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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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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王老汉两个儿子都跟媳妇家来送月钱, 听说爷孙俩一夜未归都担心的很,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家里人就举着火把寻来了。

等在帐篷里看见了完好无损的王老汉和二驴后,众人都松了口气,又忙不迭的跟展鸰他们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 且正好我们也想打听些事儿哩。”展鸰道。

众人见他们一行人气质出众衣裳华贵,一架帐篷都十分讲究,简直比寻常百姓住的屋子都好上几分, 都唬的了不得, 不大敢跟他们对视。

本来一家人是打算找到人就赶紧回去的,谁知王老汉有些崴了脚,且车又坏了,他们也只好小心的将柴火分开几捆,用油布包好了, 以人力一趟趟往回背。一车不到两百斤柴,几个人两趟也就弄完了。只是这个车, 却还得请了木匠来走一趟,不免耽搁时间。

趁着这些人忙活的当儿, 展鸰问了地形,又问些风土人情。

王老汉的长子王大山在一家粮店帮工,略见识了点世面,倒不似那爷孙俩那般畏缩, 知道的也多, “说来好笑, 本地虽是桃花镇下的桃花村,却哪里还有桃花?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罢了。听说早年颇有一些,开的轰轰烈烈,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就渐渐地死绝了……家中只十来亩薄田,这也倒罢了,偏本地庄稼长得都不大好,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我同二弟一家都在城中做活,隔几个月家来瞧瞧,若是逢年过节忙得狠了,大半年不来家也是有的。”

庄稼长得不好什么的,展鸰和席桐早就注意到了,这桃花镇一带的土壤明显泛红,沿途的庄稼都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倒是某些特定的植株异常繁茂,大约就是后世说的酸性土壤吧。至于那消失了的桃花,很可能也是因为土壤酸性过大,这才绝了踪迹。

可惜术业有专攻,她跟席桐对于种植一类的事只知道些皮毛,纵使知道缘由也讲不出解决的办法……

这个中年人长得跟王老汉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眉大眼,鼻子略有些趴,嘴唇很厚,倒也十分本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三番几次的说着要报答。

“多亏贵人大发慈悲,救了我爹和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雨瞧着还能下一阵,恩人倒不如先去家里坐坐,也好避避雨。”末了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家里虽穷,干净的屋子倒还有几间,总好过在外头风吹雨淋的罢!恩人不知道,且不说路上泥泞难行,再往前四十来里就是桃花河,瞧着这雨下的劲头,只怕河水漫堤,桥都要没过去,恩人便是到了跟前也无路可走哩!这一路上也没个客栈,到那时可如何是好?”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这事儿他们还真不知道!

“没有别的路了吗?”

“倒是也有,”王大山老实点头,又指着反方向道,“只是要退回去二十里六、七里,绕个大圈,可现下雨水多,只怕也成了烂泥了。”

得了,左右是进退维艰,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展鸰就在心里叹了口气,所以说,想致富先修路啊!

瞧瞧,这才多大的雨?车哪里还走的了!什么事儿办得成啊?

得亏着他们早有准备,天气晴好的时候快马疾驰,如今略耽搁个十天半月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夏日多雨,等来日天放晴,他们还要加紧赶路才好。

席桐沉吟片刻,冲王大山抱拳,“叨扰了。”

才刚他已经出去探过了,别说走马车,就是人踩在地上都要被泥水吸住,费好大的力气才拔/出脚来。眼下地上又积了这么多水,什么坑坑洼洼都瞧不见了,一个不小心半道上坏了马车就完了。

王老汉一家正愁欠了人情无法偿还,此刻见他们肯上门,登时欢喜万分,忙道:“好说好说!”

众人便又开始收拾帐篷。

展鸰替展鹤穿好了蓑衣,就见孝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这群陌生人,有些雀跃的问道:“姐姐,咱们要去做客么?”

“是呀,”展鸰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高兴么?”

展鹤重重点了点头,十分期待的样子。

他还没去谁家做过客哩!

王大山几个也帮着收拾,又憨憨一笑,“小少爷生的真好,好似王母娘娘座下仙童哩!”

