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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雷城里犬吠声渐弱,夜幕中姜悬的那颗星辰光芒刺目。一辆蓬顶挂着夜明烧的马车从东边的大道上驶来,御者熟练的操控鞭子,驱马避过街上三三两两的醉酒武士,车辙压在青石板上格噶做响。临街的一座阁楼上,有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美人靠,似乎在应和车彀声。极细密的竹帘挑了下来,使得行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只隐见一袭黑衣。
黑衣男人的目光停留在马车顶,目送它远去,取过一盏蝴蝶透饮了下去。他似乎不胜酒力,白皙的脖子隐隐泛红,一张泛着冷光的青铜面具遮挡了容貌,只露出庸懒的双目。
“卫婴,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明亮如镜。”
角落里虬须满面的魅闻言抬起头,放下手中那柄镶有玉色圆石的铁爪:“月亮再怎样亮,终究斗不过那颗乱星的,他根本不依法则。”魅似乎在想那个能单枪匹马抵挡三千铁骑的男人,他抚摩着怀里釉色滑如凝脂的长爪说:“何况,他有着莫名其妙的好运气。”
黑衣男人并没有说话,他负手望着当空的明月,身影投在柞木地板上,像只引颈的狐狸。
“公子,没有能一手推出封断一枪的才华,再好的运气也是空的。”卫婴瞥了瞥男人说。
黑衣男人转过身来,眼里忽然盈满了笑意:“能一眼看到的距离,终归是短窄的。卫婴啊”,他大踏步走向魅,俯身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在一起的力量要穷尽的,是天空以外的地方啊。”
魅有着敏锐的精神感知力,男人的手指刚碰到衣面,他便觉得整个人被点着了,进而从那张青铜面具的背后看到一团越燃越旺的火焰。魅平生阅人无数,从不曾看到能将印池系的精神之火引向如此澎沛境地的术师,一个刹那他产生了许多念头,如果将他杀了,夺取这令人艳羡的力量,也许就可以实现愿望了吧。可终归是念头,他强自收束心神道:“燎原之火起于哀草之末,咱们还是先等待结果吧。”
黑衣男人灼热的眼神渐渐消散,他站直身躯,冷笑道:“那三个人吗?他们已经死了。”
窗外的月光在铁爪的锐利指尖轻轻跳了跳,卫婴低下头恩了一声,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做出草率的决定。当公子笑起来的时候,他分明感到那团火焰被瞬间凝固在寒冰般的躯体里了,没有任何征兆,像夏季席卷了整个沿海的怒潮,发动时只是静水上飘荡的几朵涟漪。
马车经过长街的转角,停在一栋灯火如昼的酒楼边,御者跳下车座伸出手来弯腰等候。一只肥大的手掌搭在御者黝黑的手背上,兵器作坊主向息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他穿件黑色的厚皮裘,走起路来摇椅晃,颈上的肉累了足有三层。这个像狗熊一般的家伙走进长醉居,聚集在酒楼里买醉的佣兵们却纷纷抬手招呼。万雷城在离国是出名的佣兵集散地,识货的武士们对向息铺子里出售的武器向来有好口碑,况且这家伙虽胖,为人倒仗义,在万雷城与天宝阁的豹子姜磊,汪氏甲胄铺的汪家兄弟并称,是一方豪强。
向息走上三楼的雅座,自有干练的家奴拉上了屏风。他看着对面座上的汪氏兄弟,顿时没了笑意,压低声道:“姜衣夏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老大汪弘的面前架着一炉细碳,大铁锅里的狗肉已经煮沸了,他夹了一筷鲜嫩的肉片送到嘴里,似乎回味无穷。老二汪潭笑着对向息招手,“向胖子,瞧你那一脑门的头油,拿给我家盔甲上擦擦,价格都能姜出两倍。”
向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拉着毛巾擦了擦脸,又将手揩干净,不声不响的说:“他回来的时候也太巧了。”
姜衣夏是万雷城出去的人,并非佣兵出身。但天宝阁的名声是靠他和姜磊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万雷城里大小上万人却没有一个不知道。当年天宝阁不过是经营戏服胭脂的地方,居民大多在万雷也穷得叮当响。开始的时候他们仅仅小打小闹,给城子里的佣兵们打个下手,给走北邙的马帮联系些商货,后来却渐渐发达起来。万雷的民风,在尚武的休国都堪称剽悍,城子里又代代都有本地人当了佣兵挣些刀口添血的卖命钱,势力之多像极了乱麻,扯都扯不清。许多势力想接管这帮小子,他们谁都不卖帐,后来在上百场的长街喋血里,天宝阁的名声竟隐隐座大了。大车店,米房,一间间的开张,背后都有叶郑二人的股金,恰在这名声最响的时候,姜衣夏悄然离开了万雷,此后的数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巧个屁。”汪潭眼睛不眨,脸色却极狠,他拿起玉纹杯仰头饮尽,掌心发力,将杯子捏成了齑粉,“现在的万雷,他说话还能算数吗?”
