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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穆杰折回庖屋,穆老爷等人正自做着北京烤鸭,阿福见穆杰姗姗归来,靠上前去,悄声问道:“少爷,你适才去哪儿啦?”穆杰道:“追着蝴蝶却走失了原路,所幸遇见一位少年,便请他带我回来。”阿福叹道:“适才老爷问起,我便托称你是肠胃不适,莫要对错了。”穆杰应了一声,便独自练习刀工。
日落西山,一隅斜阳映入屋内,穆老爷仍旧加以练习,众随从皆难再咽食。穆杰双臂早已酸胀,便劝道:“爷爷,如今时辰已不早,何不如先回客栈休整,以待明日勤习。”穆老爷环顾四周,瞧见众随从亦不愿再滞留于此,便颔首答应。
方老夫人见穆老爷一行人准备辞行,忙邀共进晚宴,穆老爷笑道:“多谢嫂嫂美意,不过今日我等在庖屋早已腹饱,便不敢再多加叨扰。”方老夫人也未强求,穆老爷便领着众人遥遥归去。
方怡躲在屏风后听着真切,却是不敢露面相见,夏荷悄声道:“小姐放心,我料定那穆家公子在这数日都会过来,咱们便是有机会稍加了解他的。”方怡一听,不再说话。默默回到闺房,换好厨衣。夏荷细看,却是不够满意,说道:“小姐这般美若天仙,哪怕男装也是遮掩不了如此气质。”
方怡奇道:“哪有这般困难,按你看来,还当如何?”夏荷回道:“小姐正当芳华,肤白貌美,只能以黑泥涂面,稍能难以看出端倪。”方怡问道:“难不成真要用脏泥裹脸?”夏荷笑道:“小姐莫忘了老爷从前教的养颜香泥,奴婢还记得当时小姐看见以为是黑土,结果却有润肤功效。”
方怡拍手叫好,说道:“真是差点忘记,只需用红糖、清水、鸡蛋、益母果汁,便可制成。”夏荷道:“小姐的绝丽美颜,奴婢可不舍得涂上脏土呢。”方怡笑道:“就你嘴贫!”
两人制成红糖胶泥便试着涂在脸上,一阵清凉抚在肌肤,夏荷再瞧方怡,说道:“小姐,这下便有些像个小厨子啦。”方怡颔首道:“原先我倒有些担心,参加大会被认出是女儿身,可眼下就安心许多啦。”
次日清晨,穆老爷有心让穆杰独自赴方府庖屋练习,便假托欲探访京城老友,穆杰自知祖父故交甚多,便不会疑心。当下只好引着三名随从与阿福,早早前往方府。
穆杰再至方府,倒不太陌生,来到前厅,便见管家伫立等候,那管家说道:“穆公子,我家老夫人尚在休息,您可先行至灶间。”
一行人便轻车熟路地走向昨日庖屋,穆杰细看沿路花草,倒比昨日更为娇艳。只见不远处有两名少年庖厨遥遥向穆杰走来,穆杰细看发现,其中一名却是昨日相识之人,不过肤色倒有些许变黑。两名少年庖厨正自说笑,竟未及瞧见穆杰,待其发觉,却是相距不到五六步远。
穆杰对着昨日引路的庖厨问道:“这位小兄弟与我真是有缘,昨日未曾问及姓名,不知如今可否赐教?”那庖厨少年道:“在下夏合,这是我家公子方珏。”穆杰一听,便向方珏抱拳问好,方珏只好顿了顿,压着声音,说道:“见到穆兄,也是在下幸事。”
穆杰身后三名随从相顾而视,一名镖头出身的随从悄声说道:“少爷难道不知眼前是两个漂亮的女娃娃?”另一个俗家弟子出身的随从悄声宣了声佛号,回道:“佛生万象,那两位女施主定是怕受叨扰,这才装扮如此,不如提醒小少爷一句。”另一名师爷出身的随从捏着山羊胡,悄声道:“万万不可,这对少爷来说,便是天赐良缘,我等切勿擅做主张。”
夏合问道:“今日穆公子是来庖屋做菜?”穆杰笑道:“正是,大会将近,不可懈怠。”夏合忙道:“可否带上我二人同往,正好切磋一下。”方珏有些犹豫,又无法去插嘴。穆杰大喜,说道:“如此甚好,这般便可相互进步。”说罢,众人便往庖屋而去。
那庖屋竟比昨日更加干净整洁,穆杰又怎会料到是昨夜方怡与夏荷一同清理打扫。穆杰等人在屋内各自练习,不一会儿的工夫,穆杰见方珏独自走出庖屋,便向阿福说道:“我先出去透透气,你们先留在这里。”说罢,穆杰便追上方珏。
方珏坐在台阶上怔怔发神,穆杰便坐在身旁,问道:“方兄弟,我见你心神不宁,可是有心事?”方珏眉头微蹙,说道:“久未出门,不免有些烦闷。”穆杰笑道:“那我与你上街逛逛,你看如何?”方珏一听,心中大喜,便欣然同意。
