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3）

苏贺站在离挽筝不远处的小径上，安静的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站立了多长时间。挽筝几乎怀疑自己在这里遇到Tim也已经被苏贺看到了眼中。

林间水汽充盈，挽筝觉得自己眼眶湿润，似乎要流下泪来。

两个人都没有动，时光似乎凝滞。挽筝突然间觉得这就是自己与苏贺之间的样子，互相注视，互相关注，但却总是隔着距离。

挽筝也有些糊涂，生活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过去的信任现在全部变成迟疑，过去的畅所欲言如今全部变成了吞吞吐吐。

苏贺终于还是先开了口。他向挽筝走来，轻轻将挽筝散落在地上的包拎起来。“走吧。”随即转过身去，向前走去。

挽筝怔怔在原地，看着苏贺的背影，心中的委屈翻江倒海就这么涌了过来，眼泪哗啦落了下来。以至于完全迈不开步子，那点要在苏贺面前逞强，不能丢份的想法也全都消逝干净。

苏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正在落泪的挽筝，默默的走回来，抱住哭泣的挽筝，将挽筝额头抵住自己宽阔的胸前。松风清爽，露珠滑动，压抑的委屈和无助在泪水中渐渐消弭。“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吗？为什么所有的努力也换不回一点真心？”

苏贺虽然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一边轻拍挽筝的后背，一边安慰。“挽筝，这个世界还是好的……”

泪水倾泻而下，点点滴滴落在坚硬的黑色岩石上。

苏贺喃喃自语：“挽筝，我该拿你怎么办？”

真希望这一刻就此停止。挽筝，你知道吗？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受到伤害。又希望你会受到伤害，就像现在，你会放下你的盔甲，安静的听我说话。”

苏贺想到与挽筝的点点滴滴，那时候自己尚在北京，挽筝会两三个月写封信来，有时候是用纸巾，有时候是烫金的信纸，有时候用杂志的封面，还有一次生生就是在一个展开的纸杯上，每次写来都有小小的困惑，是不是应该加入学生会啦？想家啦！旅游啦！征询苏贺的想法。虽然苏贺知道每次等到自己的信传回去的时候，挽筝早就已经不在那种情绪中了。再到后来自己出国，挽筝会写电子邮件给他，苏贺也都会尽可能的一一回复。本来是互相倾诉的朋友关系，本来以为回到国内发展两个人的关系可以更加水到渠成一点，谁知道就这样突然就卡了壳，突然急转直下，似乎倾诉都变得奢侈。而现在居然是时隔半年之后唯一的一次有机会温柔相对的时刻。

挽筝却身体僵硬起来。每个人都有自我修复的系统和方式，就如同腿蹭破皮了，原地会长出厚厚的痂来。爱情中也是这样，受过伤的人也会自动生出保护自己的方式。此刻，挽筝不其然的想到Tim和他的谎言。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当它以书本中别人故事的方式出现，你不会往心里去，但是当它以闺蜜的现身说法出现在你身边和你的记忆中，你就很难抹灭。何况是刚刚发生。挽筝没有办法这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

“挽筝…。”苏贺欲言又止，因为他已察觉挽筝的变化。挽筝别扭的看着苏贺，眼前全是怀疑。难道自己会成为他猎艳史上的一笔？

“挽筝？”

“苏贺，你为什么会来茉莉？”挽筝非常想弄明白。

“那你认为是因为什么原因？”苏贺不明白挽筝想说什么。很长时间没有沟通，苏贺实在不清楚挽筝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记忆中的挽筝天马行空、自由的很，可是这半年的接触，挽筝已经完全变成了职业女性，全身散发着职业素养，看不出真实的情绪。苏贺本来以为自己出现在茉莉，挽筝就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为了挽筝，自己为什么要好端端的从宜布跑到茉莉来？职业发展？太可笑了。虽然后来因为珍珍的事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但是挽筝怎么能够怀疑自己的动机。为了你，挽筝！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本来以为你是为了我。可笑吧！”挽筝看着苏贺，慢慢说道。

苏贺想接话，可是明显感觉挽筝有话没有说出来，于是耐心听着。

“后来，我觉得不可能。”挽筝说道。“是啊，怎么可能？如果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应该早就有了是吧，何必要等到现在。况且我自己也问自己，长的虽然不算难看，可是也没有好看到什么地步。要说兰质蕙心，怎么也都不算。若说早几年，我还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奇迹之类的东西。只是如今，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实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专门为了我专门到来。那么，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什么？你有好好的家产可以继承，偏偏跑到茉莉小镇来。好，来就来了，为什么要跨界进奇胜？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你，我觉得我这几年过得很可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可是你，什么经验都没有却做着我的上司？因为你，我觉得自己特别愚蠢，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喜欢一个人却眼睁睁看着他领取她人。好不容易自己以为老天可怜我送了一人到我面前，可是却不发一言就消失了……”

苏贺突然愣住：“不发一言就消失了？你说张庆生？”

