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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雷城倚山而建,与易国的商道打通以来,马帮每年多半能从极擅冶炼的易国那里换得一批武器和工艺品。使得许多商人不远千里来到万雷,以重金求购利器。往日的早辰,从香甜梦境里醒来的商旅,往往会在西边天宝阁的早市喝上一碗豆腐脑,叫些卤猪肉和米酒。填饱肚子后,便穿过广场上络绎不绝的挑水民众,去东面汪氏与向家联盟的地盘挑选商货。这天早晨,贯穿东西的大街上却出奇的冷清,只有几个妇人提着木桶在暖泉边汲水。
广场南面的大道直通城长宅邸,这片区域的建筑多为土木结构的矮楼,多年的风尘侵蚀了表层,弥漫着旧日情怀。一辆送水的推车从正门出来,吭吱着压过石板路。推车的送水工阿诚与伙计说笑着快步行走,不留神将脚别了一下。酗计忙搀扶他走到路边,袜子解开,脚腕上有些红肿。城子里的大商户家浣洗早炊都缺水,阿诚吩咐酗计推车先走,他自己倒趁势偷懒,靠着墙根坐了下来。城长家附近住的都是老城民,人人带一顶毛线编织的小帽,帽沿歪歪拉在额前,穿着各式旧棉袍,袖手憨憨的说笑。阿诚打个哈哈,跟边上认识的人借火烧上一锅烟,与大家断断续续的聊天,眼睛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花家大门。
阿诚家也是城上的老拽,其实商户们宅子里奴仆众多,并不缺这么一两车水,可大家都是多年的邻居,只要他送来,管事总要按例奉送几个铜子。靠这些钱想度日只能是清汤寡水,所以阿诚另外兼着一份差使。离国的剽骑一向驰骋东陆,万雷城的武士擅骑者不在少数,骑兵需要的装备特别沉重,踏云马也得精心照料。佣兵的生活相当凶险,哪里还有精神照顾辎重踏云马,这个责任,就交给了像阿诚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在城上既不属于汪向联盟,也不被天宝阁看上;城长家人望厚实,家产和两个势力一比,却被比没了。花震云又是入赘的女婿,胆小老实,更无法养活阿诚们。因此这些人暗地里结伙呼应,一来相互扶持,再者也免遭欺辱,他们自己称呼自己为石门。汪氏兄弟与向息被行刺的消息像风一样在万雷传开,石门的头领马上派了阿诚来花家查探消息。可城长宅院比往日更显冷清,仆从们蹑手蹑脚,生怕造出丁点响动。阿诚想,瞧这担惊受怕的样子,花少爷哪里敢动汪家和向家这些豪强,只是不知,派去天宝阁探听消息的兄弟有什么见闻。
天宝阁只是豹子姜磊势力的代称,真正的天宝阁是座坚固的土城堡。此刻铜钉大木的堡门前,和以往一样站着八名挎刀武士。他们穿一身揉制的犀皮甲,皮革用苏枋水浸泡过,右肩拓印一头白色的豹子。在武士们身前,桃木椅上坐着个服饰斑斓的中年男子。双耳各悬一枚残血银打造的细环,面容粗犷黝黑,偏偏胡须修剪得整齐,从两边嘴角留至下巴。他是姜磊手下三名猛将里的蛮族人九剃。九剃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仿佛随时要大笑起来,打满补丁的长袍里,却藏着一长一短两柄快刀。
天宝阁里的武士们有些操练格斗,有些为兵甲上油,神色和往常没有区别。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武库那扇褚红色的木门始终紧闭。
豹子姜磊手里有管黑色的匕首,虽然武库内空气干爽,鞘面的木料始终朽坏了一部分。他将匕首举平到眼前,就着微光打量,往日撕杀的血污与汗水都渗入了鞘内,形成一种古拙神秘的色彩。姜磊的目光落于鞘面,眼缝里黑得没有一丝光:“怀枫,你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吗?”