方府后门少有人经过,穆杰与方珏便从此处外出。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方珏一身庖厨装扮倒有些突兀,方珏问道:“不知穆大哥可曾逛过京城闹市?”穆杰笑道:“前些日子有去看过,若是方贤弟想去,那我便奉陪。”方珏摇了摇头,说道:“既然都去过,那便没有什么意思的,何不如到城外郊区走走?”穆杰笑道:“乐意至极,只要方贤弟想去哪儿,在下都可以同道而行。”
穆杰从小便学祖父豪爽大方,自然愿意广交朋友,方珏低头道:“你待我是真好。”穆杰一怔,见方珏眉宇间倒有些媚丽,心想:我当真是糊涂,怎得这般看人,方贤弟定是男子,也许是长得俊秀罢了。于是不再去想,索性与方珏一同出城。
两人出城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忽地闻见一股肉香,方怡不禁疑惑,说道:“这郊外少有人往,哪里来得如此香味。”穆杰也正感不解,便寻着味道上前。不多时,二人便瞧见一个约莫六七十岁年纪的老者,全身补丁邋遢,满脸倒是红润泛光,显是叫花子打扮。
方怡问道:“老爷爷,你为何会在此处呆着?”那老叫花子“嘿”的一声,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可以在此,我凭什么不能呆在这里。我倒是想要问你们呢,大白天就到荒郊野外的,想来干什么啊?”
方珏到底是不善与人拌嘴,只好回道:“我们只是过来走走罢了。”那老叫花子哈哈大笑,说道:“荒郊野岭有什么好走的。”穆杰看见地上兀自冒着青烟,顿感大惑,问道:“老爷爷,你在地里埋着甚么东西,竟是这般香味?”
老叫花子笑道:“啧啧,我看你们两个小娃娃衣冠楚楚的,倒是富贵子弟,自然不知道此等美食,这可是咱叫花子才能吃的叫花鸡。”穆杰与方珏都是极好美食之人,眼下瞧见如此美食,怎敢错过,穆杰央求道:“老爷爷,我等倒是没尝过这叫花鸡,可否给咱们两个见识一下。”
老叫花子笑道:“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比我老馋头更嘴馋的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是错了。”方珏“咦”了一声,问道:“老爷爷,你就叫老馋头?”那老叫花子拍手叫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还有一个小娃娃知道我。不错,我便是老馋头,你是哪家的闺女?”穆杰疑道:“闺女?我这方兄弟明明是个男子。”方珏心下大惊,忙道:“我长得瘦弱,老爷爷看花眼是难免的。”穆杰这才松了一口气,老馋头只好笑而不语。
方珏又道:“我家祖父乃是京城名厨方世承,我倒是有听他说过您老人家的大名。”老馋头笑道:“原来是方老厨的孙儿,你爷爷身体可还好啊。”方珏道:“爷爷前日外出未归,老爷爷何不如与我等一道回府?”老馋头忙摇了摇头,说道:“老叫花自在惯了,可不想到别人家里去。”
穆杰站在一旁,忽地闻到一股焦味,说道:“老爷爷,你的叫花鸡大概烧熟了罢。”老馋头大惊,忙刨开黄土,拿起一团黑炭般的土块。老馋头顺手便用石头砸开,荷叶包裹的烧鸡散发出浓浓的香味。老馋头笑道:“光顾着和你说话,竟忘了看时辰。想不到你这小娃娃,有个好生厉害的嗅觉,若是当厨子,定有大成就。”
穆杰挠了挠头,倒有些不好意思。老馋头见两个孩子心念美味,便撕下两根鸡腿递给他们。穆杰与方怡道了声谢,便开始尝着叫花鸡,他们两人自幼烧鸡倒是吃过不少,可是如此美味却是从未尝过。穆杰赞道:“老爷爷好厉害的厨技,若是参加食神大会,那桂冠定是您老人家的啦。”
老馋头笑道:“我又岂是沽名钓誉之辈,那大会我定是不去的。”方珏叹道:“真是可惜,我爷爷倒是会去,我还想见识你们两个谁厉害呢。”老馋头正色道:“自然是我最厉害!”
