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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丞相顾明远,才疏学浅,德行有亏,心无家国大义,目无帝王尊主。朕念其往日苦劳,不予严惩,今贬为太仆寺丞,以示惩戒!钦此!”
小竹子话一落,顾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虽然官职当中都有个丞相的“丞”子,可是当朝宰相是一品大员,何等风光尊贵?
而太仆寺丞呢?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专司马匹一事,何其低贱?
至少顾老太太是这么看的,她前些日子还在笑话余老太太,只说她儿子不中用,只能当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儿,可今日轮到自己身上,顾老太太只觉是晴天霹雳。
小竹子见顾明远呆愣的跪在地上,不由皱眉道:“顾大人,你还是赶紧接旨吧,陛下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
顾宝笙对这顾明远这个爹没什么父女之情,完全形同陌路,而顾明远自己又傻傻呆呆的,连个滴血验亲的小事儿都做不好。
非但如此,还在大街上闹得鸡飞狗跳的,弄得楚洵的属下和胡多问同时进宫质问景仁帝,就差没指着景仁帝的鼻子骂人了。
景仁帝原本就在重病之中,猛然被人这么一气,登时又是“哇”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神志不清,晕了好一会儿,才转醒过来。
楚洵是个记仇的,胡多问是个无赖的,凛四照着楚洵吩咐的话一说,胡多问再那么一逼,景仁帝忍气吞声之下,除了大力处置顾明远,赏赐安抚顾宝笙之外,还能做什么?
景仁帝只觉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憋屈极了,可偏偏两个臣子,都比顾明远重要太多,要想暂且维持这表面的平静,景仁帝除了妥协,也只有妥协。
小竹子只要一想到一会儿回去还要给景仁帝顺气,心里就愁得不行。
“顾大人?你还在想什么呢?”
顾明远一脸惨白,双手颤抖的接下圣旨,重重的磕头,哽咽道:“臣,谢主隆恩!”
小竹子勉强点了点头道:“这是陛下给你的恩赐,你日后千万莫要再胡乱认贵女啊!”
顾明远趴在地上点了点头。
“不是……”顾老太太慌乱的想从车里爬出来,问问小竹子怎么回事。
但碍于小竹子大总管的身份,她怕自己也惹上了事儿,因而,犹豫了会儿,仍旧趴在车里,只想等着小竹子走了,她再好好儿的问问那顾宝笙,是不是要他们顾家全家死光她才高兴。
顾老太太正心有怒气的想着,就见小竹子笑得一脸谄媚的走向顾宝笙和楚洵。
“奴婢给楚世子殿下请安,给郡主殿下请安!”
楚洵眉目清冷,连个眼神儿都没有给小竹子。
小竹子是知道楚洵脾气的,知道这回是触到楚洵逆鳞了,他不敢向楚洵求情,只跪到顾宝笙面前诉苦道:“郡主殿下啊,您可千万别生气。
这事儿,都是顾大人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儿,陛下已经帮您重重惩治了顾大人了。
陛下说了,若您还有哪儿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合理范围之内,陛下一定满意您的要求。”
说完,小竹子便一脸讨好的看向顾宝笙。
这回,顾明远、顾老太太和翠荷的目光都同时看了过来。
他们的眸中有祈求之意,可其中的愤怒、怨恨、憎恶,都显露无疑的撞进了顾宝笙的眼中。
“您有什么要求,便尽管说吧,郡主殿下。”小竹子笑说了一回。
顾宝笙余光瞥了眼周围,见众人俱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心下也猜到了景仁帝的用意。
若这回,她要顾家满门抄斩,虽能一劳永逸,让这些顾家人再不敢找她的麻烦,可是,如此一来,广平王府的百年好名都会毁在她手中了。
景仁帝就是要她亲手留下顾家,好给自己和王府添堵。
不过么,顾宝笙笑了笑,也不知道,这埋下的陷阱到时候会让谁栽了跟头。
因而,绝色少女浅浅一笑,贝齿轻启道:“既然陛下都严惩了,汝阳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了。”
小竹子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
顾宝笙说的是不敢有意见,而不是没有意见,所以……心里还是有气儿的。
“不过。”少女又笑了笑道:“顾大人既然这回犯错受了严惩,想必以后自然会治理好自己的内宅,不会让妾室或是家里的老太太再胡乱认人了吧?”
