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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那秃瓢好话坏话一遭说尽,叩上斗笠,踏碎了几滩浅浅的水潭,游魂似的溜了。
诸允爅默然地立在肃王府门前,怔然望着街巷尽头,瞧得肃王府门前轮值的白宁和周子城一头雾水,大眼瞪小眼地以为错过了甚么痴情缠绵的媳景儿,脑袋瓜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胡说八道了半晌,竟然没挨揍。
肃王殿下瞥了他俩一眼,虎着脸蹙了下眉,没精打采地踱步走开了。
诸允爅没回堂屋也没去别苑,心绪翻涌地晃悠到练武场吹风,惴惴不安地提溜着无妄和尚挨了一脚偏要报复回来似的丢给他的话,拆开来又攒一块儿,翻来覆去地担惊受怕。
“这么说吧……”无妄和尚彼时躲开肃王殿下有意招呼过来的手,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踹得生疼的屁股,“书中所述,毒草药性发作时钝痛感如同扒皮挫骨,那倘若血脉承袭,杨姑娘自幼便是钝痛傍身,她本就不清楚常人是何般体会,所以毫无察觉也非无不可。”
诸允爅冷汗溻了内衫,合着溶溶夜雨的凉风一吹,激得他猛然颤栗了一下,鸡皮疙瘩爬了满身——他忽的恍然,杨不留痛觉迟缓于旁人的缘由大抵从此而来,她自己无知无觉,诸允爅却被心口的酸涩涨得说不出话来。
肃王殿下怕疼怕得邪乎,若不是在外人面前须得绷着这点儿主帅威严,恨不得当着杨不留的面磕磕碰碰都要哀声叫唤……他根本无从想象,痛楚流淌于血脉之中,会是何般无从言说之感。
杨不留端着酒酿圆子找到练武场军帐前时,肃王殿下还在伤春悲秋无法自拔。
“他说甚么你都信?”杨不留费了半天的劲才问清楚这人在这儿因着甚么“伤心欲绝”,听他哼哼唧唧支支吾吾地说了说来龙去脉,抬手捏了捏这位天潢贵胄没出息的耳朵,弯着眉眼笑了半天,“不是你说的,无妄大师就是个嘴里没好话的神棍吗?怎么这会儿他扯什么谎你都当起真来了?都说了感觉不敏锐是小时候蒙汗药吃多了落下的毛病。”
然而杨不留在逞能这方面算是惯犯,诸允爅拧了下眉,还是宁可信那秃子胡诌。他扯过杨不留的腕子把人拥在怀里,贴着她散着浅浅草药香的鬓侧一声不吭,默然良久适才叹了口气,勉强翻篇过去。
杨不留顺从地把下颏搁在肃王肩上,回拥时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抚着他的肩胛处,混着气声轻快道,“朔方,我不疼的,真的。”
诸允爅拿她没办法,嗤笑了一声,“再叫一遍。”
杨不留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诸允爅半晌没听见动静,笑声沙哑地滚在她耳畔,“再叫我一声。”
“朔方。”杨不留被他贴在耳畔的呢喃声扰得缩着脖子躲了一下,笑声又念了念他的字,抬手在诸允爅腰间轻飘飘捏了一把,“别闹了,晚上不是没怎么吃么,一会儿酒酿圆子就凉透了。”
肃王殿下不依不饶地讨了一口香甜才放过她,扒拉开推演沙盘边沿上堆砌成山的兵书手稿,抱起杨不留坐在上面,趁着她一刹那慌乱时牵起她的手,套了一枚温润的翡翠镯子上去。
许是这镯子一直被诸允爅贴身藏着,似温又凉地掠过她腕子上狰狞又脆弱的伤疤。
杨不留怔了怔,忽然低头笑起来。
“笑什么?”诸允爅握着杨不留的手左瞧瞧右看看,“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杨不留摇摇头笑道,“我刚想起来,你是一直惦记着一年前跟我第一次见面?”
诸允爅本来已经对于杨不留记得这些个日子不抱期望,难得她想起来,肃王殿下当即得寸进尺的摆起一副惨遭始乱终弃的架势,佯装哭天抹泪地谴责她连他们两个初次相见的日子都不在乎。
杨不留坐在沙盘上晃荡着腿,笑眯眯地看他演戏演得来劲,“你要是惦记个别的日子也好……我俩在鬼树林第一次碰面哪儿有甚么好事?”杨不留对那张拍在自己脑门上沾着口水的黄符记忆犹新,“把我当成女鬼撒丫子就跑的不是你?后来到药铺被一盆脏水浇透的不是你?还是被我师父当贼一棍子敲晕的不是你?”
