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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天凉似水,东风楼飞翘檐角隐没在一片高大繁密的香樟树中。
温暖橘黄的烛光从屋内轻轻跃出,夜色下墨绿的枝叶便被铺上了一层浅金明亮的光。
顾延琛同北堂离伏在茂密枝叶当中,静静看着里面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出来,偶有低语,偶有欢笑,不过大多都是沉闷性子,一声不吭低头不语的各自归家。
待人烟尽散,只余屋中一盏孤灯时,树上这才传出一阵蛐蛐的叫声,很轻很低,乍一听同草丛树枝中的蛐蛐声没什么两样。
可屋中听到此声的那算账掌柜,手却不由激动得颤抖起来。
他竭力压住这欣喜之情,缓声对那扫地的小二道:“今儿来的人少,地儿也不脏,你扫一扫就成,不必洒水再擦一遍的。”
“是。”
小二一听,登时明白了那掌柜的意思,从旁取出厚实宽大的板子来,将那大门几下盖住了。
于是,远远的,便见那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抬着疲倦缓慢的步子往楼上走去。
待那门缝中的烛光彻底黑沉一片,顾延琛揽着北堂离的腰,轻轻跃了几步,径直从三楼微开的窗户跃了进去。
北堂离正惊讶这么窄小的缝隙竟能跳进来,便见一人跪在了他们面前,那窗户仍旧半开模样,可一堵石墙早将他们掩在其中。
北堂离微惊,“障眼法?”
顾延琛点了点头,就见地上那人重重磕了三下响头,语气激动,哽咽难言,“少……少主!您……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啊!”
“何伯!你快起来说话。”顾延琛亲自伸手想将他扶起来。
何伯却是不住摇头,一张沧桑蜡黄的脸满是愧疚道:“都是奴才没用,否则,一早便能找到您,为顾、崔两家报仇了啊!”
可顾家的军队在西戎一战中全军覆没,其余势力,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聚集。
甚至,有几处的人为了讨好景仁帝,主动投靠皇家人,给顾、崔两家泼脏水。
何伯不愿参与其中,也庆幸除了主子之外,无人知晓这东风楼是顾家最隐秘的地方,他还能将顾、崔两家的证据留存在此,不被奸人所盗。
“何伯千万别这样说。”顾延琛用力将他扶起来,认真道:“我面容已改,若非何伯曾照看我长大,也断然不会猜到我的身份。
您能守好东风楼已是不易,若说有愧有罪,延琛身为顾家嫡长子却不能为顾家沉冤昭雪,这才是最大的罪过啊。”
何伯握着顾延琛的手,忙道:“世子您已经很好了,切勿责怪自己啊!都是那帝王无情,狠心歹毒啊!”
“不。”顾延琛摇头沉声道:“一日不为顾、崔两家洗刷冤屈,我便一日不配做顾姓子孙。”
何伯是知道顾延琛智勇双全的,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眼中也满含欣慰,连声道:“好好好!只要主子您一声令下,何伯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啊!”
“何伯,您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顾家的人牺牲了。”
毕竟,该死的是景仁帝,而非赤胆忠心的顾家人。
何伯连连点头,转头见顾延琛身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那男子还离顾延琛颇近。
待他的手同顾延琛的手一松,那两人便紧紧挨在了一起,亲密无间。
北堂离当男人当惯了,应对皇帝,对付群臣,都不在话下。
便是蒙着一层面皮,静静站在那儿,眉宇间也自有一股风流俊雅,更遑论她举手投足间,既有翩翩优雅之态,又有妩媚惑人之姿。
何伯瞧着,就觉得,若是少主落到了这人手里,必定是逃都逃不出来了。
“少主啊。”何伯抿了抿嘴,想到顾家还是得有香火延续下去的,他便有些难以启齿道:“虽然林家人不好,可顾家翻案后,还是有好的女子的。您再怎么想不开……也不必……也不必……”宠一个男子啊!
