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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女甄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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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域太守,便如一方诸侯,之前那卖包子的陈老汉没少说起此事,在江州,甄太守,便是土皇帝。张简深有体会。

这黄松子语出惊人,在江州,把甄家灭门,怕是天方夜谭一般。

但不知为何,张简心里还是隐约认为,这个其貌不扬的黄松子,并非信口开河,甚至条条是道,有理有据,只不过碍于自己见识短陋,未能探得这黄松子所言的条理。张简默然不语,想起那道清丽身影,有些惋惜。

张简只希望黄松子的推断是错的,至少,那少女无辜,不该遭此大厄。

这倒不是张简见色起意,他一个懵懂少年,如何也想不到那方面的事,只是于心不忍,那甄家少女性情率真,若是横遭此变,未免过于残忍。

黄松子脸上的神情淡漠,缓缓道:“既然此间无甚福缘,那也不必再多久留了。”

张简愕然,听这黄松子言下之意,是要离开,可这房间的门窗都被锁着,怎么出得去?静静观望,看那黄松子是要如何施为。

却见那黄松子袖口一振,振落了几张纸片,缓缓飘落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腹鼓如球,对着那地上的纸片吹了一口气,这口气连绵不息,仿佛无休无止似的,居然吹得那地上的纸片翻飞而起。随即,张简差点瞪掉眼珠,那空中翻飞的纸片,不过巴掌大小,但都被剪成了小人儿模样,被吹起后,又稳稳落在地上,居然立直站着,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去。”黄松子一声道令。

纸片人儿上蹿下跳,从门框里挤了出去,门缝虽小,但纸片何其单薄?然后张简听到几声‘咔咔’的声响,‘吱’的一响,几个纸片人儿费力一般推开了门扉,有个纸片人儿还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与生人别无二致,黄松子摊开袖口,又说了声:“回。”

那些纸片人儿纷纷跳回了黄松子袖里,张简看得呆了,这术法,如同书上所言,撒豆成兵,简直教人大开眼界。

黄松子收好了纸片,对张简道:“贫道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就这样,黄松子闲庭信步一般,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张简呆呆地坐在地上,这短短片刻光景,遮在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张简终于相信,天地之间,玄妙有道。

张简看着打开的房门,犹豫了一下,刚才还气闷被关在这里,但现在门开了,如果要走,小心一点,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可听了黄松子方才的话,让他一时难以决断,这甄家虽说有些蛮横,但家中幼子病重,情有可原,也罪不至死,那黄松子的手段,张简见识过了,对他所说的话,当下更是深信不疑。

虽说张简自幼身处仙门,但依旧是玄门之外的寻常人,就算再怎么于心不忍,实在无可奈何。

走了,是远离是非,但违背本心。

不走,则问心无愧,却身陷险境。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

甄府算得上大门户,尤其是在江州这块江南地,书香门第,高门大户,都可用在这甄府之上,甄家世代为官,甄老太爷十八中进士,入朝为官,四十拜相,辅国宰政,可谓功名至盛,只不过到了当今九五即位,自然是换了朝臣。

甄老太爷病逝床榻后,甄家便走了下坡路,每况愈下,到甄隐这一代,被按职江南,亏得还有些家底,在这远离京都之地,倒也风生水起。只是如今甄家少了权柄,自是没什么附庸,即便有三千辖制的护卫军,但没有兵符,也只不过是养着的三千张吃饭的嘴罢了,耀武扬威还行,但真要调动兵马,怕是第二天就被监察御史绑着送上京都问斩了。

其实说来可笑,甄家世代书香,可甄隐却独好玄玄之道,年幼时,曾登上龙虎山,想拜入山门,未能如愿,龙虎天师用一句‘心诚无用问修真,自在人间有太平’劝解下了山,这么多年,诚心向道,如今幼子病危,可把甄府闹了个鸡犬不宁,甄隐为此,不惜将城中的修士尽数关押府中,向道背道,不过翻掌尔。

甄隐双鬓翻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人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多少盼头,也不过是想自家儿女安好即可,看着幼子昏迷不醒,身为人父,又如何能安然若素?

