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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瑾瑜以前从不理解席慕蓉的一首诗。
诗里面说: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便凋零。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直到她大二寒假那年回家。
那天村里有人结婚送亲,父亲一大早便出了门。前两日,她右眼皮跳了整整两天,父亲出事那天,她总是心不在焉,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记得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一同去迎亲的庄叔叔一路跌跌撞撞的回来,人还没走到院子里,就嘶哑着喉咙喊她,“瑾瑜,瑾瑜,你爸爸不行了,快去县医院!”
薛瑾瑜生平第一次感到绝望。当她望着病房里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的爸爸,隔着玻璃,眼泪就忍不住簌簌的往下掉。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好像天一下就塌了下来。她从记事以来就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从没想过有一天爸爸会老,会死,会离开她。
恐慌疯狂的在心头蔓延,她隔着玻璃,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哆哆嗦嗦听医生说话,却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便是无尽的账单。她望着费用单上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数字,每天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她只觉得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像是陷入了密不透风的陷阱里,氧气一丝一丝抽离,而她也将渐渐溺死在这暗不见天日中。
她整日整日的坐在父亲床边掉眼泪,却对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她开始害怕护士叫她的声音,那总伴随着一声,“薛瑾瑜,去把费用缴了。”
薛瑾瑜回家拿出了所有的银行卡,一张一张的查看。她看着卡上所剩不多的余额,才终于知道,她过去引以为豪的生活,在别人眼中该有多么的窘迫。
三张卡,只取出了一千多,只能勉强维持一天的花费。
取钱那天,她一个人在ATM机前眼泪大颗大颗的掉眼泪。冬天的风,像是刀子般刻在她脸上,眼泪一淌,就像是撒上了盐一般,撕心裂肺的疼。
她记得走出取款机时,头顶开始飘着雪。
漫天的雪花簌簌的掉落在她头顶,她跌跌撞撞的一刻都不敢停,一直往医院里面跑。雪花融化成水,打湿了她的鞋底,冻得她脚钻心的疼。眼底是刺目的白色,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只是往前跑。她不敢停,好像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后面追赶她的野兽撕成碎片。
跑了许久,手机突然响了。
她麻木的接起来,电话里严晖的声音暖暖的,问她:“瑾瑜,你在哪儿。”
那一刻都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也许是她太过害怕,也许是忍了太久。总之她眼泪就突然刷刷的掉了下来。
好像决堤了一般,怎么都忍不住,也止不住。最后竟在电话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电话那头严晖慌张了起来,只是一个劲的问她,“瑾瑜,你怎么了……”
哭过了之后,薛瑾瑜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她将事情的前后都跟严晖说了,严晖只是静静的听她说完,然后才说:“瑾瑜,别怕,我在这里。”
薛瑾瑜半天没有说话,她只是努力的忍住眼泪。耳边严晖以为她没听清,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薛瑾瑜,别怕,我在这里。”
薛瑾瑜,别怕,我在这里。
多年后,她想起这句话时,常常忍不住想象,电话那头的严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多好,有一个人在你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你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即使是在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我们在那梦里尝尽了美好和希望,用来抵御现实的流离失所。
当天晚上,严晖便到了医院。
他坐了很久的车从市区里赶来,风尘仆仆,一脸的疲倦。薛瑾瑜在楼道转弯的时候跟他撞了满怀,抬眸就看见了那张记忆里十分熟悉的脸。
薛瑾瑜傻傻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从楼下取的药,一下便怔住了。倒是严晖将她一下抱住了,她的身形瘦瘦的,小小的,甚至让他不敢太用力。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说:“瑾瑜,对不起,我来晚了。”
薛瑾瑜突然就泪如雨下。
好像是在无边的海洋里飘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依靠一般。薛瑾瑜那一晚莫名睡得很安稳,尽管那一晚外面很冷,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拍打在玻璃窗户上,听着像是一曲安眠曲。他们就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椅子上头靠头睡得很好,即使窗外北风呼啸,即使当时父亲昏迷不醒,可好像只要严晖在身边,她心里就还怀有一丝希望。
半夜里,薛瑾瑜似乎听见有人在很大声的吵嚷。她下意识的去握住严晖的手,却只摸到一片空白。
她一下醒了,有温热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半梦半醒间,却见严晖立在玻璃门外的阳台上正在打电话。薛瑾瑜从来没见过严晖那么生气的样子,一双眼睛猩红,眉宇间尽是寒意,语气焦灼而不安。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他头顶,他整个人立在寒风之中,远处有光过来,拉得他身影颀长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