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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回去以后,按这个方子吃半个月,然后再过来,我为您调整药方。”茯苓对最后一位病人依然是耐心仔细,未带丝毫的不耐烦。
“我啊,已经好多了,还是大夫你啊,这药开的对症!”大娘笑眯眯的夸赞着茯苓。
看着大娘颤巍巍的离去后,日头已经西垂,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柔声招呼浮光:“我们得快些回去了,待会儿赶不上晚饭,梅姨娘又要在父亲耳边吹风了。”
这梅姨娘是沈茯苓父亲,当朝太医院院正沈棠的一房妾室,她原本是教坊司的歌女,但因容貌出众,被沈棠在酒席间看中,便替她赎了身,迎娶回了府中。
而茯苓的母亲,沈棠的嫡妻沈夫人,年轻时就体弱多病,生下长女茯苓后,更是身体亏空,终日缠绵于病榻。
眼看嫡妻再难有孕,沈棠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妾的肚子上,这梅姨娘也十分争气,入府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这便是沈茯苓的两个庶弟,一个唤做沈复,一个唤做沈繁。
两个儿子的到来,可把沈棠可高兴坏了,对这梅夫人越发是宠爱有加,沈夫人这边却一天天的疏远。
到后来,府内的大事小情竟要通通经梅夫人的手,她俨然已经是家里的女主人了。沈夫人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四下无人时,默默流泪。
沈府。
茯苓和浮光趁着夜色,偷偷从侧门溜了回来,二人正庆幸没被其他人发现时,只听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老成沙哑的声音:“回来了?”
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鬼魅,却不见人影,茯苓被吓得浑身打了个机灵,糟糕,被抓了个现行!这下爹肯定要发火了,梅姨娘也要拿此事做文章,挤兑嘲笑她和娘亲了。
茯苓有些懊恼,今日诸事不顺,出门真应该好好看看黄历!她扯着自己的衣袖,稳了稳心神,有些心虚的回应道:“是,爹,女儿回来了。”
“这么晚了,跑到哪里疯了?”沈棠干瘦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身边跟着提着灯笼的管家。
“我……我……和浮光上街逛了逛。”茯苓看着面色阴鹜的沈棠,轻声答到。
“一派胡言!你弟弟亲眼看见,你穿成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往城东的济慈堂去了!”沈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生气的打断了茯苓的话,“你一个女儿家,去逞什么能?以为自己看了几本医书就能治病救人了吗?!”
茯苓听着沈棠的训斥,手指紧紧的攥着,咬着银牙不吭声。
“过几天就要入宫考核了,你不好好在家练习女红,却干些鸡零狗碎的事!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女儿?”
“哎呀,老爷,可不要为这事儿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多心疼啊!”女子妖娆温顺的嗓音让人听的心里发腻,脂粉气也直冲茯苓的鼻子,这来人不是梅姨娘还能是谁?
茯苓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是恭恭敬敬,这母子几人配合的很是默契,一个告状,一个劝架,里外里把好人都做尽了!
“从今天开始,看着小姐!不准她再出门一步!”沈棠对管家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怒意。
“父亲,我……”茯苓正想争辩几句,但转念一想,此时与父亲争执岂不随了梅姨娘的心愿?
瞧见梅姨娘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她使劲儿攥了攥拳,手心里沁出了薄薄的汗,她服了服身子,正色道:“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沈棠见她应承的乖巧,怒气消减了不少,但还是不耐烦的训斥道:“赶快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说罢一拂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梅姨娘见此事就这样草草了结,仿佛有些不甘心,她赶快追上前去,“老爷,我看呐,还是请个在宫里待过的教习姑姑来家里,好好替大小姐教导一番!”
这话被茯苓一字不落的听近了耳朵里,她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目光沉静的如一汪春水,却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教习姑姑?只怕这教习姑姑是梅姨娘的手眼吧。梅姨娘在父亲那里卖了好处,又能派个人时时刻刻看着自己,方便随时找她茬,真是妙啊。
后半晌沈棠回府后,本欲先询问沈夫人,送茯苓入宫考核之事是否准备妥当,便听得了茯苓一早就穿男装出门的消息,不禁怒火中烧。
他嫡出只有这一个女儿,只求她能嫁个稳妥人家也算对得起她那体弱多病的娘了。不曾想这茯苓如此不务正业,还做出女扮男装这种有伤风化之事!