“瑶儿,你去见金陵王,他可有说了什么吗?”甄隐回头看着自家女儿。

英气如男儿的少女,着实谈不上大家闺秀,甄隐多次气得跳脚数落,一个女儿家,偏偏喜欢舞刀弄枪,成个什么体统?同州的世家少爷,可没少挨这少女的拳头,这都算了,整天跟那些江湖游侠儿混迹市井,专好打抱不平,拳打漕帮,脚踢武行,年纪轻轻就有‘母老虎’‘男人婆’的称号,眼看及笄日久,居然还没一处说亲的媒人来说媒,甄隐私底下一查才知道,少女给各家都放了狠话,谁敢来说亲,定叫其永无安宁,差点把他气个半死。

但就是这样一个野蛮的少女,却有一个仙气儿的名字,甄瑶。

甄瑶看着父亲,摇头道:“我……没见到金陵王。”

甄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黯然,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些时日舟车劳顿,去歇下吧。”

少女犹疑片刻,出声道:“爹,我在金陵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此事是朝中……”

“住口!”甄隐蓦地喝止了少女,“朝野政事,你一个女儿家,休要妄言非议。”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顿了顿,才又对甄瑶道:“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辞,世道乱了,人心难测,安守本分就行,好了,去陪陪你娘,这些天又找我嚷嚷,头疼得紧。”

若是在往日,甄瑶免不了顶撞嘲笑,甄家大人惧内,在江州也是一桩风谈,但今时不同往昔,甄家上下都是人心惶惶的,眼见父亲鬓间也多添了几层霜白,她也没那份心力与父亲置气。甄瑶临走时,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道:“爹,我撞见的那个小道士,似乎并非城中观庙的人,那身道袍我从未见过。”

甄隐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你这女孟尝,爹还能不知道?”

城中修士,被抓来关在府内,有一大半都被这少女私自放走了,看诊过的那些修士无能为力,被关押在府内,实在无辜,至于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打过了板子,关在府内也无甚裨益。

少女点了点头,便也去了。

待甄瑶问询来到关押张简的房外时,已是午后,临近中秋佳节,暑气渐消,不似原来那般酷热,前段时日,她还会吩咐厨房做些冰镇酸梅,送与那些被关押的修士们,现在天候渐凉,便也不用再这么麻烦了,但饭菜还是照备斋饭。

她手中提着食盒,里面装的便是素斋。

甄瑶虽不像父亲那般诚心向道,但耳濡目染,况且甄家之内除了甄隐,还有一个更诚心的甄夫人,正是她的娘亲。甄夫人在江州的名声十分古怪,其一是赫赫有名的河东狮,其二则是慈悲心肠的活菩萨,这二者格格不入,很难想像是用来形容同一个人的,但甄夫人便是这般。

从小受父母影响,对修道之人,心存敬畏,即便甄瑶不明白,父亲娘亲也就罢了,为何连亲王殿下都对玄黄之道如此痴迷。

甄瑶看着大开的房门,以及端坐在地上的张简,愣在了原地。

秦校尉亲口说的,房门窗户他都挂了三把重锁,就是神仙也插翅难飞,可现在眼前之景算什么?甄瑶从来不信鬼神邪说,但也被这怪异情形惊住了,她走进房内,盯着张简,不等她发问,张简便开了口:“非我所为,是先前就关在这房里的人,道号好像是叫……黄松子。”

“黄松子?”甄瑶皱了皱眉,仔细回忆,随即恍然:“我记得那个人,好像有胡子。”

张简点头:“就是他。”

甄瑶看着完好无损的门窗,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恐怕说了你也不会信。”

“不妨一试。”

一盘青菜,一碟香豆,很寻常的斋饭,对于整整半天时间只吃了两个包子的张简来说,已是十分可口的珍馐。仙居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陈俗规矩,张简一边吃着斋饭,一边手脚比划,大概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甄瑶听得出神,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托着香腮,竟是有些入迷。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走?”甄瑶问道。

张简一时迟疑,看着少女,说不出话。仙居未曾教过男女大防,可张简依旧很难将‘我担心你’这四个字说出口,懵懂如他似乎也明白,这话要是说出来,未免有些暧、昧不清。

甄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挪了挪身子,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简。”

少女默念了两遍,点了点头:“我记住了,谢谢你,你说的那些话,我会转告我爹。”

张简叹道:“那黄松子身怀神通,要是能找到他,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默然良久,甄瑶开口说道:“吃完了斋饭,你便走吧。”

甄瑶走了,又留下了张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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