挽筝倾诉的话语突然打住。暗暗有些懊恼，怎么这么不注重自己的身份，什么话都说？是的，他是自己的朋友，可是更是自己的上司以及未来董事长的乘龙快婿。

“可是我刚才还看见他。”苏贺说出这话，突然有些后悔。

苏贺刚刚意识到，挽筝这段时间精神状态萎靡不振绝对与张庆生有关系。她和张庆生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张翰这次点名让挽筝参加难道也与此有关？

挽筝却如木鸡般呆在当场。原来，原来。

Mary一边为了自己有可能唯一一次怀孕机会而付出残忍努力的时候，Tim却在外面搂着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自己以为张庆生是上天派来解救自己的完美男人的时候，却不过发现自己是曾经闺蜜的替身。如今以为张庆生可能是忘不了苹果的时候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挽筝觉得很累，为什么谈恋爱也这么困难？

苏贺突然间意识到因为自己的插话，已经错过了可能告白的时机。

“挽筝……”苏贺想说什么，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苏贺，我很累。你帮我……”

见挽筝突然间停止了说话，苏贺回过头看去，正好看见张庆生走了过来。

苏贺将包放到挽筝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挽筝的手臂，默默离开，走到远处仍然不忘回望一眼。

“很巧。”挽筝虽然早从苏贺最终意识到有可能会遇到张庆生，心里已经没有了震惊。可是如今看见张庆生真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仍然有些意外。那日留下话让张庆生好好考虑，不过是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算，谁知道真的就变成了无可挽回的死地。本来以为心已经死了，可谁知是真的死了。时光真的可以沉淀一切。

“我是专门过来的。”张庆生金丝眼镜在夏日的林下闪着温润的光泽，说话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

挽筝突然意识到蒋丽电话的用意。

“有话要跟我说吗？”挽筝本来以为看到张庆生自己会有心疼的感觉，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就如同见一位陌生人一般。就好像之前与张庆生一同看夕阳落下，一同踏青都不复存在一般。就好像张庆生从来没有爽约过。就好像早就知道他会离开一般。明明有期盼，为什么会这样？若不是张庆生刻意走过来，挽筝几乎很难一眼认出他来。

张庆生瘦了好多，显然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挽筝，你过得好吗？”张庆生问道。

挽筝眼泪突然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这一天，挽筝感觉自己的情绪完全不受控。刚在苏贺面前落泪，然后又在张庆生面前落泪，有些可耻。可是情绪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怎么样也催动不了泪觉神经，有时候又轻易的很。虽然看见张庆生的时候感觉陌生的很，可是仍然抑制不了。只因委屈。如今因为张庆生的问候，所有的委屈都爆发出来。可是也因为这样，似乎所有的委屈似乎都得到了补偿。

“很好！”挽筝突然间有些释然，抬起的脸庞夹杂着未干的眼泪。也许张庆生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也不过是补偿对于苹果的思念以及对于爱情的渴望。

“对不起。”张庆生满脸憔悴。“挽筝，我无意伤害你。你不知道那日在墓地初次遇到你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你们长的并不像，可是全身却透露出相似的气质，死死的吸引着我。后来，我知道你和李萍是朋友，我本来想马上终止，可是我舍不得。你不知道，因为你，我比以往更多次的见到李萍，午夜梦回李萍总在我的耳边低语。我决定隐瞒下去，我以为这个秘密可以永远的沉睡下去。可是秘密总有被揭露的一天，你还是知道了。你那日打电话说在机场等我的时候，我退缩了。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绝对不会要做李萍的替身。你不想，李萍也不想。我想了很久，是我太自私。我忘不了李萍。如今，因为你，我会更多想起她来。”张庆生双手覆面，掩面而泣。

挽筝想到那日。大雨倾盆，自己撑伞站在苹果墓前。大家议论纷纷，大骂那个负心汉。挽筝曾经想过要当面质问那个他，要问一问他，难道真的就没有想过他所做的一切对得起苹果吗？想当面听听他的忏悔。可是茫茫人海，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去寻找，也根本无法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什么品格的男人，因为什么原因作了这些，无法知道他在伤害苹果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今面对张庆生迟来的忏悔，挽筝心中居然有些释怀。也许自己的出现也不过是逼迫张庆生面对与苹果之间的感情。转山转水，终要相逢；做过的事情总要面对。是上天给两个人机会来重新理顺纠缠期间的爱情和友情，也是上天给两个人机会厘清心中的想法。

苹果，你在天堂，是否也会安心！

一滴水汽落下来，滴落在挽筝的脸庞，挽筝心中一片澄明。

“我不怨你。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相信苹果也不会怨你。”挽筝说道：“终有一天，你会释怀；终有一天，会有新的女人出现在你的身边，只是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苏贺坐立不安在座位上，眼睛时不时看向门口。担忧着挽筝的状态，这半年来，她完全没有业余活动，早到晚走，很多次悄悄路过办公室的门口都看见她看着漆黑色夜色发呆。如今才了解所有的症结都在张庆生身上。心病总要心药医，如今张庆生主动出现，可是苏贺却一点都不开心。一方面担忧挽筝会与张庆生冰释前嫌，一方面又希望他们冰释前嫌。苏贺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的心。

挽筝与张庆生姗姗来迟，被导引着到了自己的坐席。苏贺仔细看两人的脸，不由自主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