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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韩姿态从容地抽回长剑,本来冷厉的目光扫到吕雉脸上时,却突地顿住了,变得有些忸怩和僵硬。
吕雉顿觉不妥,上前几步,只见张韩白色的衣服上沾了些斑驳的血迹。
她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手帕细致认真地替他擦拭。
“他们……欺,欺人太甚!”张韩将怀里的一块柔软绸缎扔到了吕泽的手上。
这种绸缎光滑舒适,一般都是有钱人家买来做贴身衣物的。
吕泽接了过来扫一眼,面上一沉,他脚下本来踩着一个小厮,此刻更是狠狠地加了几分力度,将那小厮辗踩得呜呜哀嚎。
吕雉更觉得不妥了,伸手就要夺过吕雉手里那块绸缎布,吕泽却闪了一下,将绸缎又塞进了张韩的怀中。
“雉儿,你先回去。”吕泽相当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唤了声吕兴,“吕兴,你先带大娘子回去。”
吕雉哪是这么好想与的主儿,她佯装听话地跟着吕兴走了两步,却出其不意地折返回来,一把扑到了张韩背上,从他身后伸手就去摸,将那块绸缎摸了出来。
她摊开了一看,本来还略带笑意的脸上瞬间敛了神色,冷得不像话。
那块用作贴身衣物的绸缎,居然被人在上面写了一首打油诗,还是首艳诗!
吕家有长女兮,年已二十二。妖娆如无骨兮,丽质好颜色。有道批其命兮,旺夫益子运。不若结连理兮,生个惺帝。
吕雉清丽淡雅的脸上蓦地闪过一抹狠色,一提裙摆,杀气冲冲地走进了李记布庄里去。
果不其然,那种写了打油诗的绸缎被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挂卖。
吕雉气得简直要冒火,一个转身冲了出去,从张韩腰间抽出了他的长剑,又折身回去,把那布匹都砍得稀巴烂。
那李公子料想不到吕雉竟如此狠辣,被她这一下弄得有些微愣,错愕地看着她。
吕雉心里憋火,砍完了布料,闪着寒光的冷厉长剑咻的一下,就驾到了李公子的脖子上。
“这诗,你写的?”吕雉气得握剑的手都微微颤抖,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李公子已经缓过了刚才那一会,实在不相信她一介弱质女流敢对他怎样,当即厚着脸皮睨了吕雉一眼,阴阳怪气道:“是我写的怎样?我这文采如何?是不是令你五体投地,悔不嫁我?”
吕雉怒极反笑,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长剑抵近了他的脖子几分,隐约可见寒光闪烁的剑身沾了些鲜红的血迹。
“悔不嫁你倒是没有的,但我要让你悔作那首诗,倒是可以的。”她言辞冷厉,仿佛夹带着森寒的冷意,竟令那李公子忍不住颤了一颤。
“你你,我可告诉你啊,县长是我表叔,你别乱来!”李公子脖子上又凉又痛,颤颤巍巍地说道。
“哼,表叔是吧?”吕雉冷哼了一声,更是加深了手上的力度,那李公子的脖子上鲜血顿时涌出更多,顺着冰寒的剑身滴答下来。
“饶命,饶命,女公子饶命!”李公子此刻也顾不得面子了,竟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哀嚎道。
“这种绸缎,你卖了多少?”吕雉咻的一下收回了长剑,神色冷厉地插在了一叠上好的绸缎当中。
“没,没卖多少——就十来匹——”李公子吓得双腿发软,擦了擦汗。
“十来匹?”吕雉语气更沉,嚯的一下又抽出了长剑,神色阴狠道,“那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知道,我马上叫人把那绸缎追回来,然后再给女公子送上一百布匹赔罪。”李公子见吕雉似乎没有反对,连滚带爬地起来,命小厮去追买了绸缎的顾客。
吕雉就站在柜台边,手上把玩着张韩的长剑,还喝着李公子点头哈腰递上来的热水零嘴,不消片刻,那些绸缎就追了回来。
吕雉当着李公子的面,悉数划了个稀巴烂。
“今日之事,若是我听到半句传言,我定要你人如此布!”吕雉重重地收回长剑,插进了剑鞘里。
“是是是,绝对不会有半句流言蜚语!”李公子举掌发誓,言辞凿凿地保证。
吕雉冷哼了一声,拉着站在门口的张韩和吕泽,转身就走。
别说那李公子,就连吕泽也被她唬得不轻,面色有些惊魂未定道:“雉儿,你发起火来真吓人,方才我真怕你一剑就捅了那李公子。”
“捅了他,我得去蹲大牢啊,多不划算!”吕雉轻哼了一声,凑近了张韩,压低声音道,“不过先生的长剑真的好用,不如送我防身?”
