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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左怀枫站在远处，手中拿着一领白狐皮裘，“夜里风大，披上这个吧。”
高衣夏重新用木梳绾好乱发，走到左怀枫面前：“我记得七年前，你还是位长门修会的夫子吧。”
左怀枫欠身道：“高先生好记性，那时我在龙坊传道，七年之后，连自己的心也迷失了。”
高衣夏侧身看着篝火：“这个乱世里，又有几人清醒？你不必太在意。”
左怀枫看着高衣夏侧面刀削的轮廓，在他飞起的长眉与眼窝间，有无法名状的萧瑟。他将皮裘递给高衣夏，再次欠着身搭上楼梯，缓缓下行。
左怀枫弯腰的时候，高衣夏看到他胸腹间的长袍在风里空空荡荡，高衣夏摇了摇头：“怀枫，我随你下去吧。”
左怀枫鄂然相视。
“姜磊走的时候交代过你什么吗？”
“有的。”
“那就是了。这样的夜，太安静了。”
两盏灯笼挑在檐头，左怀枫领着高衣夏穿过层层回廊，来到姜磊夫人的别院前。四个精悍的卫士握刀相迎，并不多话。
左怀枫照着高衣夏的指示，让他们守到夫人房门前，这才问道：“向息会如此卑鄙？”
高衣夏瞧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十年前向家的主人向务坚暴毙，地点敲是向息二十八岁生辰的酒宴。侄子登上了叔叔的宝座，那个人曾经代死去的父母照顾他二十四年。”高衣夏擒着长剑拉开了三分，剑光夺目：“他不是卑鄙，是做得太绝。”
左怀枫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刺客什么时候会来。“
高衣夏微微的笑道：“他们已经来了。”
那领皮裘被甩了出去，在夜色中完全打开。高衣夏的身子像幽灵般掠过青草，一计迅猛的奔刺。
一蓬血喷洒在雪白的狐裘上，黑暗中有人冷哼，却看不到影子。高衣夏收住剑，斜持着退到院门前。
“是秘法里的幻影。“左怀枫左右手交叉，从袍袖内舒卷出无数伸屈不定的腾蔓。
“刚刚是试探，现在明白我们的实力，就要全力进攻了。”高衣夏低声极快的说，“刺客交给我，你能对付那个秘术师吗？”
左怀枫坚定的点头。他双手的关节陡然伸直，掌中握住两把树藤缠绕成的短枪，绿叶沾着露水在手掌周围绽开。
前方的回廊里猛扑出四条影子，锋利的飞刀脱手而出，划着极大的弧线奔袭高左二人。刺客身材瘦小，奔跑起来的速度比飞刀不惶多让，高衣夏刚避过暗器，人已到了跟前。几道细细的光线交错着割裂了空气，刺客用的是匕首，狭窄阴毒的武器。
高衣夏的长剑点在匕首刃上，堪堪闪过三个人的合击。他瞟到左怀风手里的藤枪已被挑落了一柄。敌人配合得相当娴熟，下手很准，第一轮冲锋就找准了两人中更难对付的下手。他挡开左侧刺客贴身的冲刺，左手忽然挡到眼前，提剑的右手陡向上翻，宽刃剑旋转着掠向天空，剑光刹那间倏分为蜡白与海蓝两色。黑暗里炸开的剑光刺到三名暗杀者眼上，令他们顿了片刻。就是这个片刻，高衣夏施出了鱼刃三段击。
宽厚的剑刃在翻转中随着高衣夏前冲的身体朝右斜挑，割开第一个刺客颈上的血脉。随即沉落，抢在第二个刺客的匕首之前，利用剑身较长的优势，高衣夏再次提剑向左斜掠。他的身体在施展这次连击时显得灵活至极，所有关节都在这个时刻放松以配合身姿摆动，是一次如同舞者般优美的甩剑割裂，左掠的剑刃直接将对手的脑袋斜劈成两截。然而刚刚被放过的第三个人回身掷出了匕首。
没人看清高衣夏是如何躲避的，他像羚羊般险到极致的伏低身体，一次不看对手的回身撞击。刺客被狠狠撞上了肋骨，随着身体飞出去，鱼刃带着血离开了他的肚子。撞击的片刻，高衣夏从腋下出剑，背身的直刺。连续疾速出剑需要闭气才能做到，耗费的精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高衣夏就这样蹲着身子，呼出一口浊气。
在他换气的同时，一只白光聚敛的飞鸟带着呼啸猛然穿透他的身体，那是秘术中的减速术。这种法术唯一的优点是几乎不需要吟唱时间，秘术师利用同伴缠住左怀枫，又抓住高衣夏露出的唯一破绽，命中了他。
黑暗里高衣夏身后忽然有一个人形的液体在汇聚，无数水液混合成一名巨人。他一直静静立在影子中，只等待这一刻到来。脸部还未完全成形，巨人已举起暗金的大剑竖劈，风乍起，吹得高衣夏满头的黑发乱拂，遮蔽了双眼。
“小心！”左怀风只来得及提醒一声，他猛然将藤枪插入地下，无数的腾蔓生长出来附在对手身上。腾蔓一着了人体就急剧收缩，像蟒蛇般死死缠最人。左怀枫伸出闪耀着绿火的右手，按在刺客额头，那人顿时变成一堆尸水化开，只剩下骨头被树藤缠得裂成数截。
