魄之态,微臣忽然有些后悔了。”

“太傅后悔什么?”

“后悔着,是不是不该让相国大人亲赴燕都;若是当时微臣再坚持一些,果断一些,或许娘娘今日就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明白他的心意,若此番他代父亲走一遭燕都,而面对他的另一番劝说,我极可能会选择自己心中的自私,把这所谓的天下安宁惘顾于脑后。

而以苏逸舟的心计无双,若他想成全我的私心,绝非难事。

“经过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倏地,他朝我笑了笑,温和而儒雅。

记忆中,那个曾落魄在街头遭人百般羞辱的文弱书生,在世事和造化的雕琢下,已成良才大器。他这张写满人情世故,持重沉稳的脸,在旁人眼中有千面之变,有阴险,有毒辣,有狡诈,有圆滑,有进退,算不定他心思究竟在何处,然在我看来,这个被人时时忌惮着的稳健男子,却如初遇时的少年貌未曾有过丝毫更改,真挚而又坚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逸舟于我,将这句话践诺得实实在在。

前路依旧不明,然迈开的脚步,既有了向前的决心便不能停歇。经过一番曲绕兜转,下了凤撵我,牵着晋儿立于戒备森严的乾坤殿前,原以为这个让我讳莫如深的地方会勾起我的魔障,然出奇的是,除了觉得莫名的心哀外,此刻的我没有半分对过往的留恋。

在通往乾坤殿内殿的途中,一股药味弥散在四下空气,且随着距离靠近,药味越发浓厚刺鼻。或许先前苏逸舟的保证不够安心,但此时当我闻过了这浓浓的药味,并如数家珍地判断出这其中几味的药性之猛,之烈后,我压在心头的顾虑已完完全全打消了。

容舒玄命不久矣。

而带着这样的念头,刚带着晋儿走到屏风处,那遮挡着榻上忽然响起了一声焦急的探问。

“谁在外面?是,是她们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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