方珏向来尊敬祖父,自是偏向祖父说话,忙道:“我爷爷日夜都在研习菜谱,你又怎会敌得过他?”穆杰问道:“老爷爷可认识我家祖父?”老馋头道:“你爷爷是何人?”
穆杰答道:“我祖籍杭州,爷爷姓穆,此次北上京城,正是参加大会的。”老馋头道:“原来你是穆厨痴的孙子,你爷爷当年为了与我比试厨艺,可是两天两夜都未曾休息,不过还是败给我。”
穆杰自然不知这些往事,只道他是胡说。老馋头眼睛溜溜打转,笑道:“我对这大会倒不感兴趣,可既然你们都不相信,那我倒有个法子。”二人忙问道:“有什么办法?”老馋头道:“你们也会参加大会,那我便教授你们厨艺,保管能够胜过他们教出来的徒儿。”
方珏道:“我爷爷的徒弟倒是多得很。”老馋头笑道:“你们拜我为师,我便立刻传给你们厨学绝技。”穆杰心下为难,叹道:“我爷爷平时教我厨艺,这样岂不是拜了两个师傅。”
方珏为了能够与穆杰一同授业,便道:“这是不同的,你爷爷又没收你为徒,最多算是启蒙恩师罢。”老馋头道:“这便是了,若是不愿意,老叫花倒也不强求。”
穆方二人自是倾慕老馋头的高超厨技,当下便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数个响头。老馋头脸一沉,说道:“我要你们两个小娃娃先发个誓,以后不许转授我教的厨艺。”二人便指天为誓,老馋头笑道:“乖徒儿快快起来罢,今日我便先传给你们一套刀法。”
方珏当下大疑,问道:“师傅,教给我们刀法做什么?”老馋头正色道:“刀工若是不熟,那怎生做菜。有个精妙的刀法,便能将菜料处理妥当,做出来的菜肴自然是可口的。”穆杰说道:“这便是从基本功学起。”老馋头白眼道:“既拜我为师,就需按我说得练。”
老馋头从大树上折下三根枝条,便让两个徒儿与自己一同甩动枝条,穆方二人心中虽觉古怪,不过也只好照做。日近午牌,两人臂膀早已酸痛难耐,老馋头便说道:“今日练得不错,明早寅时记得再过来。”
方珏忙道:“师傅,不如到我后院庖屋吧,那里菜料器具统统都有。既然你不愿在府上做客,也可从后门进来。”老馋头思虑片刻,便点头同意了。老馋头续道:“切记不可告诉别人今日之事。”二人欣然保证,便遥遥回城。
待到回府后,阿福急忙上前问道:“少爷,你可吓坏我啦,说是出门片刻,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还好我及时瞒住,不然就指不定有甚么乱子。”穆杰轻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只是出门游逛而已,竟一时忘了时辰。”方珏见夏合也是焦急万分,便也搪塞过去。
方珏有心邀穆杰等人共同进食,穆杰说道:“我与爷爷未曾说明,怕他担心,明早我会再过来,你看如何?”方珏也不为难他,便欣然接受。
待穆杰一行人走了之后,方怡与夏荷这才洗净脸颊,换上女装。夏荷笑道:“小姐,今日你们可以进展?”方怡回道:“什么进展,他只道我是贤弟,又四处游逛,并无其它。”