呛！一长一短双剑碰撞，火星在暮色中如花盛开。高衣夏在大剑垂落的同时，双手提剑过顶，纯以力量挡住了那计劈杀。巨大的撞击过后，两个武士脸上都留下了火星擦出的狭长血口。那个巨人运力猛向下压，剑刃只差一分就要劈落到高衣夏头顶。
这个时候，秘道家才分开隐身斗篷，站在长廊远方缓缓吟唱咒语。
是一次没有瑕疵的伏击。他们原本要暗算龙坊领袖的夫人，令这个团体陷入混乱，却在遭遇抵抗时迅速做出了调整。高衣夏正运力抵抗巨人，毫无分身的方法。而左怀枫做为秘术师，也不能瞬间阻止对方发射法术。一切都被预料到了。
然而左怀枫修行的是岁正之术，还有一个办法。他迅速靠近高衣夏，边跑边从怀内取出一枚绿色的果核扔到土里，更多的藤蔓疯长出来。到万不得以时，岁正秘术师可以用法戒器制造一堵防御之壁，挡在自己面前。可是距离相当有限，他不得不冒着被巨人攻击的危险跑向高衣夏。
高衣夏没有回头，可他发出了今晚第一次高喊：“不要离开大门！”
左怀枫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屋檐上灯笼的光彩投在地面，几条影子迅速的抹了进去。随后守在夫人门前的武士纷纷惨呼着倒下。
高衣夏居然有时间摇头，他像在做个艰难的抉择，而抉择的结果是放弃了鱼刃。长剑在时光中缓缓掉落，高衣夏鬼魅般伸出双手在大剑上一托，那口巨大的双手剑竟被生生弹向上方，然后他闪电般抄住鱼刃回身反扑那些冲进去的影子。宽刃剑被反手握着带过了巨人的右腿，像一张薄纸切过骨肉，巨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一条支撑脚，横着倒下去。秘道家的风刃割开一层又一层植物，终归没能及时劫住高衣夏。
他扑到门边时右腿蹬地，身子拔起一丈弹到空中，借着门框再次拔高，左腿蹭蹭两下将灯笼踢向夫人房间那扇正被启开的门。
影子武士才是这次暗杀真正的执行者，他们的水准高于其他人。高衣夏发起的反击虽然凌厉，还来不及阻挡他们进去。只要能进那扇门，姜磊的夫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高衣夏的厉害在行动前被反复强调，果然他出现在这里，这仍然是在计划内，可惜他们忽略掉另一个人。一直默默无语，在整个刺杀过程中近乎旁观者的左怀枫。
影子武士进门的瞬间忽然发觉脚被缠住了，从那些死去的龙坊武士身体里长出了同样的藤蔓。他们挥舞刀刃割开藤蔓只是一个瞬间，这个瞬间过后灯笼敲飞到，红色的火光中高衣夏发出第二声怒吼。那显然不是一般的怒吼，声音直钻入心扉，麻痹了整个躯体。影子武士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穿米黄色长袍的男人携剑横挥，他用上了刀的战法来发动最后一击。三颗头颅飞上夜空，月光洒满庭院。
刺杀开始时迅疾，结束得同样诡异。左怀枫冲向长廊时，那个一直躲在远处的秘道家挥手以斗篷挡住面目，消失在空气里。而当高衣夏去到失去一足的巨人身边时，他已经服毒自尽。药物的毒性使他整个口腔溃烂，面目变得无法识别。
死去的刺杀者身上没有任何物件，兵器也寻常得很，只是被摩得极其锋利。高衣夏检查过后，又恢复了寂然，“失败也不留下一点破绽，很厉害的对手。”
左怀枫正要说话，那扇被推了一半的门被人打开。姜磊的夫人披着一件白色长衣走了出来。
这是高衣夏第一次看到姜磊选择的女人，她瘦削干净的脸上，有一双坚毅的眼睛。
姜磊的夫人瞧了瞧满地尸首，对高衣夏点头：“高兄弟，常听磊子提起你。”
她说话的时候依然是坚毅而不带感情的神色，仿佛这样的血腥不过是一幅着墨稍重了点的画卷。这让高衣夏想起一个人，他接着话说：“大嫂，让你受惊了。”
左怀枫适时的退了出去，夫人目送他离开，才说：“不需要这么客气，磊子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了吗？”
高衣夏摇摇头：“还没来得及。”
夫人淡淡的笑了笑：“我叫韩雪。”
高衣夏歉然开了个玩笑：“我叫高衣夏。”
韩雪或许觉得这个笑话有些冷，她只是点点头就走回房去，到了门口，她回身道：“你有一把好剑。”
高衣夏苦笑着提起鱼刃，护手是两片鱼鳍般的铁叶，血槽将剑面分做两面，半面白如凝脂，半面蓝似海潮。这天晚上舞动鱼刃，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他在想，也许是这把剑指引他回来了梦开始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