北堂离一听,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笑声毫无掩饰,正是北堂离原本清澈空灵的声音,婉转如莺蹄,清脆动人。
“这……”
何伯的手一顿,便见北堂离脸上的假面皮被缓缓摘了下来。
眉眼妩媚潋滟,肌肤欺霜赛雪,并非男儿身,却是个明艳动人的绝色女子。
何伯在东风楼传递消息多年,自然也是见过北堂离真面目的,见眼下这人长得竟同西戎九皇子有八分相似,只是眉目更为精致,肤色更为雪白些。
何伯看得不由一愣,疑惑道:“少主……这……这难道是……是西戎的……”
顾延琛将北堂离牵过来,含笑道:“阿离,叫何伯。”
“何伯好。”北堂离笑眯眯的唤了一声。
“哎。”何伯忙答应下来,眼中不自觉泛起激动欣喜的泪水。
还好啊,少主没喜欢什么男人,见小夫妻两个浓情蜜意的,定然很快能给顾家生一个大胖小子,真是这样,顾家从此也算是有后了!
不过,想到北堂离的身份,何伯又不由皱了下眉,担忧道:“那西戎那头……”
东风楼暗探颇多,消息也隐秘无数,他虽知道萧琛才是真正的西戎九皇子,可萧柝去了,那北堂离这头该如何是好,该以什么身份嫁给少主呢?
顾延琛看出他的担忧来,笑道:“何伯,这个你无须操心,延琛自有打算。”
就算是入赘,当男宠,他也愿意陪在北堂离身边的,何况,他也早已找到解决之法呢?
倒是北堂离眼珠子转了一转,低头嘿嘿一笑。
何伯见天色已晚,两人风尘仆仆都是才从西戎赶路过来的模样,便道:“少主,奴才先待您过去看看,您瞧瞧那些东西,是否是您要找的!一会子,奴才再将您和少夫人带过去洗漱,如何啊?”
何伯为人细心稳妥,生怕那东西不能亲自原原本本的交到顾延琛手里,是以全都完好无缺的保存在一处。
顾延琛对何伯唤的这一声少夫人很是喜欢,含笑点了点头,将北堂离的手放在掌心内,便跟了何伯沿着密道往内室走去。
密道蜿蜒曲折,仿佛迷宫,每一道路口都有三条路,一样的笔直,一样的烛光,墙壁缝隙偶有一丝极为细微的风吹进来,一道极为淡雅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何伯知道北堂离和萧琛的为人,又知道顾延琛的眼光头脑一向灵敏,因而,对北堂离倒是颇为放心,并不担心她是西戎派来的探子。
一路细细的提醒着北堂离小心走路,不过回头一看,顾延琛直接将北堂离背在背上走,何伯笑了一笑,便走在前头,只管带路了。
待往下走了许久后,才来到一处刻满杏花花纹的石门前,两旁的烛火略微泛着青色。
何伯恭敬道了声:“世子请!”
就见顾延琛伸出手,咬破指尖,将那滴血滴入了石门门环下三寸位置的一朵娇小杏花中。
室内悄然寂静,然当那滴血滴入其中时,滋滋一响,那石刻的杏花却往内凹陷进去,很快,石门便缓缓从左到右的打开了。
屋内卷宗不计其数,只尘埃遍布,仿佛许久没有人踏入此地了。
顾延琛牵着北堂离的手缓步走入其中,那石门待两人一进屋内,便自动合上了。
北堂离有些奇怪的四处打量了一眼,疑惑道:“何伯不进来将证据亲手交给你吗?”
