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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周长河走进桂顺斋点心铺，伙计张风羽朝里屋指了指，随即出门挂起“盘点”的木牌，匆匆关闭店门。
里屋。早已等候多时的曹仲达激动地握住周长河的手，“老周，你让我们担心死了，好在有惊无险，总算平安脱身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周长河装糊涂说：“谁有危险？我怎么不知道？”
曹仲达哑然失笑，“啊，就别跟我卖关子啦！快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津门第一公子竟然成了土匪大旗杆？恨你不死的韩筑霖也帮你说话？连土匪蔫狗子都让你给收买啦？”
“我堂堂一个晋察冀军区特派员，用得着去收买一个土匪吗？这是蔫狗子权衡利弊之后，自觉自愿的选择。”
周长河皱皱眉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或许周长河说的是事实，土匪蔫狗子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挟制，但是如此一来，曹仲达便觉得更不可思议了。蔫狗子当然不是自己的同志，怎么会主动配合周长河的行动，并在日本人面前上演大翻盘的戏码？匪夷所思啊！简直就是一场如梦似画的奇幻之旅。
曹仲达不甘心地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蔫狗子会做出有利于你的选择？”
“他算个屁！”周长河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开始揭谜底了，他说：“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同志们配合得好，包括你和张风华、张风羽兄弟，特别应该提出表扬的是周晓莉同志，她在这一步骤中的默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曹仲达赞同地点头，“晓莉说她是你的最佳搭档，说实话，当时我还是有些信不过她。”
“所以你差点儿没舍得把存单给她？”
“对啊！”曹仲达忽然想起什么，着急地问道：“我的存单在哪里？周晓莉到现在也没有还我。”
周长河一乐，说：“老财迷，那笔钱是我特意安置在杨炳乾和韩筑霖之间的炸弹，他们必将因此四分五裂！而我也将正式完成策反治安军计划的第二步，进入最后的决战阶段！”
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到了耳朵里，但是这几句话连在一起却如天书一般让曹仲达如坠云雾。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脑子像机器一样出了问题，生锈了，或者卡住了，总之他一时理解不了那些话的涵义，像个傻子一样愣愣地看着周长河，等着周长河进一步明示。
周长河思路跳转，不无遗憾地说：“整个过程跟我预想的差不多，但是杨大公子被击毙实属意外，我也没想到。”
“主要原因在韩筑霖，他与杨炳乾的矛盾日益激化，所以巴不得杨大公子赶紧死。”曹仲达随便解释了一句，接着转向周长河夸赞道：“但是这一切都是您运筹帷幄的结果。瞒天过海，移花接木，您真不愧是晋察冀军区的特派员啊，果然功力非凡，让人大开眼界！”
周长河谦虚地说：“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并没有做什么。”
“您就别谦虚了。”曹仲达迫不及待地又问：“老周，求求你了，给我多透露一点好不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策反治安军的整体计划是什么，包括你刚才说的已经完成了计划的第二步，进入最后的决战阶段。您看，都要决战了，可是作为您手下的兵，我连对手在哪里都稀里糊涂地搞不清楚……”
看到曹仲达可怜巴巴的眼神，周长河有些犹豫了。
策反伪治安军的计划步骤是经过晋察冀军区**严格批示的，属于绝密范畴。一旦说出来，哪怕多一个人知道，也意味着随时有泄密的风险。
信任，只是一种主观的臆断。
没有绝对的信任，更没有绝对的忠诚。曹仲达虽然是自己的同志，但是有限度信任要好过和盘托出。想到这里，周长河决定继续隐瞒下去，同时也不能因此影响曹仲达的工作积极性。
“既然你想知道计划内容，那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周长河堆起笑脸，扯谎说：“现在进入复盘时间。”
曹仲达给周长河搬来椅子，殷勤地扶他落座。
周长河装模作样地说：“简单来说，策反伪治安军的计划需要分三步走。第一步，在天津卫掀起一场滔天巨浪，转移治安军的视线，并掩盖我们接下来的秘密行动。所以，我决定此次重返天津卫便不再隐匿身份，而是大张旗鼓地高调亮相……”
“明白了。上海青帮大佬林沪生、北平粪霸甄小辫、武汉团头鄂平、天津土匪头子大旗杆等等一众江湖人物齐聚津门，其实都是你一人搞出来的动静。”
曹仲达自作聪明地继续说：“如今乞丐霸市，挑粪工罢工，青洪两大黑帮随时随地展开血腥帮派大战，天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周长河得意地说：“第二步，最大限度地分裂韩杨联盟，彻底动摇伪治安军的基石。韩筑霖出钱，杨炳乾出兵，韩杨联手才成就了今日强大的治安军势力。分裂韩杨联盟，这既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也是我们大家的共同任务。”