向息看了汪弘一眼,不动声色的夹了一筷子狗肉,在铁锅边甩了甩,边咀嚼边道:“眼下城子里有我们弟兄压着,花震云那小子又成天一门心思琢磨秘术,挂着个城长的虚衔不管事,眼看是来钱的时候。谁要是打横出来插一杠,坏的恐怕不是我向家一门生意。”
汪弘抬眼笑着摆手对向息道:“肉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得一件一件的做,急什么。”他说罢敬了胖子一杯酒,竹筷从冷盘里夹着拌有蒜戎的新鲜韭菜。
向息静下心来,连连从火锅里捞起沸肉,他看出汪氏老大心中有了主意,只是不愿说破,便住了嘴。炉子里的火越来越旺,三个人都吃出了汗来,尤其向息不住的流汗,连那只搭过御者的手也被湿气浸润,洇出一圈圈的汗渍。他不住拿毛巾抹着额角,偷眼打量汪氏兄弟。
酒过三巡,向息打定了主意,本来在城上他就是与汪家靠得更近,仅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对抗天宝阁的。现在汪弘成竹在胸却不言不语,难道是和姜磊有了什么交代?事关利害,向息忍不住了,他决定试探试探对方:“汪老大,是不是天宝阁那边有什么动静?你我的关系,我向息是什么人你该清楚,不能一路发财,我也不会挡道,只是别把自己搭进去。”
汪弘原本有自己的打算,他在天宝阁里安插了手下,姜衣夏回来究竟是什么意图几天内该有答复,没料到向胖子这么沉不住气,不得不稳住他:“能在城子里立了这么些年,大家的底子都跟这炉里的碳似的,你我都烧到一块了,怎么能撇下你?又怎么撇得下呢?”
向息转念一想,如果姜衣夏真回来了,没有他的帮助,汪氏兄弟对抗天宝阁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这下向息才明白自己刚刚是糊涂了。也是多少年的老油子,向息暗暗自责,怎么姜衣夏一回来就乱了方寸。他的心头,那把鱼形的长剑带着厉光一闪而过,向息眨了眨眼睛,摇头苦笑起来。
一枚石头恰在此时从楼外飞了进来,守在石道与屋檐的阴翳中摒佐吸的卫士,只来得及听到呼呼的破风声。他们转动的眼珠呆然瞧着这样一枚碎石穿越了重重屏障,陡然加速撞在雅座里火光融融的碳炉上。屋顶,房梁,过道内同时响起脚步声和刀锋出鞘声,座上的三个人却定定的坐着,惊出了一身冷汗。
冒着扑鼻香气的狗肉从锅里泼洒出来,混杂花椒,木桂的浓汤流满了桌布。所幸猛火煮沸过的汤水所剩无几,并没有溅到谁的身上,落在桌布上的油渍却顿时乌黑一片,随着丝丝声,屡屡的烟气从狗肉堆里冒出来,棉制的桌布竟被烧得千疮百孔。
“有毒!”汪弘率先回过神,他话没说完,手已闪电般扣住向息的右手,将他的手掌一把翻转过来,肥厚的手心像被火烧过般的焦黑一片。
汪潭见状起身,向闯进来的护卫腰畔探手,雪片似的刀芒闪过,在向息杀猪似的嚎叫声里大呼:“把给他赶车的那人抓起来!”桌子上,有一只乌黑的手掌。这些事的发生只是一个瞬间,然后怒火才从汪潭的眼中喷射出来。
停在长醉居外的马车已没了踪影,长街的远方只有几个武士的影子摇来晃去。汪弘盯着那只肥胖而焦黑的手掌皱起了眉头,“看来,真要出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