“自然不会。”顾明远冷汗涔涔的开了口。
他明白顾宝笙的意思,这回算是她和楚洵手下留情,可若是顾家再找上门儿,恐怕顾家就再也没有活路了。
“明远啊!”顾老太太见儿子这样,心疼极了,想到从前顾宝笙从来都是任由她磋磨的小贱人样儿,下意识忍不住就张口道:“顾家对你有大恩大德,你的记性、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你……”
“啊!”顾老太太刚骂了一句,脖颈处便是一痛,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听到了。”楚洵淡淡的道了一句。
小竹子抿着嘴忙点头称是,愤愤瞪了一眼顾老太太,便转头语气严肃的对顾明远道:“顾大人,您可听见顾老太太骂人的话了?”
顾明远愁眉苦脸,险些没被那一时冲动,摊上大事的顾老太太气死。
可为了顾家,少不得顾明远低三下四的磕头求情道:“是微臣和老母的不是。
可也望世子殿下和郡主殿下大人有大量,饶恕她吧。”
顾明远一脸愁苦道:“实不相瞒,微臣同老母自从府中唯一女儿宝笙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后,一直心中牵挂,茶饭不思。
老母年事已高,实在受不住这打击,因而,这才稀里糊涂的认错了人。”
说着,顾明远竟是在大街上便淌起眼泪来。
曾经的一朝宰相,竟是为女落泪的慈父,按理说,这着实应该让人感动的。
可偏偏,顾宝笙却不能让他如愿。
“原来如此啊。”顾宝笙面露悲悯的瞧着顾明远,突然将目光转到翠荷身上道:“可……”
少女歪头疑惑道:“顾家只是顾老太太上了年纪,顾大人的妾室却是碧玉年华,方才先过来认人的,可不是顾老太太啊。”
众人一经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顾老太太年老糊涂了,难不成这年纪轻轻的小妇人也糊涂了不成?
众人再一想,更不对了。
“不是说为了女儿茶饭不思吗?我瞧着顾大人脸色挺好的啊。”
“就是啊!哎呀,不对啊,这饭都没心思吃了,还纳姨娘?”
那姨娘还是从前伺候女儿的贴身婢女?
女儿都病得起不来身,要死了,顾明远却还勾搭上女儿的贴身婢女,众人一想到顾明远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再想到当年姜徳音怀孕的时候,他还和那郑绣莲珠胎暗结。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顾明远和翠荷的目光俱是鄙夷不屑。
尤其,顾老太太看着翠荷的目光更是恨毒了她。
若不是这女人过来坏了事儿,她自个儿的法子早帮儿子将顾宝笙那小贱人带回去了,哪里会出这样的乱子?
想到儿子的官位没了,顾家的荣华富贵都一下子没了,只是个清贫之家,自己说不定从此还要背上个疯婆子的名头。
顾老太太受不住打击,愤怒之下,疯了一般从车上抓起一个盛瓜子的葵花瓣儿玉碗便猛地朝翠荷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
“啊!”
翠荷额角上裂开一道口子,鲜血登时哗啦哗啦的流了下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便往地上倒了下去。
少女平静如水的看着她,眸光淡淡,只看了她一眼,楚洵便将她轻轻拉了过去。
然,翠荷却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若她再犯,顾宝笙必要她死。
至于后来顾老太太如何恢复了嗓音,如何在云溪街如同一个疯妇一般扯着翠荷的头往地上撞,那便是后事了。
眼下,楚洵还在敲打小竹子,“笙笙身子一向弱,若是陛下没什么要事,以后便不必派人上门接笙笙进宫,或是派人上门叨扰了,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只要能让楚洵消气儿,能让楚洵站在景仁帝这边儿,楚洵眼下是说什么小竹子都会答应的。
“还有。”
“您说。”小竹子擦了下额上冷汗。
“顾府嫡女病逝,本世子同顾家的婚事便解除吧。”
小竹子愣了一愣,顾府那个假的顾宝笙不是还有一口气儿,没死呢吗?
