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多年不见的好朋友，由于经历不同，性格上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因而在他们之间就会形成一道无形的隔膜，如果不及时进行沟通，就会产生许多误解，最终导致冷漠和疏远，也许这就是没有永远的朋友的原因之一吧。

李小生很重感情，因此觉得跟于美花聊聊很有必要，没有什么不好，他们原本就是老同学，又是很好的朋友，这么多年失去了联系，如今又重逢了，叙叙旧，以增进友谊，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样也就完全消除了他的矛盾心理，感到甚是轻松又舒畅。

就如同了却了一桩心愿，他怀着美好的向往开始了新的生活。

次日一早，他就来到了教室里，静静坐在课桌前，把笔记本和笔放在桌子上，看着黑板，想象了起来，如同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同时，触景生情让他感到十分痛惜。他的整个中学阶段实际上是被彻底荒废了，基础知识严重缺失，想搞点深造也很困难，因此担心这次培训学习，会不会由于基础知识的欠缺而受到影响。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双手托着下巴思索着，直到学员们陆续走进了教室，才把手放下来，往直坐了坐。

不一会儿，一位领导带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位领导就是昨天训话的张主任，而另一个人不用介绍大家也能猜出来。他个子不高，但气度不凡：腰板笔直，脸色白皙，一张有棱有角的嘴紧紧抿着，深度近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炯炯有神。这就是给他们上课的郑士佟医生。

张主任简单介绍了几句就走了，郑医生顿了顿便走上讲台，把一个破旧的黑皮包放在讲台上，清清嗓子说话了，“同志们，从今天起，我给你们上课。”随后，他就公布了学习内容和学习计划，并要求学员们应该有什么样的准备，很干脆。最后，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叠讲义，正式开始了讲课。

虽然他说的话缓慢，也很响亮，但有些词语却难听懂。他很快意识到了，就解释说，“抱歉！我说话有的地方大家可能听不懂，这没关系，我还要给你们印讲义。不要怕学不会，理解的东西少，记忆的东西多，实践的东西多，只要大家努力去记，认真去实践，不难学，不难学！”

事实上，郑医生非常了解这些学员，都是农村来的，文化参差不齐，医学基础薄弱，培训时间又短，只能讲一些最基本的最实用的东西。因此，为能让这些学员真正学到一些东西，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还做了调查了解，下了不少工夫呢。

李小生认真地听将，认真地做着笔记记，一天下来觉得收获不少，因此信心倍增。当然，硬板凳上坐这么一天也真够呛的，看来当学生也并不轻松啊！

时值夏日，吃过晚饭之后，太阳还高高挂在西天，由其那些女学员，都很年轻，她们三三两两，有的到外面溜达，有的在宿舍里说笑，也有的到电影院看电影，总之，她们悠闲自在，感觉很惬意。而那几个男的，除了李小生外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老气横秋的样子，除了下下棋就是躺在床上睡大觉。看样子他们参加这样的培训是很无奈的，纯粹应付差事，李小生当然跟他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回到宿舍就觉得很孤独，很无聊，不过，几天之后大家都熟悉了，回到宿舍也就没有了这种感觉，反而觉得很开心。

当然，在教室里他和于美花比较亲近，人们很快也都知道了他们是老同学，也就不感到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最后他们干脆就坐在了同桌。上课的时候，他俩坐得挺直，那专注劲就如同爱学习的小学生，也最爱提问题。在这个鱼目混杂的群体中，这一对俊男靓女格外引人注目，人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这让他俩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坐在同桌，经常会讨论一些问题。李小生发现，于美花比他接受能力强，记得也牢，使他对这位过去一直都不如自己脑子灵活的老同学刮目相看，自叹不如！当然这对自己也是一种鞭策和激励吧。从此，他越来越觉的身边这个女人对他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内心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依恋之情。

有时候，他会用侧目瞟视那张漂亮的脸蛋，心中会涌动起一阵激动，但又会很快意识到，他们仅仅是老同学，他家里有老婆孩子，任何的想入非非都觉得是一种罪过，并暗自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跟她讨论有关学习方面问题。