“原来如此。”曹仲达恍然大悟，说：“是的，你让我想办法在杨炳乾与韩筑霖之间制造矛盾，我也确实尽力去做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韩杨几十年的交情顷刻间土崩瓦解，一对曾经的结拜兄弟居然反目成仇。更没有想到，他们两个现在竟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老周，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和同志们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周长河一本正经地说：“不要说这些没用的。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任务将更为艰巨。”
“请讲，我洗耳恭听。”
“尽快在伪治安军底层中发展地下组织，最大限度地壮大我们的力量。”周长河忽然拿出领导的派头，拍了拍曹仲达的肩膀，打着官腔说：“老曹啊，任重道远。这最后一步能否成功，将直接关系到我晋察冀军区的战略部署，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曹仲达感觉不对劲，周长河行事剑走偏锋，行动果敢且不拘一格，一贯不走寻常路的他在这最后的关键阶段怎么会突然变得保守起来，他不是前任老方和老冯那种人，而且时间也不允许啊！
曹仲达冷笑了一下，说：“老周，都到最后一步了，你还跟我释放烟雾弹？”
周长河装糊涂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有保留啊！”
“我觉得你还是信不过我！”曹仲达生气了，不客气地说：“老周，我算是看透你了，你说的话虚虚实实、云山雾罩，做事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点儿准谱。老周啊，我们几个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同志，对自己的同志有必要隐瞒下去吗？”
周长河尴尬地笑了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好好好，既然被你看透了，我也不瞒你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用多讲吧？”
“你直接说重点！”曹仲达语气生硬，透着几分不耐烦。
周长河认真地说：“军区**给我的时间表，是在春节前策动治安军起义，可是如果我们按部就班地在治安军底层慢慢发展地下组织，那将是一个漫长而繁复的过程，时间肯定不够用啊！”
曹仲达感慨地说：“是的，老冯是本地人，老方是最早打入治安军的地下党员，他们费力耗时地在治安军底层军官中发展组织，将近一年的时间也才发展了十几个人。”
“是嘛！我们想如期完成任务，只能另辟蹊径，擒贼先擒王。”
“难道你想策反治安军司/令杨炳乾？”曹仲达怀疑地盯着周长河，立即否认了这种思路，“这怎么可能呢？”
周长河犹豫了一下，说：“杨炳乾是亲日反/共的铁杆汉奸，这一点我看得非常一清二楚。所以我压根儿没想策反他。我最后一步的计划是，重点策反治安军高层军官，比如治安军第一大队的李耀祖，第二大队的高明……”
曹仲达点头赞许说：“好办法，如若成功，事半功倍。”
周长河狡黠一笑，“老曹，你也帮我好好想想，李耀祖和高明，我们先从哪个下手？”
“我觉得还是李耀祖吧？”曹仲达分析说：“这个人有着超强的带兵能力，有敢打敢杀的魄力，更有洞彻时局的长远眼光，对待老百姓也很和善。反观那个高明，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浑人一个，举止粗俗不堪，对手下官兵非打即骂，还偷偷娶了几房姨太太，名声很差。”
“好，我听你的，我们的策反目标确定为高明。”
曹仲达急忙纠正他，“老周，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李耀祖。”
周长河争辩说：“你刚才明明说的是高明嘛！”
曹仲达忽然猜到了什么，笑嘻嘻地指着周长河说：“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故意跟我兜圈子？”
“没错，高明是穷苦人家出身，不像李耀祖这样的官宦之后有靠山，所以在治安军里只能委曲求全，夹缝中求生存。杨炳乾看重高明的忠诚，而这忠诚背后则是无边的惶恐。”周长河笑着补充说：“高明内心渴望平等的对待，更想挺直腰杆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军人，而不是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曹仲达拍掌叫好，赞同地说：“所以他才装作一个浑人，口无遮拦，肆无忌惮。老周，我同意，就从高明开始。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还跟以前一样，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刻意为之。”
曹仲达参加革命工作多年，遇到周长河这样“不着调”的上级还是头一次。没有布置任何具体工作，甚至没有公布详实的行动计划，只给大家定下一个大目标，至于他们怎么去做？如何完成？周长河一概不管，全凭他们自己琢磨，全凭所谓的“默契”配合。
曹仲达这天晚上失眠了，在他的心目中，周长河突然变成了神一样的存在，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没有他完成不了的任务。那份自信并非盲目，而是源自他超强的控制力和行动力，源自多年残酷斗争中的千锤百炼。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周长河宛如一条蜿蜒的大河，无论遇到任何艰难险途，他都能披荆斩棘、百折不回，执着抵达胜利的终点。在深夜的某一刻，曹仲达忽然阴险地想知道，周长河不是神，他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普通人，是人就有弱点，而非看上去那样无懈可击，那么周长河的弱点究竟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