顾延璎笑看她,“此处只有顾家的人才能进来。”
“可我又不是顾家的……”人。
北堂离刚张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一阵脸红。
刚想捏顾延琛的腰一把,顾延琛便拉着她的手沿着石制的楼梯往上走。
原来,这屋中各有石制如竹筒一般大小的小道,信件卷宗俱是从此处传入,机关开动,那些信件卷宗便沿着各处的小道送到了石壁中的格子内。
顾延琛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没有一处一处的仔细查阅,走到楼梯尽头,便从一个格子里取出一个沾满血迹的包裹,又从另一边的格子取出一个金匣子放在北堂离手中。
包裹已然有些年头,鲜艳的血迹都黯淡下来,包裹的布料,也略微有些腐朽的气息。
再那金匣子,面上雕花镂空,内中轻轻,显然是放得一些信件。
顾延琛手微微一颤,将那包裹缓缓打开了。
一道明黄圣旨,合着一块玉佩,一块金牌,还有一缕断发皆在其中。
“这是……”
顾延琛将圣旨轻轻打开,许久,才道:“是先帝留给萧山王的传位圣旨。”
北堂离低头一看,“萧山王”三个大字赫然撞入她的眼中。
景仁帝的名字“秦泰”同那废帝两个字也是连在一起。
“先帝有言,帝王不慈,可换君主……”
萧山王无论能力、魄力都比景仁帝高出太多,只是因为当年萧山王无心政事,无心即位,这才让景仁帝钻了空子。
先帝是知道景仁帝母子的歹毒心思,狭窄心胸的,为了南齐世代昌盛,名臣大将不被景仁帝母子尽数除去,便留了这道圣旨。
只盼着萧山王能够早日回心转意,掌握大权。
先帝信任顾、崔两家,可这道圣旨却成了顾、崔两家的催命符。
北堂离皱眉,“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按理说,这样隐秘的事,顾家自家人便会守口如瓶,怎么会传到景仁帝耳朵里呢?
顾延琛眸色一冷,“是顾怀建。”
“你二叔?”
北堂离不由大吃了一惊。
顾怀曾是顾家嫡系,顾怀建却是顾怀曾旁系的堂哥。
当年顾延琛的祖母嫁入顾家后,一连三年都未曾有孕,便有人提议将那聪颖的顾怀建过继过来。
谁知道,顾延琛的祖父却誓死不同意,又等了整整一年,顾延琛的祖母才生下了他的父亲顾怀曾。
不过顾怀建家中清贫,为人正直,顾延琛的祖母心善,便也时常接济他,派人给他送米送粮,送银送布。
甚至顾怀建在官场中能够如鱼得水,左右逢源,都是镇国公府替他撑腰的缘故。
可到后来,出卖顾家的,却是那个受顾家恩惠最多的人。
北堂离皱眉,“他又何必如此?”
顾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于同是顾家人顾怀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顾延琛摇头,“他没死,还活着。”
“活着?”北堂离更是吃了一惊,“那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顾延琛眸色一冷,“不过天涯海角,必要将他找出来。”
北堂离点了点头,便见顾延琛打开了她手中的金匣子。
吱的一声,匣子的盖子一开,便见一叠信件整整齐齐的放在其中。
恰是先前平津侯留下来的证据。
石制的楼梯颇为宽敞,顾延琛干脆将外面的披风脱下来,合着圣旨往地上一放,便同北堂离两人飞快查看起信件来。
一封一封如雪花一般的散落下来,又被北堂离一封一封的飞快收起。
“景仁帝和正德帝,景仁帝同宣平侯,还有……徐家,杜家……”
北堂离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声音颤抖道:“南齐皇室里,每一个人都是刽子手。”
都是为了维护自己利益,自己身份,自己地位而不惜一切代价,让顾、崔两家背上通敌叛国骂名,从而满门抄斩,再也无法撼动他们地位的刽子手。
顾延琛深吸一口气,虽然他早已猜到此事,可看到这些信件的时候,仍是忍不住的揪心。
他和父亲不顾性命,征战沙场,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可景仁帝却想要他们的命!
要知道先帝留下来的圣旨所说,是帝王不慈,才要换君主。
若是景仁帝一心为国,治理有方,爱民如子,南齐繁荣昌盛,他们顾、崔两家便会永远将这道圣旨藏的好好的,永远不让这个秘密暴露人前,不让人知道先帝属意的继位人选,不是景仁帝,而是萧山王。
可景仁帝呢?一次次让顾、崔两家失望不说,最后竟然让顾、崔两家血流成河!
这样毒杀忠臣良将的君王,何德何能再为南齐帝王?
北堂离握了下顾延琛的手,郑重道:“阿琛!我陪你。”
造反便造反,她早就想反了那害死顾、崔两家的景仁帝了。
顾延琛轻笑一下,“好。”
证据到了手里,也不知,景仁帝的位子也坐到头了。
*
宫中
收到“夏侯宸”消息的景仁帝倒是十分兴奋,“宣平侯世子什么时候到的?你们怎的不去接一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