“就你能说!”崴了脚的王老汉趴在次子背上,虎着脸训道,“你这模样怎好去小少爷跟前凑,莫要吓着了!”

那娃娃昨儿他就瞧见了,生的玉雪可爱,正如元宵节吃的汤圆,他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偏这夯货没脸没皮的。

“无妨,”展鸰笑着劝道,“别看他这样,胆子大的很哩,一路上都跟我们骑马呢。”

众人就都没口子的夸赞起来,羞的展鹤耳尖儿都红了,不过还不忘说谢谢。

王老汉一家见了,越发稀奇的不得了,心道这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还真是不同。若是他们这些小门效出来的,遇见个生人只怕都要吓哭了呢,哪里像这位小少爷,不闪不避,还大大方方的跟他们对视哩!

啧啧。

才一天时间,地上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根本瞧不清泥水下头是坑还是坡,若不是有王老汉一家熟悉地形的人带着,展鸰他们的马车还真就要陷下去了呢!

等下了大道,因百姓常走,路面就明显结实很多,而且许多地方干脆就有人铺了大块的石头喝碎砖,虽有些颠簸,倒是不怕有什么闪失了。

才刚去而复返的年轻人已经提前同家中娘们儿们打了招呼,等展鸰他们到时,早已有人将最大最宽敞的那间屋子打扫出来,又生了炉子烘烤——桃花镇一带是不盘炕的。

展鸰先叫大树和桃花他们去安置了行李车马,她跟席桐带着展鹤换下满是泥水的衣裳鞋袜,重新收拾齐整了才去拜会主人。

三人一进门,就见里头刷拉拉站起来一大片人,粗粗看去少说十来个,都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瞧。

展鹤惊得眼睛溜圆,忍不住往席桐怀里缩了缩,小声问道:“哥哥,他们家这么多人吗?”

他虽出身蓝家嫡长子一脉,可是一岁多时就同蓝源夫妇搬出本家居住,早已忘了原先在本家时四世同堂那浩浩荡荡的情景,所以这会儿乍一看小小一间屋子里挤着这么多人,不由得有些惊讶。

尤其这屋子本就不大,偏下雨阴天还不得舍得点灯,只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随着气流微微摇曳,越发压抑昏暗了。

“都坐下,”王老汉出声主持大局道,“莫要把恩人吓着了!”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神色各异的重新坐回去,只还是忍不住偷偷盯着客人瞧。

席桐就道:“老人家,不过小事一桩,不值一提,您实在不必恩人恩人的叫,在下免贵姓席,这是我夫人,姓展,带着弟弟走亲戚去的。如今我们主仆一行人来了您家,反倒是给您添麻烦了。”

他不是多话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交际,相反的,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目标的信任和好感。

“不麻烦不麻烦!”王老汉带头一说,那一大家子人都跟着吆喝起来。

“瞧您这话说的,有什么好麻烦的?出门在外,谁还没个不便利的时候?”

“是哩,您还救了俺们家的人呢,这样大的恩情也不知如何报答……”

“到底是屋子小了些,没得委屈了老爷夫人和小少爷,且快往里头坐下,也烘烘衣裳。”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又七手八脚的将他们让了进去,不由分说的按下,又不知是谁端了个黑乎乎的粗陶茶壶出来,小心的倒了三碗热气腾腾的水。

展鸰一抬头,见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头乌压压的头发都用一根红头绳绑着,小脸儿颇有几分清秀。

那小姑娘不妨跟她对了眼,脸刷的就红透了,一双手捏着茶壶柄扭了几下,蚊子哼哼似的道:“碗都是开水烫过的,新的哩,没人用过,不脏……”

“多谢。”展鸰笑着跟她道谢,见在座几位大人身后还参差不齐的伸出来几颗好奇的小脑袋,便叫荷花去拿个了纸包过来,“跟弟弟妹妹们吃着玩儿吧。”

因旅途漫漫,展鸰也怕无聊,出门前就带了好些零嘴儿。如今天气渐热,一应糖果都是不敢带的,怕化了,她带的是桑葚干儿、杏干、梨条、桃条、枣干儿、红薯干、山楂干、蜜汁南瓜片等用烤炉烘制而成的蔬菜果干,既好吃又方便携带保存,而且还可以随时补充维生素。