景仁帝昨晚还琢磨着把那个假的顾宝笙换一个人,让那人醒了做楚洵的平妻呢,这……什么时候人就死了啊?
小竹子正疑惑着,就见一个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了。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顾明远眉心不由跳了一跳,暗觉有不好的事儿要发生。
就听那小厮跪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三姑娘……三姑娘她没了啊!”
“什么?”顾明远大吃一惊,有个假的顾宝笙在,他好歹是顾宝笙的爹,勉强还有楚洵未来老丈人的名头挂着。
如今那假的顾宝笙死了,楚洵和顾家的婚事自然解除,他可就再不能仗着楚洵未来老丈人的名头享福了啊!
不光如此,今日他的丞相之位也没有保住!
想到这些,顾明远不由气得胸口发疼,他眸有深意的看了眼楚洵和顾宝笙道:“她……她是怎么死的?”
他过得不好,这个逆女同样也别想好过!
“说呀!”
小厮迟疑片刻,看了眼顾老太太,这才道:“是……是老太太说……姑娘反正都吃不了好东西的,用碧粳米熬粥喂……太……太费了……所以就换了米。”
顾明远暗道不好,刚想阻止那小厮说出来,小厮便哭道:“新换的米里头有石子儿,三姑娘……三姑娘就被那石子儿给活活儿噎死了啊!”
“什么?”顾明远立马看向马车里的顾老太太。
那原本怒气冲冲瞪着翠荷的顾老太太,被儿子这眼神一看,立马心虚的别开了眼。
顾明远是顾老太太的亲儿子,一看她这躲躲闪闪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不必楚洵动手,他的娘自己就要害死他们顾家了!
才安静下来的人群登时又沸腾起来。
“啧啧,还说心疼那什么三姑娘啊,心狠的哟!”
“八成就是见这郡主善良,想讹人的吧!”
……
人群如何议论,顾明远一家如何混乱,楚洵和顾宝笙是不管的。
小竹子如何跟景仁帝解释无法给楚洵塞平妻,害得醒来的景仁帝又气吐血晕过去,两人也是不管的。
只一路回了广平王府,坐在屋内,慢慢挑选着芷兰阁送来的首饰。
顾宝笙手里捏着一支金穿玉满池娇荷叶簪,抬眼含笑道:“你什么时候开的珠宝铺子,我怎的不知?”
若不是去了一趟云溪街,在芷兰阁门口转了一圈后,那楚洵直接带了她回府里挑选首饰,她都不知道,芷兰阁的首饰竟然都是先运送到广平王府。
“不是我开的珠宝铺子。”楚洵纠正她,淡笑道:“是你的。”
“嗯?”少女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便见楚洵从旁拿起一个翡翠盒子,递到她手里,“打开看看。”
雪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打开碧绿通透的匣子,便见一大摞整整齐齐的地契摆在里头。
“这是……”
“聘礼。”楚洵认真道:“笙笙,嫁妆是你的,聘礼也是你的,睿王府是你的,广平王府是你的。”
“所以呢?”
“我一无所有,只有你。”
顾宝笙瞧了眼楚洵,不是说谎,眼底认真,话语郑重。
她刚想把东西放下,就见楚洵把它接在手里,将那匣子放在一旁。
接着,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热烈而急切的吻,让顾宝笙喘不过气来,脑子也是晕乎乎的。
耳畔却是楚洵好听而微喘的声音,“笙笙,这辈子你都不能弃我而去了。”
收了他家的镯子,收了他家的家产,自然,也该收了他的。
正在屋内春意盎然之时,广平王府门口的一辆马车内,沈书娆不由攥紧了手。
“沈姑娘,您回去吧,世子不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