一天的学习结束之后，李小生不想回到宿舍，就拿着讲义在院子里边转悠边识记，不一会儿，于美花走了过来，朝他嫣然一笑，然后挥挥手说，“走，出去走走！”他踌躇一下，很快就跟了上去。

他们每次出去谈话的内容多是关于学习方面的，相互提问，比记忆，当然这对学习很有益处，而且心情当然也特变愉快，何乐而不为呢！

今天，是他们第四次出去了，李小生记得很清楚。这次他打算具体了解一下关于郑医生这个人，想跟他套个近乎。

知道李小生的意图之后，于美花故意表现出讶异的神色说，“我说的呢，你小子课上那么爱表现自己，原来是有目的啊！”

“听说挺难接近的，所以给人家个好印象。”李小生有点不好意思。

“是这么个理。我姑父就是县医院的医生，我经常去医院，跟他比较熟悉，当然他对我也很有好感。我的感觉就是，他这个人特别直，特别倔，据说前几年挨批斗，他始终没低过头，按也按不下。好在他技术高超，工作认真，人品也好，领导们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际上很照顾他。你知道吗？他老伴和他是同学，都是老中医，老两口虽然还在医院上班，可他们都是临时工，工资少得可怜啊！”

“呃！”李小生很诧异。

于美花继续说，“这个郑医生从来不欢迎人们去他家里，不管你是去干什么，一句话也不跟你说，真能让人难堪死。但你要去他办公室，他会很热情，有问必答，还会为你倒一杯水。当然他太忙了，你别看给咱们上一天课，回医院还要接待病人，一直很晚才回家。至于送东西什么的，趁早你就别有这想法，他会毫不客气给你扔到大门外。呵呵，你说怪不怪啊！”

“看不出来，给咱们上课态度挺好的，每次提问，他总要给你讲解的很细致……”

“是的。只要赏识你，不管什么时候，即便学习班结束了，你随时找他请教，他照样会给你做详细的讲解。有一点，那就是去单位，千万不要到家里去。明白了吧？”

李小生挠着头，表现出心领神会的样子。

于美花看着李小生迫不及待的样子就说，“不要急于求成吗，理论上的东西你先学好了，再去考虑实践。穴位你都记住了？还有把脉还没学呢，还有中草药，得一步一步来，有了一定的实践经验再去找人家，不然会闹笑话的！这样吧，每个星期不是休息一天吗，正好郑医生坐诊，你去他那儿先观察，然后有什么问题再提问。”

李小生想了想说，“对啊！不过……我也想回家看看。”

“你看看，走这么几天就想老婆了！”于美化迟疑了一下，皱起眉头用一种疑惑的语气说，“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急着就要娶老婆，不自由了吧！”

李小生脸上飞过鸿运，支吾着说，“我的情况你不了解，唉！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怎么，不是有人用刀子逼你吧！”于美花问，“你今年多大了？”

“哎呀，这你也问！咱俩同岁，二十六，我比你大两月，难道你忘了？”

“结婚几年了？”

“六年了。”

“二十岁就结婚，还不是太着急是什么？”

“哎呀！我的情况你真的不明白！”

于美花看样子很感兴趣，就来了个激将法，“你肯定不敢跟我说实情。”然后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李小生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既然如此可以信赖的老同学，跟他说说也无妨。于是他就坐在了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说，“那好吧，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情况。”