夏荷说道:“我倒是向穆公子身边的书童阿福问过数句,那穆杰厨艺极其出色,为人正派热心,倒不同于其他的富家子弟。”方怡道:“不管怎样,此事你切勿与外人再多说,以免露出破绽。”夏荷便笑着应了一声。
次日天方微明,方怡与夏荷便又忙着涂脸换装。方怡问道:“过会儿我与穆公子有事出去,你可否帮我招待穆家的来客?”夏荷笑道:“这是自然的,小姐亲自吩咐,奴婢怎敢不从。”
穆杰如期而至,阿福也得到吩咐,当下就放心让穆杰出门。方珏与穆杰一齐到后门等着师傅,方珏听见身旁大树枝叶微颤,便知师傅藏匿其中。方珏有意让师傅欢喜,便向穆杰问道:“穆哥,你猜这世上谁的厨艺最厉害?”
穆杰一向崇拜祖父,便说道:“自然是我爷爷厉害些许,他老人家的厨艺放眼天下,都未曾有敌手呢。”方珏忙道:“依我看来,还是师傅厨艺更甚一筹。”
穆杰问道:“此话怎讲?”方珏笑道:“师傅当年天山厨艺比试便得第一,各大名厨统统都服他。如今四海各派大厨皆来京城比试厨艺,唯有师傅无所谓,独此一事便可见出师傅厨艺高出众人。”
穆杰向来老实忠厚,听得这句话,倒觉得有理,便欣然认同。老馋头来到京城内,果然飞身藏入方府后院的大松树内,偷听两个徒儿对话,想要明白他们是否真心拜师学艺。
老馋头听见方珏这般言语,心中疑虑早已统统烟消云散。当下哈哈大笑,道:“两个小娃娃真是懂事。”说完,便一跃而下。方珏与穆杰皆是大惊,不过是一真一假。方珏问道:“师傅,你怎得在树上?”老馋头笑道:“多年不来京城,街道都变了样,站在高处容易看到一切。”
穆杰赞道:“适才师傅那一跳,真是好身手。”老馋头说道:“无非有些轻功的功底罢,你若想学也能教你。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
方珏拍手叫好,说道:“师傅神通广大,当真厉害。”老馋头骂道:“小鬼头,古灵精怪的。你爷爷的厨艺没学上多少,拍马屁的工夫倒学来了。”方珏也不去回嘴,忙拉着师傅到僻静的灶间。
老馋头环顾着屋内大小摆设,呵呵笑道:“这方老厨倒是挺会享受,老叫花好久没用上这么多的东西来做菜啦。”方珏道:“师傅若是还需要什么东西,只顾说来,徒儿定能置办到。”
老馋头摆摆手,说道:“这就够啦,今日教你们做满汉全席。”穆杰心下大惊,奇道:“这是宫廷菜系,师傅怎会做?”老馋头笑道:“年轻的时候在宫廷待过些时日,这菜倒也不难,用心去领悟即可。”
方珏问道:“师傅,这满汉全席可有什么来历?”老馋头说道:“此菜系融汇满汉两族菜点特色,是宫廷的盛宴。兼备烧、炒、扒、炸、馏等方式,乃是厨艺的最高境界。”
穆杰心想:如此盛宴,我们这些孩子又怎会做。但不敢违逆师傅心意,只好问道:“这全席可有多少菜点?”老馋头摸了摸长须,眯着眼笑道:“南北菜点各有五十四盘,若要算上餐前甜点汤茶,则有上百种。”
穆杰与方珏统统倒吸一口气,尽皆不确定自己能否学会师傅的绝技。老馋头笑道:“放心罢,保准你们今日便可统统学会。”二人心中甚感好奇,却都是按下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