韩国的兵器在过去七国之中一直享有盛名,张韩手中的更是精品,说是吹毛短发,削铁如泥也不为过。
张韩低垂眉目略了一眼剑鞘,神色冷沉,声音淡淡道:“这把剑是我祖传,恕我不能相送。”
吕雉顺着他的眸光低头掠了一下,这才看到剑柄上刻了韩字。
因为张韩的原因,她对韩字早已研究通透,那上面刻的字自然也是一目了然——世代韩相,张氏嫡传。
张韩从没有说过他的家世,吕家也不细问,眼下,吕雉却有些隐忧:“先生,现在天下大同,你还带着战时兵器,不怕有心人作文章吗?”
张韩平常是一贯温润如玉的模样,斯文有礼,谦和淡静,但每每提到家国大事,却总是神色严峻,不假辞色道:“剑在,我在,剑亡,我亡。”
这人看着聪明剔透,智计无双,实则是个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
韩国都亡了十年,大秦势头正盛,天下大同,他却一门心思想着复国。
吕雉心里数落他,却没敢说出来,她讨了个没趣,转过了头,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马车正经过单父县的市集,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哥,你不是要分家务农吗?还不赶紧下去买农具,买粗麻衣,买种子?”吕雉叫停了赶马的吕兴,提醒吕泽。
吕泽想到她刚才给自己传授的各种方法,本来木纳的脸色又开始精彩纷呈。
张韩疑惑地扫了一眼他们兄妹,淡淡地开口道:“娥姁又捉弄瑾珩了?”
“我怎么捉弄他了,我这是做好事,牵红线呢,帮他早日抱得美人归。”吕雉不满地反驳,顺手推了一把吕泽,“还不赶紧和吕兴去采买?”
吕泽跟吕兴走了,她自然又跟张韩落在了一起,能够单独去逛一圈。
“娥姁,我再过几天,要出门去一趟东海,张贤和小公子就拜托你照看一二了。”两人行至庙边,张韩忽然开口。
“又走?”吕雉本来还兴高采烈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悦,“你才回来几天?又走……你那宝贝公子和弟弟,我真看不住,你所托非人了。”
“张贤性子顽劣,是要费心些,不过你的话,他还是听的。”提起幼弟,张韩冷峻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这弟弟,是个遗腹子,家人自小便溺爱了些。
“依我看,你还是尽早给他寻一门亲事罢了,这个年纪,早成亲的人,都已经几个孩子了。”吕雉顺手从旁边的矮树上掰了根枝条,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张韩本来缓缓徐行的脚步顿住,忽然侧过目光来看她,他眼底深沉,令吕雉瞬间就想到湖底的月影,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捉摸不透。
“那娥姁你呢?婉拒了十门亲事,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张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一向淡静的神色染了几分冷厉。
吕雉被他这样肆意的凝视,神色蓦地染了几分滚烫的绯红。
她恼恨地瞪了他一眼,清凌凌的嗓音有些气急了,尾音不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这么老姑娘了还不成亲,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思?”
她本来就生得颜色极好,因为跟着吕泽走南闯北的原因,并不似一般姑娘柔软,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英气,令她整个人生动不已。
哪怕是现在,恼羞的模样,亦令他冷硬的心底柔软无比。
但张韩脸上却声色不动,依旧是一个淡静无澜的样子。
“不要等我了。”他徐徐开口,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寒意,“我肩负家仇国根,你等不到的,下次再有人提亲,若是德行兼备,便嫁了吧。”
吕雉完全始料未及,她暗慕他整整十年,朝夕相处,他对自己,亦周到细微,处处顾及。
她一直以为,他心底有她的,也许等他缓过了那股想要报仇的劲儿,他们终将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蹉跎几年光阴,一心一意,却原来只等到他这么一句。
下次再有人提亲,若是德行兼备,便嫁了吧。
便嫁了吧?呵——她若要嫁人,何至于等到今日,还受那李公子一顿无妄的羞辱?
吕雉也是个性子烈的人,她心底又苦又涩,就连眼底都隐隐发酸,可她却对着张韩露出了一个异常平静淡然的笑意,一字一顿道:“那你觉得那李公子德行如何?”
张韩想到今日之事,禁不住皱了皱眉,清冷的侧脸闪过一抹冷厉,淡声道:“德行败坏,心胸狭隘,不堪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