李小生说，他们家共四个孩子，都是男的，一个比一个大两岁，他是老大。父亲常年闹病，实际上家庭重担都由母亲一个人挑，生活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了。兄弟四个只有他读完了高中，其余的连初中也没读完。父母看着四个儿子一天天长大，很是发愁。你想想，家里那么穷，谁家的闺女愿意嫁到这样的人家呢。就在他刚毕业的那年，还真有个姑娘找上门来，她就是现在的媳妇二粉。这姑娘就是不嫌家穷，父母自然很高兴。当时，他不同意，一来觉得自己还小，二来也有点看不上这姑娘，但父母苦苦说服，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他觉得，那样做是体谅到父母的苦衷，同时自己也很自卑，而且那姑娘也出身贫寒，能吃苦耐劳，很适合自己的条件。刚刚订婚不久，社会上就谣传要实行晚婚，父母又就迫不及待地督促他们完了婚。就这样稀里糊涂娶过了媳妇，但婚后越来越感到媳妇挺好的，日子过的虽然清苦，家却是温暖的……

听了李小生的讲述，于美花沉默了许久后说，“是你太自卑，不嫌家穷的人大有人在。我总觉得，什么好也不如人好，穷能怎样，是可以改变的吗！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太软弱，太不自信，缺乏男子汉勇于追求美好，敢作敢为，不屈不挠的气魄。什么时代了，早早给自己套上枷锁，拉上大车，说的再严重一点那叫没出息！”

于美花越说越激动，“婚姻大事，你也不征求一下同学们的意见，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凭你的相貌，凭你的聪明，怎么也得多个选择吧！”

听着于美花的话，李小生深深垂下了头，显得很不自在。两个人沉默一会儿，于美花突然笑了，说，“我这样说你别介意啊，只有老同学才敢这样说，千万别当真了啊！其实，人就那么会事，好歹也是一辈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

“让你见笑了，我这人就是没出息，你说的挺对！”李小生不自然地笑了笑说。

那天夜里，李小生翻来覆去睡不着，于美花的话总是在他耳边萦绕。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对自己早婚那样愤愤不平，言外之意就是一种完全否定的态度，这说明她根本就不了解穷人，更不了解二粉，这对二粉很不公平。想当初，二粉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走进了他们的家门，到如今她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却无怨无悔，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过日子，这样的女人天底下去哪找？自己在这里风不吹，雨不洒，悠哉悠哉，甚至还想入非非，二粉却在家里起早贪黑的卖命，想到这里，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最后带着浓浓的惆怅进入了梦乡：二粉背着比房子还大的一捆野菜，在大门外朝他喊，“李小生！该起床了！”

他猛然醒来，只见窗户已被阳光照得通亮，听得窗外有一个女人在喊，“李小生，该起床了！太阳都照着屁股了！

他抬起头，睁着迷蒙的眼睛仔细朝外瞅，但见一个身影在窗外晃来晃去，于是他赶紧穿好衣服，迎了出去。原来，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于美花，这让他颇为窘迫。

“你不是说要回家吗？还睡懒觉！你看人家别人早都回家了。”

“嘿嘿！晚上睡的太晚了。”李小生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说。

“想什么呢，不是我的话伤着你吧？”于美花笑笑吟吟地说，“跟你开玩笑的，别为此不开心啊！”

“哪能啊！”

“这就对了。我给你送自行车来了，”于美花从自行车的把手上取下一个提兜递过去说，“这是我给孩子买的小吃。”

“哎呀，买那干嘛呢！真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是他姑姑。你洗脸去吧，我走了，明天早点来，别耽误了上课啊！”说罢，摆了摆手就走了。

李小生望着于美花远去的背影，心里甚是感激。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提兜笑了，然后就匆匆忙忙洗了脸，跨上自行车，自言自语说着，“我正愁着如何回去呢，替我想得真周到啊！”

天气真好，一点风也没有，蓝蓝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云彩。他轻松踏着自行车，欣赏着两侧的美景：绿油油的麦田，黄灿灿的油菜田，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天空飞来飞去委婉啼鸣的小鸟，直让人赏心悦目！他太高兴了，便轻声哼唱了起来，同时也想着马上要回到家了，二粉和孩子看见了他会有多高兴啊！也想到了于美花，对自己如此关照，不禁让人感动万千，心里也美滋滋的。是啊，区区一个李小生竟然能得到两个女人的关爱，此生复何求呢！

想到这些，所有的惆怅与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也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