这些蔬菜瓜果应季时都稀烂贱,几十个大钱挑好的给装一大筐,她就趁便宜时大量采购,然后用烤箱大批做成果干。虽然做的时候繁琐无比,可若好生保存,能吃到来年新果上市呢!遇上这种长途旅行,就更便宜了。

那小姑娘不敢要,王老汉等也不肯收。

虽没打开看,可听着意思大约是零嘴儿,这哪里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吃得起的!镇上随便一样就要十几文钱一斤哩,粗布都能扯几尺,都快够一家人一日的开销了!

展鸰索性强塞到小姑娘怀里,“我们哪里好意思白住!”

双方推让了几回,到底是叫那小姑娘收下了。

正是嘴馋的时候,一群孩子哪里忍耐得住?登时骚动起来,也顾不上看客人了,一窝蜂的跑去里间,破旧的木门都挡不住一阵阵的欢呼。

展鸰和席桐表现的这样随和,本就感激的王老汉一家更是欢喜无限,后头问什么都不藏着掖着,不过小半个时辰,小到自家,大到整个桃花镇的底细都快秃噜的差不多了……

乡间百姓淳朴,尤其是席桐就曾经历过投宿却累的主人杀鸡宰羊的事情,当下说明三餐自理。王老汉和小孙子是吃过人家的饭的,更有今儿去寻人的几位略见识了他们的富贵,只当他们吃不惯乡间粗茶淡饭,还有些惭愧。

草草吃过晚饭,展鸰他们便回屋休息,主人家还特意多送了一盏油灯过来,于是这间屋子里便破天荒的有了足足两盏油灯!简直令人感动。

展鸰和席桐盯着桌上那两颗比黄豆粒大不了多少的火光看了半日,有些无语。

这,这完全不管用啊!

离开三步远就有些不见五指的架势,可靠的太近了又立刻给你呛得满脸黑灰,一不小心头发都能烧焦了9省了烫头的钱呢。

那头展鹤可怜巴巴的小声道:“没法儿写字了。”

郭先生给他布置了功课呢,虽说减轻了,叫多看多感悟,可每日也要读两页书,写两张字。奈何这光线忒弱,他都快把脸贴上去了……

席桐摇摇头,去马车里翻了几支蜡烛出来点上,又吹灭油灯,“给人家省点油吧。”

才刚他都看见了,除了他们这间屋子都黑漆漆一片,要么都睡了,要么是摸黑说话、做活,他们若真要点一夜油灯,指不定就一口气烧了人家半年的……

“做客不大好玩,”孝儿又有些失望的道,为啥这里啥都没有呀?分明有好多人的,也没人过来跟他说话,“今儿我分明瞧见有个小哥哥想过来同我玩的,可他爹爹又将他拉回去了,他们不喜欢鹤儿么?”

“不是不喜欢,”展鸰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会儿就跟小朋友解释社会等级是不是太残酷了些?迟疑了下才道,“他们不像鹤儿,平时不大出门,有些害羞哩。”

不是害羞,也不是不喜欢,而是孩子的父亲却知晓高低贵贱、人情冷暖,生怕孩子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贵客……

展鹤不疑有他,又想起来当初自己刚到一家客栈时的情景,这才专心描字帖、练大字。

展鸰无声叹了口气,唉。

人啊,总要成长,成长固然美好,可同样伴随着赤/裸/裸的现实和残酷……

席桐从后面抱着她,两人很自然的交换了一个亲吻,“不经风雨不见彩虹,温室的花朵永远都长不成参天大树。”

“你又知道了,”展鸰重心后移,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难得我有一回伤春悲秋,你倒好,三言两语坏了氛围。”

说完,她自己先就笑了。

席桐也轻笑出声,只是抱着她,却再也不说旁的。

哪里是伤春悲秋!这一路上,他早就发现展鸰有心事了,只是不戳破罢了。

他们这一回去蓝家,来时痛快,可回去……就未必了。

罢罢罢,计划不如变化快,如今一切尚未明朗,多想也无用,还是见招拆招。

展鸰和席桐两个人暂且将心事抛开,坐好之后头挨着头画地图,时不时还小声讨论几句、修改一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图弄好了,两人看了一回,就见上头从原来的黄泉州一直朝南延伸过来,足足是原先的好几倍大了。另有一本对应的小册子,上头记载着当地的人文风貌和地理特征等,十分详尽。

展鸰颇有成就感的点点头,“不错!”