姜磊身后三步,站着一个瘦削的羽人,他字字清晰的说:“当年主人中了狩镰的埋伏,被十多名刺客围困在大雷泽,就是靠它杀出了重围。那是这件武器第一次出现在记录中的时间。”
“过去很久了,”姜磊将匕首放下,“那不是最早一次。之前,我用它对付过一个蹩脚的流氓,最后我杀了他,自己的肚子也被捅了两个窟窿。”
“是我的疏忽。”
姜磊摇了摇头,“没有谁知道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只有血气罢了。”
“这把匕首是主人唯一使用过的武器,主人封存它以后,就再没有失败过。”
“是啊”,姜磊笑着说,“把这老伙计扔下的时候,身上背的,再不是自己一条命了。”他伸出右手,稳稳的握住刀柄,缓缓抽出了三分。粗铁打造的刀锋依然犀利,星星一样的光芒从刃面滑过,只是护手处有几点细微的锈迹:“最近城子上有个传闻吧。”
左怀枫跟进了一步,点头道:“有人说,主人的兄弟姜衣夏回来了。”
姜磊看着短刀上的光芒静了片刻,“姜衣夏。”
“我记得,还是少年的时候,有天夜里姜衣夏跑到马帮驻地,偷了些磨碎的蹄铁,又在自己当学徒的铁匠铺,花了三个晚上将碎铁融化,重新煅打成一把匕首送给我。那时候天宝阁的少年里,谁能有一把真正的匕首,简直比偷看姑娘们洗澡还要来得兴奋呢。呵呵。”
“主人的少年,该是很快乐的吧。”
“后来我们一起拼杀,只是为了重新建立自己的名声。哪里知道命是那么容易就可以丢掉的。和狩镰那次拼杀,是我平生遇到最凶险的一仗了。十六柄双头镰,舞动起来的呼啸我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沼泽里每走一步都可能陷到淤泥里拔不出来,那天还下着很大的雨。”姜磊耸了耸肩,“我背后胸前的伤疤,有六成是那一仗的痕迹。当时真的以为活不过去了,真的活不过去了。到后来我都没了力气,是姜衣夏一个人杀了剩下的三名刺客。那时候,他的左臂只是一层皮肉挂在肩膀上而已。”
“主人为人坦荡,才能交到这样的兄弟。”左怀枫的面容始终恭敬整肃,只在说这句话时,眼神暗淡了一个瞬间。
姜磊回过头来,宽广明亮的额头上,架着两道比刀锋还犀利的长眉:“我永远都不能达到他对待我的程度,从这点来说,我不配做他的兄弟。只是老天给予我遇到他的机会吧。”
左怀枫楞了楞,没有等他说话,姜磊将匕首放回了兵器架:“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左怀枫定了定,抬头道:“汪弘汪潭昨晚和向息约在长醉居喝酒,在雅座里被人行刺了。”
姜磊看着兵器架上一柄柄珍稀的武器,移步向前,左怀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走到武库门前,姜磊停住了步子:“别人如果怀疑是我下的手,怎么解释都一样要怀疑。”他从架列上取下一柄长弓,拉了拉丝弦:“早晨起来的时候,我看了看天色,百里内没有一片云,是打猎的好时候。”说着,拉开了库房的大门。
武库外,伴当们已经备好了踏云马,姜磊跳上一匹白色的倏马。他随手将弓插入皮袋,身躯一挺,倏马亢然长啸着立起了前足。姜磊扣住马缰,对羽人冷冷的说:“给武库管事五十两金铢,让他把库房内所有的兵器都重新打磨上油,再去买些好刀。等事情做完,就给他些钱,打发走吧。”
炉火上腾起了青色的焰光,汪弘只穿件皮裙,光着筋肉鼓鼓的膀子抡动铁锤,烧透的钢条上飞溅起无数菊色钢花。房里很暗,只有墙边一列长剑的粗胚寒光闪闪。石门的大哥冯卫收到手下人报来的消息,斟酌了片刻,决定亲自到汪家走一趟。他在这屋里呆了许久,详细讲述了天宝阁和花家的动静,汪弘却不发一言。汪弘越不说话,冯卫心里就越不塌实,滚滚的热流从炉边推动过来,他偷偷擦了擦额边的汗水。刺客究竟是谁他并不清楚,可自己的态度必须表明。向息废了一只手,在万雷无疑是出如期来的地震,会有多疯狂的报复谁都不清楚。冯卫感觉再也没有踩在实地上了,他的两条腿发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东面汪向联盟的地盘上,会喷溅出狂躁得足够摧毁一切的熔岩。
汪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相貌普通,只有一双手像钢铁铸就的,在火光里微微散发着金属光泽。此刻他已打好了剑胚,左臂一甩,火红的钢条浸入混杂着马尿和暖泉的水缸中,蒸汽弥漫了整个暗房。冯卫忽然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撤了半步,这才看清,汪弘手里握着麻绳缠绕黑木的剑柄。一泓雪光从他的手腕向上洒开,剑长三尺三寸,流畅的煅打纹第一次出现,就犀利得夺人魂魄:“看到你身边的木匣了吗?”