听到妾室的提议,他思索了一会儿,瘦削的脸上浮起了笑意,赞许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全,就这么办吧。”
茯苓推开母亲的房门,屋内正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见母亲正在灯下读书,油灯的光虽然微弱,却带着温暖和安详。
屋内燃着宁人心神的百合香,书桌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摞话本和诗集,沈夫人右手边还有一副未画完的画,画上赫然是几朵清瘦的梅花,稀稀疏疏的散在画上。
茯苓心头一暖,轻轻的唤了一声:“母亲。”
沈夫人抬起头,慈祥的望着自己的女儿,边招呼边温言道:“吃过饭了没有?快过来坐。”
“母亲在读什么书?”茯苓上前握住母亲的手,眼神里满是少女的娇俏,“女儿替您把烛火拨亮些。”
“在读诗。”沈夫人淡淡回答。
“是什么诗?读的如此专注?”茯苓亲昵的揽住了母亲的脖子。
“是《贫女》。”沈夫人拍了拍茯苓细嫩柔软的手。
母女二人说话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沈夫人的贴身侍女阿碧端着清粥小菜走了进来。
“阿碧,把东西放在小几上,你先下去吧。”沈夫人吩咐阿碧。
阿碧放下吃食,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站在原地不动,拧着眉头,使劲儿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茯苓见阿碧迟迟未动,心生好奇,便笑着开口问:“阿碧,你有何难处?只管对母亲和我讲便是。”
“小姐!今天老爷来夫人房里,就是一通说教,老爷说小姐成天出去乱跑,没有一点女德,都是因为夫人没教好!”
“什么?”茯苓舀了一匙芹菜萝卜白粥,正欲送进嘴里,听到阿碧告状,顿时失了胃口。
“阿碧!”沈夫人嗔斥道,“没看到小姐在吃饭吗。”
“夫人!”阿碧气的一跺脚,“我就是看不过,老爷说了您一通也就罢了,二夫人还又跑来膈应咱们,美名其曰说您梅花小楷写的好,让您抄几篇《女训》,实际就是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抄几页又何妨?”沈夫人本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向来对这些事情不多争辩。
“母亲!”茯苓得知梅姨娘又来挑衅,不禁怨从中来,母亲处事事事消极,这让梅姨娘愈发嚣张跋扈,再这样下去,母亲和自己在府里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思虑至此,她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找爹说理去!让梅姨娘管家已经是母亲最大的让步了,难不成父亲要做那宠妾灭妻之事?!”
“茯苓!你给我坐下!”一惯温和的沈夫人突然严厉了起来。
“知道《贫女》里最有名的两句吗?”她问茯苓。
茯苓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这时候问这个做什么?”
“说!”沈夫人一拍桌子,吓得阿碧往后退了几步。
茯苓见母亲动了气,忙说道:“您不要生气,女儿知道,最有名的是‘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沈夫人点点头,“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女孩家要贤德,双手要像针一样灵巧,而不是一味在乎梳妆打扮……”茯苓边说边瞅着母亲。
“很好。你既然知道女子要贤德,为何还经常出门?”
“我……我要行医救人!”茯苓真诚的与母亲说道。
“可眼看宫中考核在即,你的终身大事也包括其中。”沈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茯苓道:“就算你没能成为王妃,可这考核记录是跟随每个官女子的,若是记录不佳,京城里其他的公子哥也断断不愿娶你为妻的!”
“况且,你去找你父亲做什么?你父亲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家,是为了你好;说我没有教好你,也不是没有道理,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带着浮光在街上乱跑,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万一出了岔子让为娘怎么办?再说你是一个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生子,安分一些总归是好的!”
茯苓知道母亲的话句句是肺腑之言,便不再顶嘴。父亲母亲多年不睦,无外乎母亲生不出儿子,丢了父亲的脸。
茯苓从小便觉得,女儿家嫁了人,就不再是光彩夺目的宝珠了,就变成了死鱼的眼珠子,再也没有一点光泽,只能在这深宅中一天天的老去。而她只不过,想在这青春年华,做些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比如,治病救人。
“女儿知道。”茯苓老实的坐回椅子里,对母亲道:“女儿只是气不过梅姨娘,女儿有错让她来责罚女儿好了,她偏要来跟您过不去,她已经得了父亲宠爱,不知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自古嫡庶有别,她不过是…随她去闹吧。”沈夫人笑了笑,轻轻点了点茯苓的额头,“你啊,母亲受点委屈无妨,只盼我的女儿有好归宿,能和你未来夫君琴瑟和鸣,相守一生。”
“母亲……”茯苓突然鼻子一酸,眼眶里的泪珠便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不懂事,才让您受了委屈。”