席桐就笑,“等过几年咱们多跑几个地方,说不定日后还能弄的展侠客游记什么的。”

说完,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什么游记啊?”练完了字的展鹤好奇的探过头来瞧,又惊喜的指着上头黄泉州某处道,“这是褚姐姐家!”

然后胖乎乎的小手顺着往北一挪,兴奋道:“这是咱们家!”

他指的,正是黄泉州外的一家客栈。

席桐夸奖道:“不错,认得很扎实。”

展鹤就美滋滋的,又眼睛亮闪闪的看向展鸰,意思是姐姐你咋不夸鹤儿?

展鸰噗嗤一笑,干脆过去往他软乎乎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鹤儿真棒!”

孝儿刷的红了脸儿,既开心又有点儿努力克制的兴奋,“鹤儿是男子汉啦,姐姐不可以再这么亲的,嗯,男女授受不亲!”

展鸰和席桐就都笑,前者也老老实实点头,“好,姐姐错啦,鹤儿是男子汉了,那以后姐姐不亲啦。”

听到以后都不亲了,展鹤还有点小失落,可转念一想,秦哥哥不是说过么,男子汉大丈夫,有得有失……不过,他对了对手指,小小声道:“那,那姐姐以后还,还能抱抱鹤儿的么……”

展鸰故作惊讶,“哎呦,男子汉也能给抱的么?”

“可以的!”展鹤生怕她真的疏远自己了,忽然就有点委屈和后悔了,“姐姐么,姐姐还是可以抱抱弟弟的么……那,那肖叔叔回来的时候,秦哥哥和哥哥不也跟他抱来抱去的么!”

抱来抱去……

席桐就觉得自己眼皮子狠狠抽了几下,分明挺正常的兄弟重逢,怎么从这小东西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儿不大对味儿呢?

“我们鹤儿真是可爱死了!”展鸰忍不住搂着小朋友狠狠揉了几把,开心得不得了。

姐弟俩闹了半天,又检查了功课,好容易重新坐好了,就听那头席桐忽然干咳了几声。

展鸰一抬头,就见那人冲自己挑眉,又凑过脸来,“要亲要抱,悉听尊便。”

展鸰一怔,旋即捧腹大笑,笑完之后果然大大方方的把人拉过来用力抱了抱。

嗨,都成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吃什么醋呀!

*******

这场雨滴滴答答下了两天才完,一直到第四天才将路上积水晒干了。

大树出去查看了一回,兴冲冲回来禀告:“都干了,小的上去使劲踩了几回,已是梆硬。”

席桐略一沉吟,“你带荷花去收拾行李,我同你们掌柜的与他们道个别,就在路上轮流吃早饭。”

照王大山的话说,距离前头的桃花桥有四十里上下,若这会儿就上路,保准天黑之前就能到达下一个镇子,正好在那里找一家正经客栈休整,不然耽搁在路上就不美了。

大树麻溜儿的去了,展鸰和席桐就去道别。

王老汉一家再三挽留,又装了好些干粮,要叫他们带上。

展鸰和席桐推辞不过,只好挑了些新鲜菜蔬,“实不相瞒,我们这此出来是带足了干粮的,再拿着反而是个累赘。倒是天热,菜蔬存储不便,如今正想几口鲜菜呢!”

这几天他们打听的清清楚楚,王家人辛苦侍弄的十来亩地,扣了赋税之后剩下的顶了天只够一大家子人吃三个季度,他们哪里好再要?倒是眼下正是菜蔬丰收的季节,并不大值钱,却恰恰是他们需要的。

王家人一听,果然欢喜,立即给收拾了一大筐。

几天相处下来,展鸰知道这是极憨厚老实又知恩图报的一家人,如今又拿了人家的鲜菜,便有心帮衬一把,“不知诸位听过沂源府黄泉州的一家客栈不曾?”