冯卫恍惚了片刻,这才知道是汪氏的首领在对自己说话,他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打开它。”汪弘的声音平静低沉,却让人无法抗拒。
匣子是石晶打造的,不用锁具。冯卫摸索了片刻,才找到埋在两侧提手内的木梁。将木梁抽出来,匣盖就自行跳了起来,露出一把弯如半月的钢刀。
汪弘沉肩提腕,长剑斜斜横在面前,“拿起那把刀,用你最大的力量来斩我手里的剑。”
冯卫猛一激灵,手探到匣内摸到刀柄,却没有立刻起出来。为什么要让他试剑,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终究是一门之主,他取刀的动作稍一迟疑,又顺畅了起来。
汪弘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摆手道:“来吧。”
弯刀割破热空气,带起了凄厉的啸声。冯卫原本就留了三分力,可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依然控制不住弯刀的速度,刀锋像个精灵般灵巧的划了个圆形。冯卫在最后勉强收住了步子,他从未想过这样沉的一柄刀在自己手里能走得如此诡异,更可怕的是,那把剑在这一记横空的旋斩之后依然拦在半空。
欣悦一点点从汪弘的眉尖跳出来,他抬起手去打量长剑,面色忽然间又阴沉下去。银色的剑面上有一道发丝般轻浅的划痕,开始甚至散发出微光,渐渐的有一道缝隙从痕迹里延伸出来,走到一半时迸裂成了无数条。唰!汪弘紧皱着眉头挥出了木柄,繁星般纷乱的碎片落在地板上叮当做响。他的手里,只剩下半截残剑。
“这,这……”冯卫紧张的举起手,想分辨又不知该怎样讲。当他意识到自己仍然举着那柄弯刀极不合适时已经晚了,一只骨节粗大的拳头狠狠撞在肋骨上,痛得他弓下腰喘息,黑色的皮靴在下个瞬间踢飞了弯刀。
汪潭从暗影里扑了出来,他铁青着脸站在冯卫身后:“什么时候,石门老大连汪家的规矩都不懂了。向息掉一只手,你们就敢跑来老虎洞瞧热闹拉啊,哼哼,很不错。”
冯卫见到汪潭,像见到了煞星,面容因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样子,声音却谦恭得很:“我,我是帮汪大试剑。”
“拿着易国的弯刀,你试的是哪门子剑啊。”汪潭冷笑着说。
“好拉!”汪弘将残剑仍到了炉火里,“刀是我给他的。你有气到别处发去,这是干什么。”说着,他走过去扶起冯卫,温言道“你来报信是好意,到柜上领五十枚灵晶吧。回去招呼手下的弟兄,听到什么消息都别惊慌,出不了大事。如果谁乱说话,扰了城子里的清净,别怪汪家没有事先提醒。”
五十枚灵晶在石门而言,足够所有人开销整月,冯卫叠声道谢,捂着肚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