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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谋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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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甄太守,如今怎得如此狼狈?”凌远志一副戏谑神情,看着跪在地上的甄隐。

这凌远志是江州捕头,份属御史台一系,平日里就与甄隐不对付,甄隐在江州一向秉公执法,府衙里的提拔任用,一律以能力高低和功劳簿为准,但凌远志,却是靠着裙带进的衙门,其父在金陵是经略大夫,谁都要卖三分薄面,可甄隐却毫无忌惮,几次朝廷举钦点职,都把凌远志按在巡捕武职之下,凌远志来江州述职后,整整五年,竟是没变动过,五年前的凌捕头,五年后还是个捕头。

甄隐咬牙道:“我甄家今日落难,也轮不到你这条狗来狺狺狂吠!”

凌远志哈哈狂笑,面露狰狞:“甄大人啊甄大人,我是条狗不错,却也好歹跟对了主人,不似你这般昏聩无知,你当这场起底之祸,是谁主使?就是你一心维系,同称道友的金陵王啊!”

甄隐身体僵硬,似被点中要害。

“金陵王要的不是挚友亲朋,他要的,只是一条听话的狗。”凌远志举起了手中朴刀,“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道理,我想甄大人比我更懂,所以……”

“请甄大人上路吧!”

凌远志斜刀前冲,向着甄隐而来,他来势迅猛,杀意决绝……只要杀了甄隐,搭靠上金陵王这座大船,下一任江州太守职位,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只是眨眼,那凌远志便已冲到近前,举刀挥斩,直取甄隐颈间,可怜甄隐文弱,虽是一方镇守,但何时亲自上阵厮杀过?跪在地上,竟是殊无扛敌之力,眼见要身死刀下,张简瞧那刀势斩来,身随意走,一拳打出,取那凌远志腕间。

这一拳去得极快,是他‘玉箸戏’中常练的一式‘起山河’,练的是气息中的‘放’,讲求气放惊雷,力起山河,气力气力,有气才有力,张简一练十年的气,自然气足力沉,一拳刚好击中那凌远志手腕。

凌远志想不到甄隐身旁的小道士居然有些门道,大意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捉刀的手差点拿捏不稳,但他练武多年,内功精湛,被击中刹那便是手腕一翻,先一掌打出,拍在小道士肩侧,又是一脚踢去,掌是一扇门,全靠脚踢人,别看这凌远志行径不齿,但深谙对斗之法。

张简第一次跟人动手,只会蛮拳拼力气,如何敢与江湖高手相提并论?身子一个后拱,双臂交叉护在胸前,被一脚踢出丈尺,跌倒在地,双臂仿佛抖筛子一般,被踹中的地方震麻,痛得他龇牙咧嘴。

凌远志也不理会张简,又挥刀砍向甄隐。

但张简不顾疼痛,双掌一拍地面,竟是腾挪起身,又是一式‘起山河’,扑向凌远志,半边身子护住了甄隐,直取凌远志中门,分明是不要命的打法。

凌远志喝道:“找死!”一转攻势,刀身横抹,想先把解决掉这烦人的小道士。

张简陡觉压力,手中的‘起山河’还没施展完,便察觉到危险,招式用老,乃是对敌大忌,这凌远志是何等眼力,第一遍奇袭或能奏效,但第二遍还用同样的招式,实在无异于自寻死路,张简收拳不及,便觉一阵剧痛,霎时鲜血飞溅。

这痛实在非同小可,张简甚至觉得自己右手被砍断了,急忙抽身,低头一看。

手还在,只是手背连着半臂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是鲜血淋漓,不止衣衫,顺着手肘,滴落在地上。

凌远志一击得手,更是得势不饶人,挥刀直取张简要害,张简捂着手臂,只得闪转躲避,好在‘锻骨操’炼筋炼骨,他身体硬朗,否则便是这一道刀伤便可教他瘫软无力,但饶是如此,那凌远志刀锋狠历,刀刀誓要取人性命,张简前后支绌,难以招架,稍有不慎怕是就要丧命于此。

躲了几刀后,又被一脚踹中胸口,退飞倒地,张简只觉心口如遭闷锤,‘哇’地张口呕出一口鲜血。

交手短短几合,张简便已败下阵,凌远志冷哼一声,淡淡地评价了四个字:“不自量力。”

张简的身上鲜血浸染,甚是惨烈,但仍旧挣扎着爬了起来,可身受重伤,光站稳便已是极限,再也无甚战力。

凌远志挥刀振落了刀上鲜血,蔑然道:“不过后天境界,敢与半步先天为敌,该说你是勇气可嘉,还是蠢不可及?”

张简一抹嘴角的鲜血,虚弱道:“人命关天,你们凭什么随便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凭什么?”凌远志笑了,“就凭老子手里的刀,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就是世道人心!”

甄隐忿然扑了上去:“我与你拼了!”