话音刚落,旁人倒罢了,在城中做活的王大山和王杏兄弟两个登时齐声道:“自然听过!”

见王老汉他们面露疑惑之色,王大山忙解释道:“这两月都传遍啦,圣人亲自下的旨意,说一家客栈的两个掌柜的做了酒精出来,能救活人命的!十分功德无量,又赐了匾,又赏了许多东西!如今咱们桃花镇也已有几家药铺去那边进了酒精来卖呢。”

王杏也接道:“可不是么!听说已经救了不少人了,月初还有个屠户不小心砍断了自己的手,若在往年,这样闷热潮湿的天儿,早高烧不治了,谁知用了酒精,杀猪似的叫唤了几天,竟渐渐的好了!听说还特意在家里给那两个掌柜的立了生祠哩!”

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若非圣旨传遍各州府,各州府又张贴告示宣传,他们这些底层百姓还真未必会知道!

众人正唏嘘感慨,却见那位年轻漂亮的展掌柜笑眯眯的来了句,“重新介绍一下,我丈夫席桐,在下展鸰,年前在沂源府黄泉州外开了一家客栈,名唤一家客栈……”

展鸰等人的车队都走了大半日了,王老汉一家还对着桌上那封书信发呆。

屋子里静的吓人,良久,才听王杏狠狠吞了口唾沫,一咬牙,瓮声瓮气道:“爹,俺想去试试!”

王老汉一惊,“你,你不想当那染布坊的学徒啦?”

“爹,恁不知道,那刘师傅忒不是个东西!”王杏忍了这么久,到底是忍不下去,借此机会一吐为快,“拜师的事儿俺提了多少回,这都大半年了,他还死咬着不松口。这也倒罢了,还没正经师徒名分哩,他却摆起师父的款儿来了,今儿要酒,明儿要肉,偏俺又不好回绝。俺一个月统共才得一贯半钱,竟是有三、四成进了他的肚皮!便是拿银子往水里丢,好歹也有个响动啊!”

手艺人尊贵,拜师学艺很大程度上看运气,若是碰上个厚道的师父倒也罢了,不白遭罪;可若是碰见个不靠谱的,只怕到时候虚耗青春,人财两空!

显而易见,这位刘师傅分明不是什么厚道人!

王老汉和老伴儿一听,也就不做声了,面上难免黯然。

若是正经师徒,当徒弟的伺候师父也就罢了,可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王大山也动了心,“爹,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啊!俺都听往来黄泉州的客人们说了,听说如今那一家客栈又开了什么做酒精和白酒的作坊,越发需要人手了。偏他们考核十分严格,只取十之一二。可一旦考中了,好日子就来了!不光好吃好酌穿,每月根据工种不同还有几百文到一两贯不等的工钱可拿,逢年过节又有额外补贴。对了,听说还有什么自己的学堂,去了的人不多几日就都文绉绉的起来……”

经过褚清怀的努力,一家客栈俨然已经成了大庆朝的一段传奇:试问,能有几家商户得了圣人和后宫一众主子娘娘们的赞许和奖赏的?

一传十,十传百,别说一家客栈本就有许多领先于当下的先进之处,如今传到这桃花镇,便是不完美的地方也都给人自动美化,成了许多百姓心之向往之所……

王老汉正沉思,就听王老娘颤巍巍道:“甚,竟要去那么远么?岂不是一年半载都不得见?”

“胡说甚,”一直沉默的王老汉却忽然出声呵斥了句,“树挪死,人挪活,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别说从桃花村到黄泉州不过半月多路程,若照你这么说,那些跟着掌柜的外出跑货的伙计一连几年家不来,还不用过啦!”

一番话说的王老娘和几个女人都没了言语。

见自家老爹都有些偏向,王杏越发要趁热打铁,“爹,左右俺们也要出去做活,一年也不见得家来几回,累死累活也攒不下几个钱!如今人家掌柜的给了荐信,岂不是天大的机缘?俺们哥俩先去瞧瞧,若是好,回头叫几个小的也去,且不说能攒下钱,说不得就连上学堂的银子也省了哩!”

