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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海棠无香(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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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顷,城门。

城门上只剩下几个未亡的御林军依然拿着长弓,沈西棠走到他们当中的领队面前,对他耳语了几句,那领队便带着余下的御林军徒一边,

偌大的城楼上只剩沈西棠与宋玉安二人,楼下的旗旌依旧飘着,门口的尸体已经堆起了山。

旗旌猎猎,沈西棠伫立在城楼上,大红色凤袍在破碎的风中摇曳,只见她眉目冷冽,似一潭永不融化的寒冰,紧紧盯着伫立于千军万马前的沈胤,冷声道:“铁骨铮铮的陈国皇室竟然出了你这个叛徒,孤都为有你这样的皇叔感到羞耻。”

沈胤却是微微一笑:“你应该感到为自己拥有我这个皇叔感到荣幸才是,侄女。”

“毕竟,如果不是我当年失算,陈国还轮不到你来做皇帝。”

“就你也配做皇帝?”沈西棠冷笑一声,眼里满是轻蔑。

沈胤沉下脸,握紧了手中的的剑,冷冷道:“你最好识相点,把传国玉玺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风愈发大了,沈西棠露出个怪异的笑容,道了句“好呀”,于是拂了拂衣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正是传国玉玺。

沈胤眼睛猛地睁大,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沈西棠手中的锦盒,确定盒中之物是传国玉玺后,像是一头看见食物的饿狼,露出狰狞的笑容。

“快给我!”沈胤凶狠地盯着沈西棠,身上的血液隐隐沸腾。

还差最后一步,只要他得到那个传国玉玺,他就是这大陈的王了!

他被沈珩流放边疆十年,十年!

十年来,没有一日他不想将沈珩碎尸万段,将沈西棠五马分尸,夺回本应属于他的王位。

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在别人手里多待一秒都让他嫉妒地发狂。

沈胤还在幻想着自己拿到传国玉玺登基,忽然,只听城楼上传来沈西棠决绝的声音:

“孤可以退位,但陈国的皇帝绝不可能是为了皇位通敌叛国之人!”

只见沈西棠昂着头,高声道,长长的腰带飘拂在空中,像极了落入凡尘的仙子。

没有丝毫犹豫,她狠狠地将传国玉玺从城楼上扔了下去。

“嘭!”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玉玺已经碎成两半。

“疯了!你!你个疯子!”

沈胤反应了过来,疯了一般的跑到玉玺摔碎的地方,也不管那碎片是否扎手,拼命地把玉玺的碎片抓起来往怀里塞,双眼猩红。

“你个疯子!你竟敢把传国玉玺摔碎!那是传国玉玺!你个臭表子!疯子!”沈胤发疯般咒骂着,眼神疯狂得像是要吃了沈西棠。

沈西棠看着沈胤癫狂的举动,突兀地笑了起来,夜色苍茫,依旧盖不住她眼里浓浓的悲凉。

这就是他们大陈下一任皇帝,为了一个皇位可以通敌,为了一个传国玉玺可以不顾皇室尊严,如难民抢米般疯狂地抓着捧着捡着那一地碎片。

沈西棠忍不住大笑,笑得双目猩红,眼泪溢满眼眶。

城下面严阵以待的赵国士兵面面相觑,纷纷望向他们的首领——此次与沈胤联手攻城的赵国太子赵典,而赵典却只是坐在高大的黑马上,看着沈胤一边疯狂地咒骂着沈西棠,一边神神叨叨地抓起玉玺碎片,宛若局外人。

良久,沈胤依旧蹲在地上,一边咒骂着沈西棠一边拈着最后几块玉玺碎片,城楼上,沈西棠停止了大笑。

只见她目不斜视,踏上了高台,红色的凤袍在呼啸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宋玉安神色从容地跟着她一起踏上高台。

沈西棠环顾了一圈黑压压的赵国大军,高昂起头,眼神轻蔑,像是宣读庄严的圣旨,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永安三年,六月二日夜,淮南王通敌叛国,按大陈律令,诛九族!”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城楼下黑压压的赵国大军,凄然一笑:“如今大军压境,陈国王室凋敝,铁血男儿不能强,孤虽女流之辈,执政三年,未负黎民,未负苍生,只错在一身女儿妆!”

“万官联反,大陈龙脉已断,孤不能回转时事,但大陈皇室,绝不为阶下囚!”

“今当用万恶之身,以殉国哀。望诸君,善待长安百姓!”

沈西棠铿锵而又破碎的声音回荡在风中,随着呜咽的风传入在场每个饶耳朵。

她,望诸君善待长安百姓。

可是她拿命守护的长安百姓全都抛弃她这位国君,逃走了。

她不过守着一座空城罢了。

强烈的悲怆让沈西棠一阵一阵战栗,她往前走了一步,回头看向宋玉安。

他依旧是那么镇定自若,哪怕是濒临死亡也未曾面露惧色,只是在看见她回头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柔情。

沈西棠深情地望着他,替他将鬓间一缕墨发别至耳后,忽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往后推去。

宋玉安猝不及防地被推下高台,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直守在后面的御林军死死按住,拼命地往后拖。

他反应了过来,额头青筋暴起,目眦尽裂:“不!”

沈西棠对他嫣然一笑,红衣流转,从城楼一跃而下。

鲜红的凤袍飘散在风中,像一朵极盛红色彼岸花,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风,城门的凄厉的火光将她的坠落的身影映的鲜红。

万物俱静,再也听不见兵戈厮杀,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她十四岁那年,她刚当上皇帝,没有内忧,没有外患,她满心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一代明君。

城中不知什么时候响起渺远的葬歌,一直乘着风飘散至远方: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河山。

身既殁矣,归葬大川。生即渺渺,死亦茫茫。何所乐兮何所伤。魂兮归来,莫恋他乡。

身既没矣,归葬南瞻。风何肃肃,水何宕宕。为庐兮地为床。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灭矣,归葬四方。春亦青青,秋也黄黄。息干戈兮刀剑藏。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黎明时分,空忽然下起了大雨,哀鸣的风卷着骤雨一路拍打着城门,哀怨至极,新的皇帝已经入住乾清宫,唯有城下砖瓦上暗红的血迹,被大雨一直冲刷到际。

而在与城门隔着数座庭院的丞相府内,满园的败落的西府海棠垂头呜咽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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