凌远志一脚踹翻了甄隐,把刀抵在甄隐的脖子上,漠然道:“甄大人,你在天有灵,便保佑我当上江州太守后,还能飞黄腾达吧……”刚想一刀封喉,却陡生警觉,身子弹起,手中的刀‘飒飒’挥舞。

便听几声‘叮叮’作响,刀身擦出几道火花,地上也是‘叮叮’落下无数透骨钉,凌远志把暗器尽数挡下,却是毫发无伤,嗤笑道:“雕虫小技。”

房内冲出两人,却是两个女人,甄瑶衣袖中一摆,又射出几道暗器,凌远志举刀格挡间,甄夫人一脚迈去,竟如鬼魅一般,形影飘忽,欺近凌远志身前,凌远志心中一凛,横刀在前,甄夫人一脚踢在刀身上,刀上传来一股阴绵之力,当下一惊,急退几步。

凌远志心知遇上了高手,不敢轻敌,而甄夫人一言不发,只是猛攻,两人缠斗一处,打得难分难解。

甄瑶冲了上来,扶起甄隐:“阿爹,你没事吧……”

甄隐回头看了一眼身受重伤的张简,又看了看甄瑶,开口道:“你们快走!”

甄瑶一心急切,这般情形,她哪里愿意抛下父母逃命?甄隐又哪里能不清楚女儿的心思,面色严厉,郑重道:“瑶儿,虽然你总不听我的话,但这一次,你必须好好听着!”

“你要活下去,有朝一日,为阿爹阿娘收敛尸骨,你阿弟被送去了西州,他年岁尚幼,还不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你是家中长女,你要把这冤情全部记下,往后说与你阿弟听,若是能得反昭雪,重建我甄家祠堂,方才不算辱没了祖宗名声……”

少女泣不成声,跪在了地上。

甄隐忽对张简道:“小仙师,甄某平生求道,问心虔诚,不敢有窥探天道之意,只求小仙师一事……”

张简不再推脱,点头道:“但说无妨。”

甄隐也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家女虽无德行,但品貌上佳,只求小仙师不弃,侍女丫鬟,有损颜面,若是有偏房妾位,可与小仙师结成道侣,甄某便无所求,望小仙师答应。”

张简一时没听明白,但身上的伤势过重,也无力辞拒,左手捂着胸口:“甄大人,你说的我都答应,你先起来,我们商量一下该如何逃命吧。”

甄隐听他答应,面露喜色:“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

月圆时分,江州城起了一场大火,在城中南市无数百姓的眼中,火势扑天,仿佛一头莽荒巨兽,将这太守府吞没殆尽,无数敲锣走水的呼喊响彻城中,一些念着往日太守广布恩施的百姓自发地前往救火。

就在这中秋前夜,如此佳节,谁都不曾想到,太守府竟是突发灾祸,火势实在太大,四辆水车,人们蜂拥地提着水桶,都扑不灭这漫天火势,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至清晨时,这个曾经是江州城无数人眼中的‘高门大户’‘王府行宫’,已然彻底烧成了一堆灰烬。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公才睡醒,火势灭了,居然下起了雨来,城中的老人们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的年关,怕是不好过咯……”

百姓们还没从太守府大火的震惊中回过神,那御史台鸣鼓喧天,在城中每一块布告栏,都张贴了一张檄文,上书四个大字“监察聿录”。

待有人上前观看,围观百姓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这篇布告,只是通告江州,通告中写太守甄隐,是极乐教安插在江南的奸细,在昨夜的大火中,为逃罪责,已偕同夫人投入火海,而这一切,是由捕头凌远志发现,御史台盖下官印,由世子呈与金陵王,盖棺定论,无有疑窦。

甄隐被判‘谋逆’之罪,全数家产充公,府上一干仆役婢女,男的刺配发送,女的收入教坊司,只有甄家女儿和幼子,下落不明,未录名册。

江州城霎时便如炸开了锅一般,短短半日时间,这一则布告便已传遍全城。

蒙蒙小雨,慕容候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在南市之外,身后一左一右,随行二人,左侧是那御使唐松鹤,右侧便是凌远志。

“那小道士,便带着瑶儿逃走了?”慕容候如是问着。

凌远志道:“卑职无能,未能斩尽杀绝。”

慕容候没有说话,轻轻收起了伞,任由细雨淋身,回过头看着那忐忑不安的凌远志,见他身上多处伤痕,轻哼了一声:“女帝的‘天枢卫’,果然不能小看,二十年没动过手,竟还有这样的功力,着实可怕,要是那全盛之时,三千天枢卫,岂非当真有扭转乾坤之势?难怪连父王都忌惮西州那个人……”

唐松鹤身上似也患了伤,却只是淡然道:“此间事了,今日中秋,殿下可有兴致来下官府中赴宴?”

慕容候摆了摆手,漫步而走:“算了,没那兴致,再者说了,唐大人不怕请我赴宴,也遭了这‘谋逆’之罪?”

唐松鹤也不再言语,负手而立,回头看了一眼,细雨中,那还在升腾着滚滚烟尘的太守府,心中一时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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