不得不说,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那在百姓口中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一家客栈都充满了诱惑力。

他/娘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左右自家规规矩矩穷了一辈子了,如今孙子都十来岁了,倒不如放手一搏!

王老汉狠狠吐了口唾沫,“也罢,去吧!”

若果然好,干脆就把这十来亩地租给人家种,叫几个孙子也去!旁的不说,能识几个字、见见世面、长长本事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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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不提王家抓住了天降机缘,做出了足以改变自己家人生轨迹的决定,转眼二十天过去,展鸰和席桐一行人一路疾驰,这日,终于到了新明州!

几人也不急着登门拜访,先找上等客栈好生休息一夜,吃饱睡足泡了澡,养的容光焕发,又重新换过了簇新的体面衣裳,这才着人打听了知州家眷住宅,十分从容的奔着去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新明州与黄泉州极为不同,不光口音大异,连地理风貌也是大大的不同:

黄泉州是典型的北方城镇,道路、建筑正南正北,整体便如用墨盒拉出来的四方大小格子,十分齐整。而新明州水系众多,城内光是水路就有三条,十二座城门之中足有六座是水门,城中大杏流众多,高低桥梁遍布,连带着房屋建筑也是依照水流走势蜿蜒而建。

所以在客栈问路时,那伙计也只说前后左右,并不提东西南北。

今儿是四月十四,恰是春意正浓,花开遍地,两侧绿柳如茵,随风摇摆,空气中满是带着花香草脆的水汽,走在路上很是舒服。

展鸰和席桐他们也都入乡随俗,换上了轻薄的纱衫,走起来飘飘荡荡,好似云彩一般。

席桐在后头看的心满意足,“我太太真好看。”

展鹤这小马屁精也跟着道:“姐姐好看的!”

展鸰失笑,谦虚道:“还是料子好,到底是皇家用的,咱们自己从下头买的可没这样细密飘逸又不闷人。”

如今他们身上穿的,便是宫里头赏出来的云雾纱,极其轻薄柔和,如云似雾。上头分明绣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山水花鸟的花样,可因丝线细如牛毛,竟一点儿不觉得沉重累赘,走起来依旧如云雾缭绕,既飘逸又潇洒。

在夸老婆的道路上,席桐一向走的坚定无比,当即一本正经的摇头,坚持自己的意见,“关键还得看什么人穿。”

展鹤跟着点头,“什么人穿……”

三人说说笑笑,又顺便欣赏些媳景儿,后头大树和荷花带着均匀分开的两车礼物,转了几个弯儿就到了知州私宅。

他们一早就递了拜帖,这会儿门房才去通报,就有早等在耳房的蓝管家亲自小跑着迎了出来。

“席少侠,展掌柜,您二位总算是来了,老爷夫人真是望眼欲穿呐!”蓝管家忙见了礼,看向展鹤时越发激动地老泪纵横,“数月不见,大爷又长高了好些,瞧着人更精神强健了。”

展鹤冲他颔首示意,“蓝管家好。”

“好好好,”蓝管家飞快的抹了抹眼角,满脸堆笑的请他们进去,“老爷夫人带着二爷迎出来了,这会儿只怕都要到二门啦!”

知州是五品,若在京城实在排不上号,宅子也只许用三进。可到了地方便是一方父母,代表朝廷的威严和脸面,总有些特权作为外放官的小福利,就比如说宅子,他们在这里就可以住四进、列门兽,知府甚至可以住到五进,这可是三品京官儿才会有的待遇!

这宅子是典型的南方私家园林景致,建筑皆十分精巧灵动,灰墙白瓦小桥流水,随处可见生机勃勃的花木,入目之处皆是生机。、

蓝管家带着他们穿廊过院,走了约莫一刻钟,这才久违的听到蓝夫人有些失态的喊声:“辄儿!”

展鸰和席桐抬头一看,嗯?

蓝源身旁那对中年夫妇,以及……他们身边那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儿,是谁?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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