“……打住。”诸允爅抬手在她脑门儿上卯足了劲儿要弹,不怎么及时地止住被杨不留抖落出来的那点儿毫无威严形象可言的光荣事迹,“给我留点儿面子。”
杨不留捂着脑门作势躲了一下,乐得更欢。
匆匆跑过来通报的小白宁在帐外原地转悠了半天没敢进去,听见身旁急得唉声叹气这才一咬牙一跺脚,闷头领着五军营的小副将冲进练武场营帐,倒豆子似的揖礼问安说明情况,炮竹似是噼里啪啦地响了半天。
诸允爅一个字儿没听清,被杨不留拍了拍脊背,勉强扯回神思来。他先诧异地越过白宁肩膀眺了帐外恭候的五军营小副将一眼,随即沉下脸,“你慢点儿说,怎么回事儿?”
白宁这才抬头,侧身把五军营前来通禀的小副将也让进来,“启禀肃王殿下,鸿胪寺特意为西域使节布置的驿站行馆外墙遭人纵火,凶犯被抓,当场死了。”
驿站行馆安危关乎友国往来,岳无衣奉旨离京之前的巡视安排并无疏漏,凶犯踩着巡视交接的片刻空隙伺机在外墙纵火,火势未起人已伏法,五军营处置迅速循例上报,东宫也已派遣刑部查明其人是醉酒闹事酗酒发作致死……
应对之策本无纰漏可言,但诸允爅总觉得这出闹剧来得实在凑巧,像是在京中经历内患风雨的铜墙铁壁上悄无声息地噬咬出一个几不可见的洞。
然而东宫紧盯着刑部方才讨来一个匆忙之中的真相,鹘仁达一行已然行至应天府城门,缓缓经过簇拥着试图一睹异域风情的人群,一头扎进了四方城中。
此番东宫主理为西域来使接风洗尘的宫宴,懿德太子为了讨个好彩头,偏要依着甚么良辰吉时开席宴饮,宫城内外庄严隆重,五军营两厢会合,森然转换了行阵轮流巡视,金吾卫少半留守宫城,付杭亲自安顿布置,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西域人马监控得滴水不漏,免生祸端。
诸允爅一大清早就进宫待命,从华庭殿退出来,依着洪光皇帝的旨意详细过问了宫中巡防,查清漏洞——然而过问督办无需坐镇掌管,肃王不太想触懿德太子的霉头,瞧着宫城里遍地繁忙,索性溜去后宫避难,孰料却正撞见长宁宫里鸡飞狗跳地替嘉平王巽南王挑选新制的礼服外袍,话里话外的意思,傍晚宫宴时,懿德太子打算带着这两个小家伙在筵席上走个过场露上一面。
肃王眉间无意识地蹙了一瞬。
诸允爅稍微侧目,同撑着眉骨摇头无奈的宁贵妃对视了一眼,半俯下身子接住年幼不耐扑过来讨个自在的巽南王,抱在怀里颠了几下,半真不假地提起三分笑意,颔首对着这位难得一见的皇嫂恭敬道,“晚上宫宴人多繁杂,熙儿和煦儿去能行吗?”
皇嫂似乎对于肃王言语中无意的轻视颇为不满,脸上的喜悦登时消散,咬着词眼道,“肃王殿下言重了,熙儿和煦儿平日里规矩教养都是顶好的,若是没人带着胡闹,定不会折损皇家颜面,不知肃王殿下为何觉得‘不行’呢?”
太子妃这话所指尖锐,嘉平王堂皇的唤了一声“母亲”,转头看向他三皇叔打算解释和缓,诸允爅却对着诸熙挑了下眉梢,微微摇头以示无碍,佯装对她的刻意针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嘉平王博学广知,行礼端方,皇嫂的教导自然出类拔萃。不过今晚宫宴之上,西域来使却不见得是端正之人,据本王所知,这鹘仁达好像有甚么恶症,晚上会手舞足蹈的发作不停,倘若席间误伤……”
话未说尽,忙于宫中巡防的付杭却突然派人跑到长宁宫捎了个口信。
尹银花手底下的那名内侍匆匆同殿阁内的主子们见礼,支吾了几声,附在肃王耳畔窃窃低语了几句,诸允爅脸色愈听愈沉,肃杀气陡然泄了满地。
太子妃除却宫城侍卫鲜少接触行伍之人,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提着一口气编排了半晌的刻卑忽然哽在喉咙,伶牙俐齿打了磕绊,下意识地瑟缩着退了半步,说不出话来了。
肃王放下巽南王这个小肉墩,抬手对着神色随之凝重的诸熙招了一下,沉声道,“熙儿,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